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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最后一个周末,周崇燃顺路来了梁峙家,又给周崇煜带了许多吃的用的。
“他在我这儿待得挺好的,好像比刚来的时候还吃胖了点儿。”
夜里十点,梁峙将周崇燃送下了楼,边说话边回头看了眼身后只穿了件连帽衫的周崇煜,顿了顿才转头,向周崇燃淡笑着道:“你放一百个心。”
“他啊,天天惹麻烦。”在马路边站定,周崇燃无奈摇了摇头,“可别对他太温柔了。”
此话一出,周崇煜立马大翻白眼,就连梁峙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种颇为微妙的神情,似笑非笑,也不知到底在作何感想。
“我尽量。”他淡淡应道,眸光柔得仿佛湖面漾起的清波。
说完又将话锋一转,随口问道:“明天的拼盘演出,几点来着。”
“下午五点,在欢乐汇。”周崇燃沉声答道,一边低头在手机软件上给自己叫了辆车。
“行,那到时候见。”梁峙往他肩上轻拍了两下,特意没叫周崇煜,只自己转身往公寓里走去。
夜色里,周崇煜正默默揣着兜,一言不发地用左右脚尖来回踢着路沿。
见人丝毫没有主动过来道别的意思,周崇燃只能自己走了过去,站到人跟前。
“在画室好好吃饭。”他叹了口气,皱着眉嘱咐道。
周崇煜低着头,声音小得差点没盖过风声,“嗯。”
“明天出去写生,要跟同学好好相处,不许打架。”
“嗯。”
“要对峙哥有礼貌一点……”
“我该睡了。”似乎终于被他说得不耐烦,周崇煜抬眸瞪了他一眼,又蔫乎乎地垂了下去,小声嘟哝着道,“你赶紧回去吧。”
本来还有一肚子的话想要唠叨,周崇燃空张了张嘴,最后只能挑拣出几条最重要的,犹豫了下才问出口。
“最近,周远山没有联系过你吧。”
周崇煜脚下的动作忽然一停,隔了半天才气势稍弱地回答:“没有。”
见他还是这样回避的态度,周崇燃也不好再多问什么,只能尽量耐着性子唠叨:“嗯,有事就给我打电话,在画室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也可以打,我晚上不是很忙。”
周崇煜依旧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说。
一辆黑色的网约车很快停在了路边,司机朝他们闪了两下灯。周崇燃朝司机招手示意,然后回过头看向周崇煜。
“车到了,我有空再过来。”他叹了口气,却没迈步离开。
周崇煜掀开眼帘,好奇地扫了人一眼,却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的手腕,神色凝重地看。
一阵心虚忽然涌上脑海,周崇煜下意识地将手背了过去,却忘记了现在穿的衣服足以盖住皮肤上的旧伤痕,仅凭外表根本无法察觉。
更何况,他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让手臂上再添新伤。
可……周崇燃又是怎么知道的。
“记得以后心情再不好,也没必要自己弄伤自己。”
将视线移开,周崇燃既心疼又担忧地望了他一眼,缓步走向了路边那辆网约车。
夜风萧索,车尾灯在浓重的夜色里越来越远,终于消失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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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锁窸窸窣窣响了一阵,梁峙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端了个玻璃杯。
“牛奶喝不喝,我刚热的。”
从门外进来少年人压根儿没理他,只埋头换了鞋,兀自保持着缄默。
梁峙拿他没辙,只能当个苦口婆心的老父亲,走到人跟前继续推销:“你哥特意给你买的,不喝就浪费了……”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拿杯子的手才刚刚递出去,就被一股力道猛地推开。
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梁峙随着惯性用手臂往边上划了个圈,这才保住了玻璃杯的性命,可惜杯里的牛奶还是撒了一些出来,烫得他咬了咬牙。
尽量平静地把杯子放到一边,梁峙后撤一步,拦住了那个横冲直撞的少年人的去路,“怎么了?”
