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从窗外洒入,落在浓密的黑色睫羽上,长睫微微眨动,睡在床上的男子从黑暗中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帐幔,然而背后传来的温度以及搭在腰间的一双手,让本欲起身的人停了动作,瞬间怀疑是否还在梦中。
温热的呼吸喷在脖颈间,一股清香萦绕在鼻尖,几瞬过后,不用回身,南啸桓已知道睡在身侧,抱着他睡的正香的人是谁了。
“主上……”
轻轻拉开腰间的双手,无奈的低喃出声。
“嗯?”
以为巫烨还未清醒的人,在耳边突然响起的回应下楞了一下。
脑中的记忆自吃了药之后的便是一片空白,他不明白为何那人会出现在这里,但常年的习惯和经历让他下意识的保持沉默。主子的意图,永远不要去猜测。
于是南啸桓没再做声,刻意放松身体,垂着眼帘,任巫烨紧了紧怀抱。
“……什么时辰了,啸桓?”
含混的声音含着几分睡意低低问道,巫烨缓缓抬起一只手,将遮在额前的长发一缕一缕全部向后拨去。
“……属下不能肯定,约莫刚过卯时。”南啸桓说出自己的猜测,目光的焦点落在盖在身上的锦被上。
“还早。”
身后的人答了句,拨完头发的手,又顺势摸索上南啸桓的额头。
怀中的身子一僵,很快又放松下来。
“……唔,感觉怎么样了?应该不烧了吧……”
前面一句是在问他,后半句低低的,却是自言自语按。
南啸桓怔住,半晌反应过来巫烨是在问什么后,一股暖流缓缓流过心头。
“劳主上担忧……属下……已经不碍事了。”
习武多年,发烧之类的,细细回想起来,有记忆的不到五次。没想到这次……竟然因为那个原因……南啸桓脸上不自觉的热了起来,连带着只觉被那人手指碰触的地方,更是像要烧起来一般灼热。
听到南啸桓的回答,巫烨松了一口气,脸上不禁浮出一丝浅笑。他收回手,从床上坐起,制止南啸桓要过来侍候的动作,拿过一旁昨夜脱下的衣物利落穿了,最后弯腰套上鞋袜。
“你烧刚退,暂且先休息着吧。我让他们把饭菜送到你房中,这几日,你也不用继续跟在我身边了。”
整整衣袍,坐在镜前,巫烨取下发带,一边拿着梳子重新打理,一边对一旁正在穿衣的人说道。
“……是。”
那边,略微有些沙哑的嗓音低声打了。
……
“……对了。”
巫烨突然开口,南啸桓抬头,目光朝他看来。
脑中突然想起昨晚睡前一点猜测,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是提醒这人一句还是很有必要,巫烨眼神沉了沉,面色也严肃了起来,“下午卿颜过来,你和她好好谈谈,往后这段时日,还得多注意司皇寒炼那边……另外你自己,也调几个暗卫到身边护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虽说是京里,也不能保证他不对你下手。”
巫烨一句一句细细嘱咐,若真如他所料,自己前夜那古怪发作的“遗毒”与司皇寒炼脱不了干系,那么,对付不了自己,眼前这人,便是最好的目标……
而对于南啸桓来说,初闻这番话还有点摸不着头脑,那么细细思忖了一会之后,他也就明白了其中的古怪……
“属下知道了。”
手掌默默的握成拳头,刚走下床的人,躬身低头答了,睫毛遮挡下的深不见底的眸中,则是一片冰冷。
接下来几日,云烈帝的两道圣旨,让朝堂之上炸了锅。
其中第一道,在崇政殿上宣读完毕。短短数语,却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惊起了无数涟漪。
——今着寰夜王为云麾将军,率三千禁军前去白州剿匪。
胤国西边白州,两年前因为大旱闹过饥荒,当时许多走投无路的人,加上从翰国逃亡而来的一些悍匪,成了流寇。当地也派了厢军前去剿杀,无奈每次都以失败告终。今年六月底,当地官员再次上表,请求朝廷派出禁军剿匪。司皇云逸收了奏折,却没有动作,直到七月二十三朝会。
