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律偃等司徒高阳溜得没影儿后, 才慢条斯理地抬脚往回走。
厅内只有几个下人在收拾残局。
可走到屋外时,却瞧见一道裹着椒褐色氅衣的身影静静地伫立在落满白雪的池塘边。
听见他走近的脚步声后,那道身影连忙转过头来, 见来人是他, 原本平静无波的脸上骤然铺陈开来一片喜色。
“你怎么才来, 司徒家主都走有一会儿了。”尽管芈陆嘴上说着抱怨的话, 可他眼里溢满了盈盈笑意, 并无抱怨的意思。
斛律偃脚步一顿, 神情微怔。
芈陆在外头等了有些功夫,冻得瑟瑟发抖, 鼻头也微微发红, 可他笑起来时,嘴角上翘, 眼尾上扬。
一时间, 似乎整片暗沉的天色都变得明亮起来了。
斛律偃觉得芈陆笑得好好看。
在他昏迷四年醒来的第一眼看到芈陆时, 他就觉得芈陆长得无与伦比的好看,尤其是笑起来时, 整个世界都黯然失色,只有芈陆是彩色。
芈陆的笑像暖流, 涌进他的心窝里。
奇怪的是。
明明那不是酒, 却让他醉得不轻。
为了这个,他甘愿放弃还未找到的双手和半颗心脏。
不过这不代表他就会让那些人带着他的双手和半颗心脏继续活下去。
让他们一起死吧。
斛律偃想着——
不管他的双手和半颗心脏的拥有者是谁,总归都和闻人家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他能感受到它们的大概位置, 就在闻人家的地盘上。
那么只要是和闻人家沾亲带故的人, 他都会一个不落地解决掉。
他的东西, 即便他不要了, 其他人也别想得到。
而他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寸步不离地守在芈陆身边,不让那个人有任何可乘之机。
他的人。
谁都别想夺走。
脸上忽然传来温热的触感,斛律偃思绪猛收,如梦初醒一般,这才发现芈陆不知何时走到他面前,正将两只手的手心紧紧贴在他的双颊上。
“在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入神。”芈陆凑近问道,灼热的呼吸全部喷在斛律偃脸上。
刹那间,斛律偃的体温急速上升,和芈陆手心相触的脸颊烫得好似随时都能烧起来一样。
“没什么。”斛律偃拿下芈陆的手,放在掌心里轻轻搓了搓,“你的手好冷,怎么不在里面等?”
芈陆笑道:“我在里面守着,下人们不太自在,反正穿得多,便出来等了。”
斛律偃把芈陆的双手搓得没那么凉后,抬手碰了碰芈陆的鼻尖。
像碰着冰似的。
难怪被冻得那么红。
“都怪我,说得太久了。”斛律偃重新拉过芈陆的手,低头在手背上亲了亲,“我们回去吧。”
芈陆笑眯眯地嗯了一声。
-
芈陆的院落里还有不少空着的屋子,但肯定不可能把斛律偃赶去那些空屋里住,于是芈陆直接带着斛律偃回了自己的屋子。
虽然他们不是没有同床共枕过,但是如今回了自己家,在没有得到伴侣绳或者举办仪式前就像老夫老妻似的同吃同住难免有些难为情。
尤其是回去后撞见多年不见的琉璃和翡翠时,芈陆脸上的尴尬更为明显了。
好在琉璃和翡翠都没有察觉出他的情绪,两个姑娘在五年不见的少爷面前哭得稀里哗啦。
琉璃和翡翠都是从小进入芈家,一边伺候芈陆一边和芈陆一起长大,她们跟芈陆之间的感情不可谓不深厚,几乎把芈陆当成自己的哥哥看待。
谁知自己的哥哥莫名被人拐走,一消失就是五年,好不容易回来却是受了危及性命的重伤。
这会儿她们终于见着了醒来的芈陆,情不受控,哭着哭着就要习惯性地哭到芈陆身上去了。
结果她们还没碰到芈陆,就被一记冰冷的眼刀硬生生地劫住了动作。
她们本能打了个哆嗦,地往后退了两步。
抬眼看去。
正好对上站在芈陆身后的斛律偃的阴郁至极的神情。
琉璃:“……”
翡翠:“……”
若眼神是刀,只怕她们已经被斛律偃的眼神千刀万剐了。
这个说法毫不夸张。
她们亲眼目睹了斛律偃如何在芈陆的床边忙前忙后,一个人承包了照顾芈陆的所有事务,甚至包括打扫和洗衣。
而这么做的目的,只是为了不让她们碰到芈陆以及和芈陆相关的物件。
想到斛律偃对自家少爷霸道到几近变态的占有欲,琉璃和翡翠同时怂了。
