芈陆回到屋子, 躺下后,他翻来覆去地想斛律偃这几年来接触过的姑娘,可想来想去就是没有想到哪个姑娘和斛律偃走得近。
若非要说出一个人的话……
芈陆倒觉得斛律偃和他走得最近。
可斛律偃想要试试的人总归不可能是他。
且不说他们所在的书里根本没有描写过男同性恋的感情线, 就从四年前斛律偃对待小圳的态度来看, 斛律偃也不可能喜欢男人。
难道说斛律偃在遇见他之前喜欢上了哪个姑娘?
可斛律偃在遇见他之前还不超过十四岁, 那太早熟了吧。
芈陆想到半夜, 实在想不出一个结果来, 要说不想了, 也不太可能,这个问题不早点解决的话, 只怕斛律偃今后还会说出许多骇人听闻的话。
不如再尝试一下撮合斛律偃和仰容好了, 毕竟除了仰容外,斛律偃貌似就没和哪个姑娘相处得这么和谐了。
打定主意后, 芈陆翻了个身, 准备酝酿睡意。
他原是侧身面向墙壁, 翻过身后,脸便朝向了通往外屋的拱门。
拱门的高度正好容下一个人, 但它的宽度能够一下子容下四五个人。
因此,当只有一个人站在拱门中间时, 难免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屋内没有一点光线, 不过凭着修为,芈陆还是看见了那道隐藏在夜色中的漆黑身影。
那个人面朝着他,站在拱门中间一动不动。
乍一看, 仿佛一个没有灵魂的死物被随意丢放在那里。
然而芈陆知道那个人并非死物。
因为他感受大了那个人在他身上肆意游走的目光。
刹那间, 芈陆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何时来的?
为何他完全没有察觉到?
芈陆身体僵持地保持着侧躺的动作, 双眼死死盯着那个人的身影。
那个人丝毫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的意思, 在浓重的夜色中, 只是安安静静地和芈陆对视。
半晌,芈陆猛地从床上窜起,并迅速从乾坤袋里召唤出碧幽剑。
就在他动作的同时,那个人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向他扑来,随后挥起手里的短刀刺向芈陆。
芈陆下意识地用碧幽剑去挡。
一刀一剑相碰,发出刺耳的脆响。
那个人的力道之大,甚至往短刀里灌入了一股灵力,震得碧幽剑的剑柄颤个不停,颤得芈陆的整个手心都在发麻。
芈陆深吸口气,举着碧幽剑的手臂险些没了知觉。
还好他反应及时,在快要承受不住的时候抽剑避开了那个人接着短刀压下来的力道。
短刀刺在他睡过的床榻上,瞬间刺进去刀身的一半以上。
很快,被短刀刺破的被褥宛若浸了墨一般晕染出一片比夜色更深更浓的黑色。
芈陆一眼便看出了问题。
短刀的刀身上有毒!
看来那个人是要置他于死地。
芈陆探不到对方的修为,自知打不过对方,匆忙扔下一个烟雾弹后,转身要从窗口逃跑。
却不料那个人识破了他的伎俩,倏地闪身拦住他的去路,手掌一翻,又是一把带毒的短刀狠狠刺向他。
芈陆的修为、力气和速度都在对方之下,即便他拼尽全力地往旁躲去,可依然没有躲过那个人的刀尖。
眼见刀尖即将刺入他的肩膀,一只手突然从旁横了过来。
短刀没入手心。
紧接着。
噗呲一声。
有温热的液体溅到了芈陆的脸上,芈陆还没来得及意识到那些液体所为何物,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下一刻,另一只手轻轻搂住芈陆的腰身,将芈陆往后带去。
芈陆诧异地转头,看见了斛律偃的脸。
斛律偃看向那个人的眼神冷若寒冰,嘴角一抿,就着被短刀刺入手心的动作猛地收起五指抓住短刀。
更多的鲜血从斛律偃手心涌出来,啪嗒啪嗒,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地上落。
那个人似乎没想到斛律偃居然对自己狠心至此,犹豫一瞬,便要放弃第二把短刀。
但斛律偃丝毫不给他后退的机会,用穿过手心的半截刀身划向那个人的喉咙。
那个手忙脚乱,堪堪躲过。
结果斛律偃下一步动作更快,另一只手将短刀拔出后,便以极快的速度逼近那个人。
那个人只来得及看见一道虚影,等他有所反应时,剧烈的疼痛骤然在他的胸膛处炸开。
他的脖子被掐住,浑身灵力都在朝着一个方向涌去,溢出指尖,争先恐后地钻进斛律偃的身体里。
他瞪大眼睛看着斛律偃,惊恐之情溢于言表。
他试图挣扎,可四肢无力,连最后一点灵力都被那股无形力量从他的身体里抽离出来。
斛律偃抬高掐着他脖子的手,被刺穿的手握着短刀的刀柄,直直扎在他胸膛处的心脏位置。
“你是谁?”斛律偃冷声道,“说了,我可以饶你一命。”
那个人闻言,神情痛苦地开口:“我、我是无妄帮的杀手,接了别人的任务,特意过来刺杀你们……”
“谁的任务?”