周崇煜满脸写着冷漠,本想用力去扯他的领子,却被对方先一步牢牢掰住了肩。越反抗,身上的力道就越是强烈,周崇煜很快就被梁峙抵到了墙边,怎么也动弹不得。
“为什么告诉我哥。”他咬牙抬眸,口气听起来已经不像质问,更像是控诉。
梁峙稍微松力,不解地蹙眉,“告诉他什……”
“……骗子。”没等梁峙把话说全,周崇煜便趁机反推了他一把,从他身侧钻了出去。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咚”的一下,湮灭在了房门重重的关上的响声里。
梁峙沉默地站在原地,太阳穴开始突突跳得厉害。
他尝试着去想通周崇煜突然对他这样的原因,最终却以无可奈何的失败告终。
于是只能以“跟一只刺猬同住一个屋檐下有风险”为借口,接受了自己被扎得满身是刺的现实。
只是他想,或许下一次,那只刺猬能告诉他为什么被扎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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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晚上没怎么睡实,早上闹钟响的时候,周崇煜眼睛还睁着。
起床把今天外出写生的东西收拾好,拿着包出房间,准备下去洗漱。可楼梯下到一半,周崇煜却突然发觉,楼下的灯竟然开着。
面包机叮的响了一声,弹出了已经硬成石头的吐司。
半面焦黑的煎蛋躺在平底锅里,滋滋冒着油。
唯有梁峙气定神闲地靠在灶台边,双臂交叉抱在胸前,神态像在出神思忖着什么。
听见周崇煜下来的声音,他才扭过身,眉眼依旧平和,只是表情没有像往常那样含着笑,而是多了些严肃和倦意。
“出去写生,画室会管饭吗。”他柔声问。
完全没料到他会这么早起来,周崇煜依旧不想理人,于是撇过脸,面无表情地忽略了他抛来的提问。
“你真的不打算说清楚,昨天为什么生我的气。”梁峙向前踱了两步,刚刚好拦住他的去路,打量了人一圈才道,“还一直生到现在。”
“起开。”周崇煜看也不看,侧过身绕开了他。
飞快地洗漱完,周崇煜抓起背包就出了门。
今天是周一,画室包了三辆中巴车,将全体学生和老师拉去了郊区的山里写生。
一路上,周崇煜戴着耳机,一个人坐在后排最角落,睡得昏昏沉沉。
山区似乎刚下过雨,路上满是泥泞。
从车上下来,还要背着沉重的包,自己拎着三脚架和折叠椅,狼狈不堪地在山间小道上徒步前进。等到了地方,感觉已经耗费掉了一半的精力。
找个安静的地方,一个人支起画架和椅子,周崇煜拿出调色板和颜料桶,开始了一天的写生。
对着湖光山色,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除了中途接到两个烦人的推销电话,周崇煜甚至没把画笔放下来过。
画到差不多完成,手机又在衣兜里震动了起来。
顾不上擦手,周崇煜掏出手机,没看屏显就接起,“我不上补习班……”
后半截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对面那种熟悉的、醉醺醺的、不堪入耳的脏话狠狠打断。
“臭婊子……你个死……赔钱货,到底把我儿子骗到哪儿去了……”
周崇煜身子一滞,握在手机上的手不自觉地捏紧,惶惶然出了一层冷汗。
是他,周远山。
隔着电话,周崇煜甚至都能闻见对面臭气熏天的酒味儿。
像是嵌进了骨髓里似的,遗忘不掉。
他呆滞了片刻,方才想起来要挂断。
还没付诸行动,电话那头粗重的呼吸声却忽然消失,一阵刺耳的杂音后,出现了另一个女声:“呦,是崇煜吧,我是你家对门的宋阿姨。”
宋阿姨嗓门儿老大,震得周崇煜耳朵发皱。
“你爸这又喝多了,睡在家门口的楼道里,也不嫌冷,我刚让你王叔把他扶进屋……你跟崇燃,还在外地上学呢?什么时候回来啊……”
越来越听不下去,嘟的一声,周崇煜鼓起勇气直接掐断了电话。
关机,扔进背包里。
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
刚想把里外层拉链都拉上,周崇煜却被侧兜里的陌生塑料袋吸引了注意力。
愣愣拿出来一看,里面装是竟然是早晨在厨房见过的吐司片和煎蛋——只不过是组装好的版本,整齐叠放成了一个三明治。
它是……什么时候被塞进自己包里的。
身上已经饿得没了力气,周崇煜考虑了半秒,试探着咬了一口。
果然好难吃。
又咬了一大口,再一大口。
沙拉酱有点多,蛋是溏心的,没糊,但还是好难吃好难吃。
再吃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