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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城到燕川,车程总共两个多小时。
或许是因为考试耗光了全部的精力,车上周崇煜一直在睡。
等到了地方,从高铁站出来,打车回到公寓,已经快要到后半夜。
一进门,周崇煜便直奔卧室,一头栽进了枕头里。
第二天睡到天光大亮也还不想起,中午才不情不愿地爬起来吃饭,吃完又继续睡,像是要立志补完这段时间所有欠下的觉。
傍晚快接近饭点的时候,有人敲响了楼下的门。
梁峙本来正在客厅写曲子,听见声音,先跑过去应门。周崇煜隔了一阵才从屋里出来,一边慢吞吞地下楼梯,一边好奇观察着门厅的动向。
首先进来的是周崇燃,手里提着两袋盒饭一类的东西,微笑着朝梁峙打了声招呼。
“怎么样,烧退了吗。”梁峙很是亲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侧身帮他让出一条道来。
“好多了。”周崇燃随和说道,进屋把手里拿的吃的放到了餐桌上。
跟在他后面的还有另外两个人,都是周崇煜那天在LiveHouse,看群青乐队演出时见过的人。
其中一个叫成倦,是周崇燃的发小,整天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另一个身材很高大,长发,周崇煜不太知道名字,只知道别人都喊他凤爷。
“呦,小崇煜——”
一眼就看到了从楼梯上走下来的周崇煜,成倦笑嘻嘻地凑了过去,自来熟地摸了摸他的头,一边还在若有所思地说道,“怎么好像又长高了。”
周崇煜自然不乐意被人这样乱摸,锋利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白眼几乎快要翻到天上。
眼看着成倦并没有就此收手的意图,无奈之下,他才警告似的狠瞪人了一眼,略显嫌恶地甩开了对方的手。
“老倦,你别管他了。”听见动静,周崇燃远远朝这边喊了声。
成倦这才作罢,既不尴尬也不羞恼,只像个没事人似的,乐呵地走过去帮忙。
餐桌上的几只塑料袋里装了不少的东西,成倦把它们一一往外拿,嘴里还在不停念叨着:“小龙虾,烧烤,炒鸡架……饮料管够,今儿开车来的,咱几个就先不喝酒了。”
梁峙笑而不语,默默洗了几个杯子出来,帮着分果汁。
其他人也各司其职,都有得忙。
瞧着客厅里四个人繁忙又兴奋的样子,周崇煜恍惚了片刻,这后知后觉地才想起,原来今晚就是跨年夜。
或许对许多人来说,这样的日子有着特殊的意义。
辞旧岁,迎新年,亲朋小聚,阖家团圆。
但在周崇煜看来,无论处在新年还是旧年都差别不大,更何况,他本就讨厌人多吵闹的地方。
“阿煜——”
见周崇煜转头要走,梁峙手里拿着五六个刚刷好的杯子,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喊住了他。
周崇煜一愣,略回过头。
梁峙的目光平和落在他身上,语气诚恳,“你哥带了很多好吃的过来,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点儿?”