“不、不知道……”那个人气虚微弱,被斛律偃用短刀刺穿的胸膛晕染出大片黑色,蔓延开来毒液正在吞噬他的生命。
斛律偃面无表情地握着短刀往下一划。
血水潺潺而出。
那个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他像是来了些力气,喘着粗重的气道:“是、是正派那边的人,具体是谁,我、我们不知道,我们收了他们的订金,才来执行任务。”
“什么任务?”
“阻、阻止你们去醉城。”那个人已是有气进没气出,眼泪簌簌而下,卑微地哀求道,“我、我知道的都说了,你、你能否放过我……”
斛律偃轻轻勾唇:“可以。”
说罢,他忽然松开了掐着那个人脖子的手。
那个人摔到地上,手脚并用地爬坐起来,随后吃力从百锦囊里拿出几粒丹药囫囵吞下。
他顾不上消化丹药,恢复些许力气后,便起身要跑。
可他刚跑到窗户前面,就听得锋利的刀尖破空而来的尖锐声音。
他条件反射性地转身看去,再次被那把短刀刺入胸膛。
握着短刀的手毫不留情地往下划去,胸口和腹部都被划破,里面装着的东西稀里哗啦地落了一地。
那个人呆滞地低头看去,仿佛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何事。
这时,斛律偃冰冷的声音响起:“你接任务,可以原谅。”
一刀挥去。
“你执行任务,可以原谅。”
又一刀挥去。
“但你不杀我,先来杀他。”声音一顿,随着话音的消失,短刀直接刺入那个人的脑袋。
骨头碎裂的声音十分沉闷。
那个人缓缓倒地,被恐惧撑到极致的眼睛死死盯着斛律偃垂眸看着他的脸,那张削薄的唇轻轻动了动,吐出寒冷刺骨的刺眼:“不可原谅。”
-
仰容和阿简闻讯赶来时,下人们正在收拾那个杀手的尸体。
下人们虽是低修为的魔修,但好歹也是魔修,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
然而收拾杀手零零碎碎的尸体时,有好几个下人没忍住跑到树下干呕起来。
仰容走过去问:“他们没事吧?”
“回小姐,一个没事,一个有事。”其中一个下人勉强压住作呕的欲望,可脸色极其难看,他对仰容指了指楼下,“副阁主也在里面,小姐进去看看吧。”
仰容一听“有事”二字,顿时焦急起来,提着裙摆匆匆跑进斛律偃的屋子里。
从外屋跑到内屋,一眼便瞧见几个人沉默地站在床边,副阁主严文则是坐在床边,一脸凝重地查看床上那个人伸出来的手。
仰容走近一看,发现躺在床上的人是斛律偃。
可奇怪的是斛律偃双眸紧闭、眉头紧锁,看着十分难受的样子,却整张脸涨得通红,连耳朵和脖子都红透了,而他伸出来的手应该是受了伤,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
芈陆见严文欲言又止,不由得问道:“副阁主,他的情况很严重吗?”
严文叹了口气:“还好杀手身上带了解药,他手上的伤倒是不严重了,就是其他方面……”
“其他方面?”芈陆问,“什么方面?”
严文沉默片刻,抬眸扫了一圈芈陆身后的其他人,并挥手让他们退下,只留下芈陆和仰容。
“芈公子,你实话告诉我,你是否还为斛律公子上了其他的药?”
芈陆想了想,很快想起来,忙不迭从乾坤袋里拿出他刚刚用过的万愈膏,双手将万愈膏递给严文。
刚刚他着实被斛律偃中毒后发黑的手心吓到了,于是病急乱投医地用了万愈膏,直到被斛律偃提醒杀手身上有解药,才急急忙忙地喂斛律偃服下解药。
他以为斛律偃服下解药后便会好了,谁知斛律偃不仅情况越来越严重,还越来越怪异——脸颊发红、身体发烫,甚至昏迷不醒。
芈陆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眼巴巴望着严文把万愈膏翻来覆去地看,又打开盒子嗅了嗅里面的膏药。
仰容在旁边皱了皱眉:“好香啊。”
“一般这种玩意儿都会用香味掩盖药味。”严文啪嗒一下合上盒子,把盒子还给芈陆,“我看里面只剩下一半了,另一半膏药给谁用了?”