然而芈陆丝毫不知身后的斛律偃摆着怎样的脸色,他满脸无措,笨拙地安慰着两个姑娘。
很快,琉璃和翡翠便慢慢地收住了哭声。
“时候不早了,两位少爷还是早些歇下吧。”琉璃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明早我们会为两位少爷备好早膳。”
翡翠闻言,也忙道:“我们就不打扰两位少爷歇息了。”
“嗯。”芈陆关心地说,“你们也早点休息。”
两个姑娘连声说好。
说完,她们向芈陆和斛律偃行了个礼,然后匆匆忙忙地消失在了漆黑的长廊尽头。
芈陆奇怪地看了眼琉璃和翡翠离开的方向,再转头看向斛律偃时,只见斛律偃笑得如沐春风。
斛律偃一边拉着芈陆往里走一边温和地说道:“她们都很在乎你。”
“是啊。”芈陆含糊地应着,想来想去还是有些疑惑,“我怎么感觉她们都很怕你?”
斛律偃面不改色:“是吗?”
芈陆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我感觉到了。”
斛律偃拉着芈陆坐到桌前,转身去拿叠放在柜子上面的衣物,他的声音听上去没什么波澜:“我怎么没有感觉到。”
若在和斛律偃相处之前,兴许芈陆还会认为是自己想多了,可他和斛律偃相处了这么久,早就清楚斛律偃是个白切黑的性格。
芈陆一只手搭在桌子边缘,五指攥紧,眯眼盯着斛律偃忙碌的背影:“你是不是对她们做什么了?”
斛律偃的身形顿了片刻,回过神来看着芈陆的眼睛,他手里还拿着刚刚翻出的衣服:“你觉得我会对她们做什么吗?”
芈陆十分坦诚地回答:“我是有这么觉得。”
这句话让斛律偃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不多时,便到了面无表情的程度,但他的眉眼间并无冷意,看上去只是再也笑不出来了而已。
“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斛律偃说。
芈陆起身走到斛律偃面前,拿过对方手里的衣服扔到床上,他轻轻捏了捏斛律偃的脸:“不是我这么想你,而是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斛律偃抿了抿唇,表情里透出几分不高兴。
“我认识你这么久了,还不了解吗?”芈陆继续捏着斛律偃的脸,还往外扯了扯。
斛律偃的脸被扯得微微变形,但仍旧一声不吭,眼里还透出几分委屈。
芈陆倒不生气斛律偃对琉璃和翡翠做了什么,他相信斛律偃是个有分寸的人,即便不喜欢琉璃和翡翠,也会看在他的面子上不那么刁难她们。
他就是气斛律偃把什么想法都藏着掖着,明明都那么在乎了,却对他只字不提。
这样的话,他要如何得知斛律偃的想法?
他又没有读心术。
“你肯定对她们做了什么,不然她们怎么会无缘无故地那么怕你?”芈陆跟教训不听话的小孩一样,口吻严肃地说,“而且你还不说实话。”
斛律偃的脸被芈陆当成橡皮泥地捏了半天,终是忍不住开口:“原来我在你心里竟然是这般形象。”
芈陆道:“你就告诉我,你是不是对她们做什么了?”
斛律偃再次没了声儿。
“快说快说。”
芈陆催了半天,可斛律偃始终装聋作哑。
最后,芈陆索性凑上前在斛律偃嘴上啵唧一口,捏着斛律偃脸颊的双手顺势搂上斛律偃的脖子,他放轻语调地说,“你就说说呗。”
斛律偃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紧接着,脸颊和耳根都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明亮的光线落入芈陆的双眸中,衬得那双水灵灵的眸子仿佛在清澈的泉水中浸过一样,里面清晰地映出斛律偃怔愣的面庞。
突然间,斛律偃脑海里紧绷的弦啪的一声——
断了。
他再也绷不住了。
斛律偃捏住芈陆的下巴,低头用舌尖撬开芈陆的齿关,他缠着芈陆厮磨了许久,才用喑哑的声音说道:“我的确没对她们做什么,只是说了一些话罢了。”
芈陆被亲得晕晕乎乎,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了什么话?”
