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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两个人是一起挤在沙发上过的夜。
结果就是都没睡好,第二天起来腰酸背痛,脖子也像落了枕,缓了一周才完全恢复。
春节假期过后,梁峙很快开了工。
经纪公司为他们连着安排了好几个大活,有为活动联名创作的宣传曲,也有杂志拍摄和文娱圈的商演,没事的时候能在家歇个好几天,忙起来又会整天不着家,坐着飞机满中国乱跑。
周崇煜倒是也没闲着,春季学期开学后,他过得比去年还要充实许多。
系里说是到第二学年才会细分专业,但其实大家都已经提前有了打算,选课都会往自己的大方向上靠拢。
这一学期,周崇煜学会了泥雕、木雕、石雕,熟练掌握了电锯、电焊,习惯了每天跟刻刀凿子打交道。
飞速成长的代价是,几乎每隔几天手上就会添些新伤。但他经常做体力活,身上也不知不觉变得结实了一些,没那么瘦了,人好像还长高了那么一两公分。
五一放假,周崇煜刚进梁峙家门,就看到地上摊开着一只大号的行李箱。
梁峙坐在沙发上,正往里面塞着衣服。
周崇煜看着行李箱愣了会儿神,半天才抬头问:“你要走吗。”
梁峙垂着眸,淡淡“嗯”了一声,“下周才走,跟你哥一起,音乐节巡演。”
随着天气渐暖,乐队的工作也渐渐多了起来,不仅要忙着参加演出,新EP的创作还不能落下。
“去多久。”看着他收拾出来的衣服的分量,周崇煜捏着袖子小心询问。
梁峙叠着裤子,安静想了想,“这次全国都有场次,要跑挺多地方的,大概……两个月?”
“哦……”周崇煜眨眨眼,垂下来的目光里隐隐带了些失落。
自从他上大学,梁峙也就每月偶尔出一两次的差,还从来没有出过这么长时间的远门。
“六月底,等最后一场结束,没什么事应该就能回来。”把最后一件叠好的衣服放进行李箱,梁峙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抱臂站到他跟前。
周崇煜这才看着没那么蔫,抬起下巴朝人轻轻点了下头,“嗯。”
嘴角微弱地上扬了片刻,梁峙伸手,在周崇煜沾得全是灰的指尖上碰了碰。
“去洗个手。”
早已习惯了周崇煜带着伤回来,他回头指了指客厅的方向,“洗完过来涂点酒精,别感染。”
周崇煜“哦”了一声,听话地进厕所洗完了手。
刚出来,手机却在裤兜里响了起来,他看了眼来电方,忽然有些神神秘秘地往楼上房间走,
“我先接个电话。”
进到卧室关上了门,周崇煜坐在床角,犹豫了一阵才接起。
“喂……”
“喂,煜哥。”电流质感的话音传进了耳朵。传一次蜀香炸一次
打电话的人叫郑尧,是他们的班长,人挺好,又外向,平常系里的大事小事很多都归他管。
周崇煜很少会跟同学讲话,但唯独郑尧是个例外。俩人明年碰巧都要选雕塑方向,在课上也是同一个小组的,合作个一来二去,关系总能拉近不少。
“交换的事,你考虑好了没有。”郑尧那边隐约有点嘈杂,像是正在学院忙着给老师跑腿办事情。
“学院月底就已经开始统计意向名单了,老师一直催我,你如果要去的话,最好早点递交申请,要准备的材料不少呢……”
周崇煜默默听着,半天也没吭声。
其实他早就猜到了郑尧是为这事打电话。
宴山美院虽然算不上最好,但也属于国内一流的艺术类院校,和许多更高层次的院校都有合作。
每年系里都会组织二、三年级参加交流生项目,作为大一生,到了春季学期就要开始预报名。
郑尧说的这个项目是系里同学都在抢着报的,去香港最好的学校,交换一年,还有全额奖学金,不过要靠专业成绩排名。
不知安静了多久,周崇煜低头捏着自己刚添了新伤的手指,模棱两可地道:“嗯,我……还是再想想。”
“不是……这有啥好想的。”郑尧做起事来风风火火,说话也是一个样,“那可是香港,师资比咱这儿好得可不是一点半点,我听张教授说,那儿还有从意大利来的老师呢,我是均分稍低了点,想申都不一定能申请得上,你这成绩申请大概率能去的呀……”
“……嗯。”道理周崇煜都懂,米兰来的雕塑老师更是他梦寐以求。
香港有更好的学校,有他想学的雕塑知识,但没有他哥,没有其他朋友,也没有让他熟悉并感到安全的生活环境。
还有最重要的是,没有梁峙。
“我还是……更喜欢燕川一点。”犹豫了半秒,周崇煜弱声地说道,“大概率是不去的。”
对面郑尧还在苦口婆心地劝他,说什么机会好,说什么对以后考研和就业都有帮助,各种理由都讲了。
但周崇煜还是没松口,只说了句“再多考虑几天”,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以前他总觉得长大是件好事,自由了,可以逃离家庭的束缚了。
但其实真正走到这一步才会发现,摆在成年人面前的,变成了一个又一个两难且未知的选择。
身边的同学或早或晚,似乎都开始有了自己规划和目标,可他却毫无准备,只能随着心意,被时间推着往前走。
从床边放的背包里拿出那张郑尧给的申请表,周崇煜看着上面的字,默默发着呆。
屋外远远传来了有人上楼的声音,他也没注意听。直到梁峙拿着酒精棉签推开了门,轻轻叫了他一声“阿煜”,他才反应过来,慢半拍地把表揉成团,藏到了身后。
早就看到了他这一套动作,梁峙平稳地走过去,坐到他身边,柔和问:“在看什么。”
周崇煜用余光瞥了他一眼,知道自己遮掩不过去,只能默默又把纸团从身后拿了出来,摊在手心。
梁峙接过来简单扫了一遍,神色稍有些复杂,停顿片刻才道,“香港?”