芈陆茫然地拿着万愈膏,老实回答:“我们来齐城的路上遇到不少妖兽,斛律偃解决那些妖兽时多次受伤,我便是用这盒万愈膏替他治愈伤口。”
“万愈膏?”严文呵的一声笑出来,抬手指着芈陆的方向点了点,半是气恼半是无奈,“你竟然以为它是万愈膏!”
对方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饶是芈陆再迟钝也察觉出了不对劲,他看了看手里的万愈膏,又看了看严文:“副阁主的意思是?”
严文又挥手让仰容退下。
等到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和昏迷不醒的斛律偃时,严文才叹着气说:“芈公子,你真是糊涂啊,别人说什么你便信什么,把催/情的膏药当成万愈膏来使。”
“……”
芈陆如遭雷劈,当场愣在原地。
他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什么?
催/情的膏药?
严文说这是催/情的膏药?
“可、可我让人做过试验,斛律偃的经历也可以做出证明,它确实能在非常短的时间内治愈伤口,怎么会是催/情的呢?”芈陆想要解释。
“你以为人只有在和妖兽打斗完后受了伤才会用这些东西吗?”严文抿了抿唇,尽管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却还是挤了出来,“有部分人在床/事上会有一些独特的癖好,伤人便是其中一种,而你手里的膏药就用在那种时候。”
“……”
“所以它既有治愈伤口的作用,又有催/情的作用。”
“……”
“闻到膏药的清香了吧?”严文道,“我们闻闻没事,可一旦用了膏药的人闻到,那就要深受折磨喽。”
说罢,严文理了理衣摆,从床边站起来。
芈陆见状,赶紧问道:“副阁主,我要怎么做才好?”
“要么帮忙,要么等他自个儿熬过去,总之就这么两个法子,其他的,我也想不出来了,况且他使用次数不少,药效堆积,能忍到现在属实厉害,怕是要熬个三天三夜才能熬过去。”严文看芈陆吓得脸都白了,于心不忍地安慰道,“不过你可以放心的是,这玩意儿害不死人。”
芈陆张了张嘴,可所有的话都结结实实地堵在喉管里。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作为罪魁祸首的燕丰早就死了,他连个怪罪的人都没有。
他能怪谁?
怪他自己没多长个心眼轻易相信了燕丰的话,还是怪斛律偃明明不舒服了还只字不提?
严文话已至此,说多无益,留下来也只能和芈陆干瞪眼,便借口告辞了。
外面的院里,他带来的几个下属倒是冷静,只有仰容急得团团转,见他出来,赶忙迎过来问:“副阁主,斛律少爷如何了?”
“你放心,他没事。”严文笑了笑,“歇一宿就好了。”
“可我看他的情况不太乐观……”仰容小声嘀咕。
闻言,严文居然哈哈地笑出了声,他一边领着众人往外走一边愉悦地说:“他的情况乐观得很呢,怕是盼了好久才盼到这么一宿,你个小丫头片子就别担心太多了。”
说到这里,他倏地话锋一转,喜上眉梢,“对了,仰容,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仰容立即被转移了注意力:“什么好消息?”
“你义父寻找的白石,我给他凑齐了。”
“真的?!”仰容眼里迸出惊喜的光芒,“这么快?剩下的白石都是从哪儿找来的?”
