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声的斛律偃, 仿佛一声声的魔咒,在斛律偃耳边回荡。
他喉头滚动。
突然间感觉口干舌燥。
芈陆语不成调,薄弱的胸膛上下起伏, 嘴里求饶地喊着他的名字。
可斛律偃的理智早已被持续不断的微风吹得溃不成军。
他觉得不够。
还是不够。
怎么做都不够一样。
他看不清芈陆的长相。
他只看见一张模糊的、雾里雾气的脸。
此时此刻, 他如此想知道芈陆长什么样, 他想知道能发出这种语调的芈陆究竟长什么样……
当黑暗袭来, 重新覆盖整个世界, 斛律偃用了很长时间才从那种状态中抽离出来。
下一刻, 他又听见了芈陆的声音:“斛律偃?”
声音离得很近,就在耳边响起。
有那么一会儿, 他以为自己又回到方才的梦境。
可显然不是这样。
“你怎么了?”芈陆慢慢焦急起来, 小心翼翼伸手地推了推斛律偃的肩膀,“你没事吧?”
眼下已是天光大亮, 芈陆等了许久都没等到斛律偃从睡梦中醒来, 于是他不得不在收拾好东西后过来喊斛律偃。
可斛律偃始终没有反应。
芈陆怀疑斛律偃直接睡死过去了, 毕竟这天寒地冻的,斛律偃睡觉竟然连被褥都不用。
犹豫片刻, 芈陆蹲下身,抬手摸上斛律偃的脸, 对方皮肤的温度比他想象中还冷, 好像在摸一块冰似的。
就在他准备探一下斛律偃的鼻息时,斛律偃搭在膝盖上的手陡然一动,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芈陆心头一颤, 吓得声音都变了调:“斛斛斛律偃?!”
斛律偃苍白的脸上笼了一层浓郁的戾气, 甚至夹杂着若有似无的杀气, 他没睁开眼皮子, 却是猛地将脸贴近芈陆。
芈陆身体僵硬、一动不动, 睁圆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斛律偃。
他毫不怀疑,若是他再动一下,斛律偃便会毫不迟疑地捏断他的手腕。
两个人就这般僵持了半晌。
直到斛律偃察觉到什么,脸上的戾气混着杀气迅速散去,他愣了下才道:“芈陆?”
“是我。”芈陆拧着眉头,嘶着气说,“你能松手吗?抓疼我了。”
斛律偃立即松手。
芈陆赶忙把手收回去,他握着手腕轻轻转了转,等疼痛有所缓解,才抬眼看向睁开眼皮子后一脸呆滞的斛律偃。
他从没见过斛律偃这么失控的样子,回想起刚刚怎么都喊不醒,不由得猜测道:“斛律偃,你做噩梦了?”
斛律偃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专注地做一块木头。
芈陆见状,只好又伸手扯了下斛律偃的衣服。
结果他刚扯第一下,斛律偃就好似受到巨大的刺激一般,噌的一下弹起来,却又因为冷不丁感受到什么,起身的动作僵硬了一瞬。
但芈陆被斛律偃这突兀的动作吓到了,并未注意到对方僵硬的一瞬,他跟着站起来,匆忙地问:“你怎么了?”
斛律偃还是没有作答,茫然、无措、惊讶等情绪纷纷从他脸上闪过。
很快,全部化为清醒过后的震惊以及难以接受的狂怒。
芈陆还是第一次在斛律偃脸上看见如此精彩且复杂的表情,正要开口,却见斛律偃惊慌失措地往后退去。
斛律偃仿佛经历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转身夺命而逃。
留下芈陆一脸莫名。
芈陆摸了摸鼻子,心想他长得有这么吓人吗?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对。
斛律偃不是看不见吗?又如何得知他长得是否吓人?
还是说做噩梦了?
芈陆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斛律偃短时间内不会回来的样子,便找了块地方坐下休息。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昏迷了一天多的明遂醒了过来,睁开眼瞧见面对他而坐的芈陆,明遂一时半会儿连芈陆是谁都记不起来了,他头昏脑涨,目眦欲裂,身体也疼得要命。
芈陆正在吃干粮,见明遂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想了想后问道:“你要吃吗?”
明遂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喉咙也干得好似要烧起来。
可比起这个,他更在乎另一件事:“你是谁?”
芈陆把剩下小半块干粮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慢慢咀嚼,等咽下去后,他才回答明遂的问题:“我是谁不重要。”
说完,又补充道,“重要的是你和斛律偃以前认识吗?”
提起斛律偃,明遂肿胀的眼里有一闪即逝的惊恐,但片刻过后,惊恐散去,只剩滔天的恨意和强挤出来的讥讽。
“哈,就凭他,敢找我们药宗堂的麻烦,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明遂激动地喘着气,断断续续地撂狠话,“他今日如何待我,以后我必定让他加倍还回来,我们药宗堂有的是折磨人的法子,我要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芈陆还是那句话:“你们以前认识吗?”