斛律偃轻哼一声:“自然是不好的话、威胁的话。”
果然如此……
芈陆有些生气,但比生气更多的是无奈,他磨了磨后槽牙,重新捏住斛律偃的脸往外扯:“你跟人家两个小姑娘过不去做什么?她们也没招你惹你,而且她们从小就跟着我了,一直都在照顾我的饮食起居,你多少对她们好点。”
“从小就跟着你了?”斛律偃眯了眯眼,直勾勾地盯着芈陆,语气也不自觉地冷了下来,“她们和那个叫仰容的女人是一起的吗?”
芈陆一看斛律偃这副模样,便知道斛律偃绝对又在胡思乱想了,他赶忙解释:“她们是在仰容之后进来的,她们和仰容不一样,仰容是我爹旧友的女儿,我们家并不完全把仰容当丫鬟对待,琉璃和翡翠进来就只是为了照顾我的饮食起居。”
芈陆从小体弱多病,在床上的时间比在床下多,有几次天气骤凉,一个小小的风寒都险些要了他的性命。
所以琉璃和翡翠都不干别的活,几乎是昼夜轮休地贴身照顾着他。
不过这些往事就没必要说出来了。
以斛律偃的性子来看,若是听了这些往事,指不定又要打翻一缸子的醋。
也不知斛律偃是否听明白了芈陆的意思,芈陆观察了片刻斛律偃的反应,只见斛律偃眉心微蹙,眼中的怀疑之色并未散去。
芈陆问他:“你是不是吃醋了?”
这次斛律偃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你吃她们的醋有什么用?”芈陆好笑道,“我和她们又没什么关系,往低了说是主仆关系,往高了说算是半个亲人,你看看你这醋真是白吃了。”
斛律偃冷静下来,冷不丁地问:“你以前梦到过她们吗?”
芈陆并未听出斛律偃的弦外之音,认真想了一下,随即回答:“很少。”
闻言,斛律偃更加不高兴了:“那就是梦到过了?”
芈陆奇怪道:“我和她们朝夕相处,做梦时梦到她们不是很正常的事吗?我还梦到了我爹娘和我师尊他们呢。”
斛律偃这才明白芈陆会错意了,立即打了个补丁:“我不是说普通的梦,我是说那种梦。”
“哪种梦?”芈陆一时半会儿还真没反应过来。
斛律偃犹豫了下,声音冷冽、语速飞快地说:“就是你梦仰容那个女人的那种梦。”
“你到底在说哪种……”芈陆说到一半,话音猛地一顿,他后知后觉地领悟到了斛律偃的意思,怔愣过后,他轻声问道,“你说春/梦?”
斛律偃又不说话了,神情紧绷地看着芈陆。
“等等等等——”芈陆准确地从方才那句话中揪住了重点,他满脸不可思议地问斛律偃,“我何时说过我在春/梦里梦到仰容了?”
斛律偃说:“你说过。”
芈陆想也不想地反驳:“没有。”
“你肯定说过。”
“我绝对没有说过。”芈陆分外笃定地说,“我怎么可能不记得我自己说过的话?”
斛律偃也分外笃定:“可你就是说过。”
芈陆感觉这么下去和斛律偃掰扯不清,于是放下捏着斛律偃脸颊的手,他选择退让一步,换了一个切入点:“那你说说,我何时说的?”
“就在去年这个时候,我刚醒来的时候,你跟我说做那种梦很常见,你也做过,还梦到了仰容。”斛律偃垂着眼睫,说话声越来越低。
他不愿再回想当时的对话和场景。
尽管他一直记得芈陆说过的每一句话,可不可否认的是,芈陆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像尖针一般刺入他的胸口。
特别疼。
特别难受。
光是想想芈陆在自己的梦里和其他女人做那种事,他就感觉自己快要呼吸不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