“只是学校用来统计意向的表格。”周崇煜又把纸拿了回去,撇过脸,闷声解释道,“我不打算去。”
梁峙有些沉默,周崇煜的抗拒他都看在眼里。
虽然他并不太了解美术类院校交换的真实水准,但香港这所学校的名气,已经让他这个门外汉都有所耳闻。
更何况这张申请单上白纸黑字地写着“全额奖学金”几个大字,不用问也知道,能申请到这样交流的机会,一定是十分的难得。
“为什么不去。”梁峙把周崇煜受伤的左手拉了过来,放到自己腿面上,一边低头帮他涂着药,一边问道。
周崇煜将腿放上来,右手抱膝,把身体缩成了一个团。
“远。”他简洁说道,“不想见生人。”
“就因为这个?”梁峙抬眸看了他一眼,口气依旧淡淡的。
其实按道理,他本不该干涉周崇煜学业上的选择。他知道周崇煜在人际方面有困难,有些时候总是可怜巴巴的,所以总让他想护着,不见生人就不见。
但前阵子和周崇燃聊天,梁峙听他说起了关于周崇煜毕业后找工作的担忧。
艺术类专业本就不那么好就业,如果周崇煜永远没法学会那些人情世故,那就只能多往专业能力上努努力。
只要人足够优秀,未来的路也能走得相对更顺一些。
他哥从不担心周崇煜的成绩,他只怕自己没能在这条路上给予他提供最好的支持,白白浪费了他的天分。
见周崇煜铁了心要放弃这么好的机会,梁峙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
“阿煜……”他嗓子里有些哑,“你应该比我清楚,这所学校排名很靠前,能去留学,机会难得。”
“香港和燕川不一样,教育和资源都是跟国际接轨。你去大城市,能学到很多新东西,也能长见识。或许等你真正鼓起勇气去了,适应了,就不会觉得害怕了。”
梁峙跟郑尧说得差不多,周崇煜听不进去。
像是被激起了逆反心理,梁峙越是想要劝他去,把他往外推,他就越是想要坚定自己内心最原始的想法。
没得到任何回应,梁峙叹了口气,换了个思路。
“现在,你也要提前为以后做打算。”
说到这,他眸子里似有所无地黯淡了一瞬,而后又很快恢复了光彩,淡笑着说道:“去香港读书,没准能遇到什么机缘,等以后毕业了留在那儿,成家立业,也是个挺不错的选择……”
梁峙一说这个周崇煜就开始不高兴,什么留在那儿,什么成家立业,这些通通都不在他的计划里,他脑子里想的只有——
“那要是我想一直留在你身边呢……”
周崇煜满脸倔强,突然把手抽了回来,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少年人的眼睛黝黑又明亮,外面一圈红红的,藏的全是欲言又止的真心和试探。
隔了两秒,他才意识到了什么,匆匆把视线又撤了回去,低下头小声嘟哝着说道:“我哪也不想去,燕川挺好的。”
身旁不远处,梁峙平静地看向他,一时有些愣了。
他听到了周崇煜刚刚那句话。一种很复杂很矛盾的心情逐渐占据了他的意识,完全陌生,毫无经验可谈。
他其实很想对周崇煜好。
千方百计地,不计后果地。
但那感觉好像是他的好,把周崇煜这只羽翼未丰的鸟儿给困住了。
小鸟破壳吃尽了苦头,弄了一身的伤,碰巧被他捡到,缓过来了就觉得这里是最好的,于是甘愿放弃飞向天空的机会,偏执地想要永远留在他的笼子里。
而世事总是这样矛盾的。
垂下了眼帘,梁峙凭着一贯沉稳的内心,尽量柔和地开了口。
“燕川,只是你从高中那种环境脱离出来,进入到的第一个地方。而我身边……”
他顿了顿,喉结一滚,嗓子最深处泛起些苦涩。
“我身边,更没什么好的。”
他抬起头,深邃似湖水的眼睛里像是漾起了涟漪,“世界很大,阿煜,你应该多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
下周开始加更哈,宝子们别着急,让俺攒攒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