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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Ch.16 第五十只(2)

睡火山 四昭白蕤 3181 2023-12-25 10:37:24

***

带着任浅来到了三楼的病房,周崇煜推开门,看见姜弥也在里面。

凤爷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只剩下成倦耷拉着脑袋守在梁峙的床边,眼睛困得快要合上。

看到他们进来,成倦赶紧用没受伤的那条腿站起身,瞥了眼床上的人,小声说道:“他刚睡着。”

似乎是害怕把梁峙吵醒,任浅指了指外面,示意成倦出去说话。

见成倦一瘸一拐连走路都费劲,姜弥只好暂时充当了他的拐杖,扶着他慢慢往外走。路过周崇煜身旁,还安慰似的拍了下他的肩。

等他们都出去,一转眼,屋里除了其他床的病人,就只剩下梁峙跟周崇煜两个。

把手里拿的东西先放到一边,周崇煜沉默地在床边站了一会儿,视线自始至终都落在梁峙略显苍白的脸上。

梁峙正沉沉睡着,胸腔一起一伏,呼吸很慢很均匀。

他嘴角挂着伤,鼻子下面放着输氧的鼻吸管,手指上戴着一只夹子,跟一旁的血氧监护相连通。

监护仪上显示着一些复杂的参数,周崇煜只看得懂那条代表着心跳的折线。

一跳,又一跳。

盯着看了有两三分钟的时间,在确认那条线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之后,周崇煜才终于肯松下劲来,垂头用指尖碰了碰梁峙手边的被子。

实在没忍心吵醒他,周崇煜又看了他一阵,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病房门外,成倦正跟姜弥争抢那唯一一盒鱼香肉丝盖饭的所有权,而任浅则独自立在窗边,一言不发地望着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从袋子里拿了份盒饭,周崇煜走到任浅身边,递给她。

有些意外地扭过头,任浅笑着看他,又把盒饭推了回去,“我来之前吃过饭,你吃。”

周崇煜只好将那盒饭攥在手里,犹豫了下,摇摇头,意思是自己现在没什么胃口。

两个人做着伴,一起在窗边站了好一阵。

后来还是任浅先打破了沉默,她扭过脸,安慰似的拍了拍周崇煜的后背,认真说道:“谢谢你,小煜。”

周崇煜先是看了她一眼,很快低下了头,喃喃道:“我……没帮上什么。”

任浅笑着摇头,望向他的眼神里藏着几分深长的意味,“你能来,梁峙一定高兴。”

周崇煜听完一愣。

他隐约从任浅的话中听出了什么,但不太确定,犹豫了下还是稍显局促地试探着问:“你知道、我跟梁峙……”

这次任浅很快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一开始是不知道的。”她递给周崇煜一个带有宽慰意味的笑脸,转过身,将脸朝向窗外,声音很轻很缓。

“那时候,他无缘无故就消失了一个多月,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等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他病了,发着高烧,整个人狼狈得不成样子……”

说到这儿她垂下眸,笑容里不知不觉多了些苦涩,“有天他烧糊涂了,半夜做梦,我听见……他在喊你。”

阿煜、阿煜。

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动物濒死前无意识的低喃,重复着颤抖个不停。

任浅总是忘不了那个时候梁峙的状态。

他经常在发呆,喜欢收拾屋子,喜欢研究黑暗料理,喜欢一个人在窗边的椅子上窝着,抽烟抽得仿佛快要将自己从这个世界完美隐去。

任浅并不敢直接问他因为什么这样,只是尽自己所能,多抽出空来陪在他身边。

梁峙则一直都在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他一向这样,善于将自己那些沉重的心事偷偷隐藏。

直到某一天,他崩溃了。

等任浅找来开锁师傅撬开家门,在卧室里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用一整瓶红酒灌倒了自己,醉得不省人事。

扳着肩膀让他坐起来,任浅摸到他脸上湿乎乎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眼泪。

“姐,阿煜走了。”

一头栽倒在任浅的腿上,梁峙红着眼睛,像个孩子一般将身体蜷缩了起来。

因为酒醉,连话也说得绵软又无力,如同呓语。

“我本来想、跟他求婚的。”

“姐,我好想他留下……”

“后来……他病好了,情绪却一直很低落,跟着乐队到处去巡演,也不着家。”

任浅偏头看了眼身边沉默不语的年轻人,无奈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再后来,他就在市区又买了套房子,旧家的东西一样也没搬,原封不动地留在了那里,就像是……要把他的记忆也都一并留在那儿一样。”

周崇煜低头听着任浅说话,额前的头发被帽檐压塌,刚好遮住他眼里的难过。

“他回没回去过,我不知道,但他还是会定期雇人去打扫。”

说到这,任浅垂下眼帘,伸出手握了握周崇煜的胳膊,轻声说:“我想替他向你道歉,小煜。”

周崇煜有些哑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像是知道对方不太喜欢直接的身体接触,任浅很快将手撤了回来,改用一种无比真诚的眼神望向他。

“我弟他这个人……从小就是这样,一向很有自己的想法,谨慎又固执。”

“对于感情,他太迟钝了,要他摒弃掉对于自己人生轨迹原有的设想,去爱上一个人,陪他白头偕老,那就意味着,他要保有一种毫无保留、接近于自我毁灭式的爱。那并不容易……”

任浅说着侧过身,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对于过去在他们之间发生的事,她几乎一无所知。周崇煜因为什么离开,现在的感情状况如何,跟梁峙还有没有可能……所有的一切,都是未解的谜团。