侧着头看了他一阵,周崇煜收回了自己漠然的注视,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我不饿。”平静的语调,淡得像是一缕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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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又深了一些。
即使关着门,楼下电视节目的声音也还是飘了上来。
周崇煜头戴耳机,半趴着缩在被子里,手机屏幕上是一份刚下载好的招生简章。
看得正入神,房间门忽然被敲响了两下。
周崇煜赶忙按掉手机,从被子里探出头去,这才发现是周崇燃站在房门口,帮他拿了点吃的上来。
“睡了?”将餐盘放到桌上,周崇燃轻声地问。
“……还没。”周崇煜摇摇头,动作缓慢地坐起了身。
他先是停顿了片刻,而后才想起了什么,俯身去够地上放的书包,从里面掏了张A4纸出来。
“这是、陈老师给的。”
周崇燃抬手接过,打开来扫了眼右下角的红章,便知晓这是原学校开的转学证明。
他“嗯”了一声,将证明叠好,妥帖收进了上衣的口袋。
“借读的学校,我已经帮你联系好了,离我那儿很近。”
周崇燃安静地说着话,声线依旧带着些鼻音,显然还没好利索。
“带你来这儿的时候,你不是说,想去小舅那里一块儿住。”
犹豫半晌,他才又继续说道:“我跟小舅商量了下,这两天帮你把阁楼腾出来,你搬过去住,上下学也方便。东西要是不多,你待会儿就收拾一下,跟我走吧。”
这话让周崇煜一呆。
“今天走吗。”他眉头紧皱着问。
“嗯,成倦刚好开了车,可以顺道送我们一趟。”周崇燃的神色开始变得复杂,似也有些无奈,“六月就考试了,学校随时都能去,能多复习一天是一天。更何况,麻烦峙哥时间太久,我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
周崇煜一时没了话。
虽然他早就知道,待在梁峙这里只是临时的解决方案,总有要离开的时候,但他未曾想到的是,这一天竟会到来得这样突然。
很奇怪,因为按照以往的经验来讲,无论又要换到什么样的新环境,他心里基本上都不会有什么波澜。
一样的可悲世界,一样的令人厌倦。
可就在刚刚,在听到周崇燃说一会儿就走时,他的脑中出现了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
能再多留几天就好了。
哪怕是、过完今天,也好。
低头摸着自己手指关节的剥茧,周崇煜安静了好一阵,才问了句貌似无关紧要的话:“你……跟梁峙说了吗。”
“嗯,前几天演出的时候说过。”
周崇燃轻描淡写,并没留意到他情绪上的失落,想了想又道,“你先吃饭,收拾好,就把行李拿下去,记得把钥匙还给人家。”
周崇煜仍旧低着头,半天也没说话。
前几天演出说过——原来,梁峙早就知道。
周崇燃以为他是累了,并没放在心上,起身准备离开,刚走到门前又想起了另一件事,转头看了回来。
“对了,最近校考陆续快要报名了,有没有你想考的学校。”
周崇煜略有些心不在焉,塌着肩膀闷闷回道:“画室老师帮着选了几个……”
停顿了半秒,他张了张口,似有些犹豫,“另外,我还想……试试宴山美院。”
“宴山美院?”周崇燃微怔。
宴山美术学院,国内一流的十所公办美术院校之一,因为地处宴山湖畔而得名。
这学校不仅名气大,还离得近,位置就在湖对岸的绿湖新区,离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只用过一座桥就能到。
关于周崇煜的专业课,周崇燃这个做哥哥的倒是完全不担心。
毕竟这小子学了这么多年的美术,还是从小被老师夸有天赋夸到了大。只要他认真对待,校考应该不在话下。
“能考上倒是挺好的。”周崇燃安静站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顿了顿,突然又话锋一转,“不过,你可得好好复习文化课。”
这次周崇煜并没回答。
他知道,周崇燃说到了关键。
距离高考只剩下最后半年的时间,如果以他现在的成绩,考入理想的学校基本不可能实现。
甚至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想要去考全国顶尖的学校。
或许是这里的风景真的很好。
或许是梁峙说过,越好的大学学费就越少。
又或许,只是因为他每天清晨去往画室的路上,看到湖对岸的大学生,是那样的自由、快乐。
那样的和他不一样。
于是生平第一次,他有了想留在某地的期盼。
不知什么时候,周崇燃已经推门离开了房间。
耳机里响着躁动的金属乐,周崇煜一言不发地待在床上,茫然地看向窗外。
天气很冷,湖面早已结成了冰。
种满枯木的岸边,山上的落雪尚未消融,远远看去,是种层叠错落、缄默无声的白色。
像这样看了许久,周崇煜才想起来,是时候要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其实也没多少东西,除了衣服、画具,以及极少几件生活用品,其余全是梁峙给的,没必要带走。
把行李箱摊开,周崇煜默默往里面装着衣服。
从床上拿起条裤子,随手一抖,突然,一个硬邦邦、亮闪闪的东西从里边掉了出来,摔落在地上。
定睛一看,周崇煜略微发了愣——
那不是什么别的东西,而是自己前不久出门写生,误以为弄丢的那把公寓钥匙。
找到了。
偏偏在这样的时候。
但……又有什么用呢。
稍显无奈地将钥匙捡了起来,周崇煜用袖子仔细地擦了擦,装进了裤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