明遂恶狠狠地瞪着他:“还有你,你竟敢为了一个小小的斛律偃和我们药宗堂作对,以后我要扒光你的衣服把你捆在我们药宗堂大殿外的柱子上,我们药宗堂里可是有不少人好你这口……”
话未说完,只听得砰的一声闷响。
明遂两眼一闭,又昏了过去。
芈陆把手里的石头扔到一旁,捡起长鞭的一头,吃力地拖着明遂朝斛律偃先前逃离的方向走去。
在林间的雪地里拖人前行实非易事,芈陆走走停停,累得气喘吁吁。
这个时候,他开始怀念小圳了。
不得不承认,尽管小圳跟踪他们的目的不纯,可在某些时候,还是很有用处。
芈陆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斛律偃有没有变换方向,他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前走。
总归斛律偃有找到他的法子。
说来也是庆幸,后来他在河边看到了斛律偃的身影。
那条河横在树林中间,河面很宽,有部分水结了冰。
斛律偃便站在没结冰的那部分水里,腰部以下的衣服全被河水打湿。
冬日的河水,可想而知有多冷。
可斛律偃压根感受不到似的,又在河水里当起了木头人。
芈陆把长鞭扔到地上,走到河边,蹲下身,用指尖探了下河水的温度。
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他噌的手收了回来,用另一只手狠狠搓了两下,才感觉温度回暖。
再抬眼看去,斛律偃应该是察觉到了他的到来,居然径直往河水深处走去。
不多时,河水淹没了斛律偃的肩膀,打湿了斛律偃垂在身后的马尾。
芈陆见势不对,忙不迭站起身,两手放到嘴边,扬声喊道:“斛律偃,你要去哪里?”
可惜斛律偃连头都没有回,
不过在河水即将没过脖子时,他忽然站住不动了。
“斛律偃!”
斛律偃终于有了动静,他缓慢地转过身,用那双空洞的眼眶凝望芈陆所在的方向。
芈陆被斛律偃奇怪的行为惊得脸色发白,目不转睛地盯着斛律偃只在河面上露出的一颗脑袋,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发虚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斛律偃没有说话,沉默地凝望着他。
若非十分确定斛律偃的眼眶里没有眼球,芈陆会再次怀疑斛律偃其实看得见。
事已至此,芈陆不打算再多劝,他回到明遂身旁坐下,索性等斛律偃自个儿上岸。
又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斛律偃终于想通回来了。
原本雪白的脸被冻得白成了一张纸,嘴唇发青,乌黑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湿透的衣服上,整个人看上去狼狈不堪。
芈陆已经不想问其缘由了,一声不吭地从乾坤袋里拿出备用的衣裤塞进斛律偃怀里。
期间,他的指尖无意从斛律偃的手背上擦过。
谁知斛律偃倏地脸色大变,像是碰到了洪水猛兽,急急忙忙地往旁躲去。
芈陆简直一头雾水。
他懵逼地看着往旁躲了少说五六米的斛律偃,愣了许久,喃喃开口:“你到底怎么了?”
斛律偃飞快地摇了摇头,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
芈陆心知自己问不出什么,便懒得再问,转而催促道:“快把衣服换上,免得着凉了。”
这件事过后,芈陆便感觉斛律偃在有意无意地避着他。
别的不说,就说斛律偃尤其喜欢握住他手腕的这个动作,后面基本上没再做过了,甚至连碰他一下都没有。
虽然芈陆心有疑惑,但转念想到这种发展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便假装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再也没有向斛律偃提起过那天发生的事。
又过了两日,他们成功来到药宗堂附近。
药宗堂作为修真界里亦正亦邪、两边都讨好又两边都不讨好的存在,树敌颇多,因此他们的宗门并不像寻常宗门那般大大方方地建立在某个地方,而是用层层叠叠数不清的阵法包裹起来。
若是斛律偃和芈陆直接找来,兴许要费上一些功夫才能找到药宗堂的入口。
但斛律偃手里还拖着一个明遂。
斛律偃攥起明遂的衣领,二话不说地往前一扔。
依然昏迷的明遂在雪地上咕噜咕噜地滚了两圈,停下来后,姿势怪异地躺在雪地上。
躺了片刻,便见不远处的空气开始扭曲变形,并以极快的速度凭空浮现出一面细密的雕花,颜色也由浅变深。
在芈陆惊讶的目光中,那片空气逐渐凝结为一扇深黑的门。
那扇门便是通往药宗堂的门。
斛律偃问:“看见门了吗?”
芈陆嗯了一声:“看见了。”
斛律偃道:“走吧。”
闻言,芈陆心中的猜测一下子确定了七八分。
斛律偃果然和药宗堂有过往来。
所以斛律偃不辞千辛万苦地把明遂从万蛇坑里拖过来,便是为了打开药宗堂的门?
以前的芈陆会这么以为,可这会儿看着那扇黑漆漆的门,他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想。
斛律偃想要的……
或许不止这些。
作者有话要说:
我已经吐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