转过身,任浅透过门上的玻璃,茫然朝着病房里张望了一阵。

“小煜……我知道这话不该说。”

半晌,她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侧头看向了周崇煜,恳求似的道:“但如果你还……喜欢他,能不能请你……留下?陪陪他就好,让他别那么孤单。”

一旁,周崇煜默默听完了她的话,眉眼始终内敛又温顺地向下垂落着。

隔了一段时间,他忽然轻点了两下头,将脸埋得更深,很小声地应了声:“嗯。”

任浅一愣,脸上很快爬上了一抹喜出望外的神采。

“我现在回来了。”

低头摩挲着食指的第二节指骨,周崇煜耳根略红,开始笨拙地组织自己有限的语言。

“我一直都……爱他。”

他抬起头,身体仿佛就此定格,重复说道:“只爱他。”

***

夜里快十一点,除夕的天幕上有几团金色的烟花升空。因为隔得太远,所以传到医院这边时,只剩几声沉闷的震响。

病房里总共放了三张床,分别用垂挂的帘子隔开。

靠门的床位是个上了岁数的老人,得了肺病,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咳嗽。中间是个年轻小姑娘,外地人,一个人来的医院,很晚了还在跟男朋友黏黏乎乎地打电话。

成倦不知道从哪弄来了张行军床,支在墙角,躺上去睡得正香,呼噜打得比谁都大。

周崇煜本来想让他先走,自己留在这陪床,但成倦执意说他回去也是被家里人熊一顿,吃不好睡不好,还不如留下,没准还能帮上什么忙。

房间里始终安静不下来,周崇煜毫无睡意,只能搬了个凳子坐在窗边,戴上耳机,从包里拿出一个木头胚子,开始埋头雕刻。

他随身携带的工具不全,只有一把很旧很小的刻刀,用着不太顺手。

自从下午来到医院,他心里就有个念头,让他总想着要快一点将这五十只木雕完成。

可他越是心急,就越不能达到让自己满意的标准,有时候同一条纹路要重复修改好几次,刻着刻着,他还会跟工具置气,小声嘟哝着骂刀是笨蛋。

就这么磕磕绊绊地反复雕,周崇煜偶然间抬起眼帘,才发现有一道目光一直在注视着自己。

病床上,梁峙安静地睁着眼睛,已经不知道这样看了他多久。

“你……醒了?”

将脚下用来装木屑的垃圾桶挪到一边,周崇煜凑到床前,对着梁峙那张温和沉静的脸上下打量了一番,眨了眨眼问:“醒多久了,怎么不喊我。”

梁峙眉眼间掬着一捧笑,想抬起手来揉揉他的脑袋,却被输液管束缚着,没能伸出去。

“看你在那儿跟刻刀过不去,还挺有意思的。”梁峙笑着说道。

周崇煜听了有点生气,恹恹垂着眼皮,半天没理人。

他心里其实憋了好些问题,想问问梁峙怎么样,又不知该从何问起。犹豫了半天,只好小心翼翼地将梁峙的另一只手捧了过来。

即使被纱布遮着,梁峙的手还是很漂亮。

小指指骨脱臼,腕骨扭伤,好在这些都不是什么太严重的问题,医生说只要好好修养,就影响不到他以后弹琴。

“疼吗。”周崇煜低低地问,眼神落在他手腕的支具上。

梁峙只是平淡地摇头,并不敢多说话。

因为呼吸幅度一大,他的下胸腔就会闷闷地疼,像是压了块大石头,让他喘不上气来。

极其小心地摸了摸他受过伤的手指,周崇煜垂下头,咬着下唇说了句:“骗人。”

过了好一段时间,在和男朋友说了十几遍“爱你”和“想你”之后,隔壁床位的小姑娘才终于挂掉了电话。

夜越来越深,屋子里渐渐没人再吭声。

窗外又远远地传来几声烟花的炸响,这次离得近,天空明显有了亮暗的变化。

背朝着那些绚烂,周崇煜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跳跃着落在被子上。

拉着梁峙安静待了一会儿,某一刻,他突然俯下身,侧着脸枕在床边,一边将梁峙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头发上,轻轻地蹭了两下。

梁峙的指尖又软又干燥,周崇煜喜欢它们插进自己发梢间的感觉。

像是没有距离,像是气味的彼此沾染,像是灵魂与灵魂相互缠绕、相互依偎。

顺着周崇煜的指引,梁峙如愿以偿地摸到了对方的头发,却又并不满足,还要顽劣地去摸他的耳垂跟脸颊。

因为动作太轻,摸起来是痒的,与其说是抚摸,其实更像是撩拨。

摸了一阵,旁边的输液报警器忽然响了。

有值班的护士走进来帮忙拔针,周崇煜赶紧坐起来,不好意思地往边上躲了些,脸红成了两颗苹果。

等护士带着输液袋子离开,他才又蹭到梁峙身边,将一侧的耳机摘了下来。

“要听吗。”周崇煜小声地说。

也没管梁峙答没答应,他就直接将耳机塞进了对方的耳朵里,先是拿出手机换了个歌单,然后继续拿起自己的木胚和刻刀,埋头刻了起来。

播放列表跳转到一支优雅且慵懒的爵士乐,和人共享着同一副耳机,梁峙温和注视着床边一丝不苟的年轻人,眼底的柔光愈发深沉。

“在雕什么。”梁峙饶有兴致地问。

周崇煜明显加快了雕刻的速度,连头也顾不上抬,简单地回答:“秘密,不告诉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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