“别人送的。”
严文心想,这也多亏了在中间牵线搭桥的仰容,若不是仰容把斛律偃带到他面前,他就不会和斛律偃达成交易,更不会从斛律偃那里拿到大堆的白石。
而那个交易,也只是找个机会当着芈陆的面把那盒催/情膏药的作用说出来罢了。
他们都没想到机会来得那样快。
当然,为了感谢斛律偃提供的白石,他稍微夸大其词了些。
严文收敛了思绪,低头对上仰容亮晶晶的好奇眼神,和蔼地笑着摸了摸仰容的头发:“至于是谁,你就不必知道了,找个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你的义父吧。”
这些见不得光的事,还是不要告诉仰容为好。
-
另一边,芈陆目送严文离开后,发泄地把膏药扔回乾坤袋里,他打算找个地方把膏药埋掉算了,省得看一次糟心一次。
闹出这么一个乌龙事件,他实在没脸再面对斛律偃。
然而这件事因他而起,他总不能弃斛律偃于不顾。
芈陆咬着牙,纠结半晌,还是选择回到内屋。
床上的斛律偃不知何时醒来了,正挣扎着要坐起来。
“诶,你小心点。”芈陆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扶住斛律偃的肩膀,尽量让斛律偃在自己身上靠得舒服些。
斛律偃的情况似乎更严重了,脸颊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皮肤也一阵阵地发烫,他的睫毛抖得厉害,勉强抬起,黑黢黢的眼眸看向芈陆。
芈陆喉头发紧,目光怔怔地和斛律偃对视半晌,终于艰涩地挤出两个字:“抱歉……”
斛律偃仰头看着他,眼神有些涣散,看得出来斛律偃在很努力地集中精神。
“我不是有意给你涂那盒膏药,我不知道那盒膏药是催……”芈陆卡了壳,“催”了半天,也没把剩下的“情”字挤出来。
在这种时候,这两个字代表了无限的尴尬。
最后,芈陆索性绕过了“催/情”二字,懊恼地继续说道:“当时我轻信了燕丰的话,才把它当成万愈膏,都怪我。”
话音未落,他的衣袖被轻轻地扯了下。
“芈陆……”斛律偃凑近了些,灼热的气息全部喷在芈陆脸上,黑眸宛若放水里浸过,看着湿漉漉的,不知是屋内夜明珠的白光映上去的还是眼泪染湿的。
芈陆猝不及防地被热气喷了一脸,大脑瞬间宕机。
“你帮帮我吧。”斛律偃小心翼翼地用没受伤的手揽过芈陆的腰,小猫似的用额头在芈陆胸口上蹭了蹭。
斛律偃的头发很多,又散着,从芈陆的角度看去,正好看见被黑发包裹着的那张漂亮的脸。
“你就帮帮我吧。”斛律偃贴着往上,滚烫的身体温度透过衣衫传递到芈陆的皮肤上,好似有一团火焰在燃烧,“好不好?”
芈陆双手举成投降的姿势,连动也不敢动一下。
哪怕此时此刻他的大脑还能运转,也乱成了一团麻。
斛律偃是什么意思?
帮是哪种帮?
他想的那种帮吗?
可他是男的啊!
这种事真的不该由他来做啊!
芈陆感觉自己的世界被斛律偃亲手敲碎、又亲手重组起来,明明眼前的一切都是熟悉的景象,却越看越透着一股陌生劲儿。
身上的火焰燃烧到了他的喉咙里,他口干舌燥,好半天才找回自己低闷的声音:“这样不对。”
“为何不对?”斛律偃眉头紧拧,内心翻腾的躁意被他硬生生地压了下去,他忍得十分辛苦,说话时都在喘,“我身边只有你,也只有你能帮我。”
芈陆摇了摇头:“不该是我。”
斛律偃笑了笑,尽管眼里时不时有压抑不住的疯狂涌起,可他仍旧在拼命保持平静,他不想吓坏了芈陆。
“只能是你。”斛律偃拿下芈陆举在半空中的手,贴到自己滚烫的脸颊上,他直勾勾地盯着芈陆,“因为我喜欢你。”
芈陆:“……”
他再次听见脑海里轰的一声。
又有什么炸开了。
“我喜欢你。”斛律偃的声音越来越急迫,他紧紧贴着芈陆的手心,“芈陆,我喜欢你。”
“不对啊……”芈陆愣道,“为什么是我?你不是……”
不是有那么多可以选择的对象吗?
剩下的话还未说出口,斛律偃冷不丁地倾身而上,用嘴唇堵住将芈陆想要说的话全部堵了回去。
芈陆听见自己大脑不堪重负地缓慢挣扎了几下,接着咔嚓一响,彻底罢工,再也转不起来了。
“我忍很久了,从我们踏入魔界起,从你给我涂抹那盒膏药起,我以为我能忍下去,可是我高估了我自己。”斛律偃贴着芈陆的嘴唇,呼出灼热的气息,他眯了眯眼,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芈陆,你也高估我了,我也是人,我怎么可能抑制得住自己的感情?”
芈陆觉得他或许应该说点什么,可他确实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像块石头,连思考都不会了。
“这也是你的选择,芈陆。”斛律偃说,“是你用那盒膏药逼我至此,是你一次次地把我拉到你身边,既然我来了,我就不会走了。”
“哪怕你赶我、打我,我也不会走。”
“除非你把用在我身上的膏药全部收回去。”
“我今生今世……不,还有来生来世,我都会和你一起,无论我们走到哪里,无论我们变成什么样,我们永不分离。”斛律偃再也压抑不住内心汹涌的情绪,抱着芈陆的手微微颤抖,“你听见了吗?芈陆。”
芈陆沉默许久,叹了口气,他说:“我听见了。”
你说的,我都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