下朝之后,司皇寒宇回府,单独一人在书房砸了一干器物,而司皇寒炼,则是在听到消息后,垂眸捏死了手中飞舞的几只蝴蝶。
不过半日,朝中大皇子一派的人纷纷上书反对,却都被云烈帝冷冷斥下。第二日朝会时,廷杖了丞相后,再也无人敢忤逆皇帝的意旨。据说就连皇后,也在当夜被扇了一耳光后,被斥出皇帝寝宫。
相比闹得满城风雨的第一道圣旨,重新彻查当年左家谋逆一案的第二道圣旨,则只引起了左家旧日的朋友和门生的有限注意。
但对一人来说,这第二道圣旨,远远重于第一道。那人便是安无。
听到消息的当日,三年滴酒未沾的人喝的酩酊大醉,直到舌头打结,无法走路。
是夜,在折腾了大半个时辰之后,暮云萧和安无,十指交错,两人相拥着,安然而眠。
接下圣旨后第三日,七月二十六日,巫烨、暮云萧等四人去了玄京外燕山东侧五十里外的禁军大营。
大胤军队,大体上分为禁军、厢兵和乡兵三种。守玄京,备征戍,是为禁军。而禁军布军,遵守太祖“内外相制”原则,除去分驻在各险要之地的部分,剩下的四十万禁军,全部驻扎在玄京四周。
禁军分别由殿前司和侍卫二司掌管,包括直辖于皇帝的近侍卫士,以及屯驻于玄京内外并轮流镇边的诸军。而在宫中和皇帝身边担任依仗和执行宿卫任务的禁军,是八十万禁军中最为精锐的部分,编为诸班直和上军。司皇云逸所说的上四军,便是指捧日、天武、龙卫、神卫四支禁军。
燕山下普安寺附近的天武军的骑兵营地。
万里无云的碧空,隽永安谧,高处的风扬起四人衣袂,站在高地之上,巫烨朝下方看去,只见长方形的营地极其工整,它占地广大,一眼竟看不到头,就连可看可数的街巷,由南至北,便有八条。
巫烨侧头看向暮云萧,笑道:“父皇让我随意挑选士兵,可真是太看得起我了。等会,可有要有劳师傅了。”
暮云萧撇他一眼,脸上神情依旧淡漠,一双黑眸,却散出几分亢奋。他少年从军,虽然只有短短一年,但那生活给他的记忆太过深刻,现在不过是远远看到营地,听到风中隐约地操练口号声,血液就开始沸腾。
当下微微勾起唇角,朝巫烨轻轻点头,翻身上马,一扬马鞭,率先朝山下营地急奔而去。
到了营地东南门,守门的卫兵远远看到几骑飞奔而来,对望一眼,却并没有动作,直到暮云萧几人下马,牵马就要入内时,长戟刷的一声交叉成十字,拦住了几人的去路。
“前面是军营重地,几位还请止步。”当头一人,面无表情的说道。
这句话一出,暮云萧前一刻还风清云朗的脸色,霎时阴沉了不少,口气也冷了下来:“我们今日奉圣旨,进的就是你们天武军的军营!”
按说着守门若换个机灵点的,见到几人穿着打扮,再听到暮云萧毫不客气的这番言语,怕是早就派人进去通报,偏偏眼前的这个领头的,不卑不吭,听完以后目光依然直视,看也不看暮云萧,只是淡道:“可有凭证?”
“你!”
“若无凭证,还请几位速速离去吧!”那卫士道。
几人当然有凭证,可不知被触到哪片逆鳞暮云萧冷着脸拦下就欲上前解释的安无,冷哼了一声:“若我今日,就是要闯你这城营呢?”
那人显然没料到暮云萧会这么说,再次开口,他脸上已带了几分冷色,警告道:“公子休要妄语。还请离开这里,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话说到这里,却是没有一丝客气了。
暮云萧眉头一皱,刚想发作,身旁打量完高四尺营墙的巫烨,已先踏前一步,从怀中摸出司皇云逸给他的虎符,递到那卫士面前:“这个凭证,可以么?”
守门的卫士一见,顿时收了兵器,抱拳躬身行礼:“见过将军。刚才多有得罪,还请将军多多包涵。”说罢,一扬手,便有一个卫士小跑了过来。
“带将军他们进去。”
“是!”
另一个朝几人行了礼,做了个请的手势。
巫烨好笑着看着沉着脸瞪着他的暮云萧,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凑在他耳边:“好了,师傅,别逗他们了。”
暮云萧轻转眼珠,他是看这军营戒备森严,那卫士无趣死脑筋,便起了逗弄一番的念头,然而他自知将纨绔王爷该有的反应都表现出来了,为何还是被面前这浅笑着,看起来很欠扁的小子看破了?
几人跟着带路的卫士进了军营,一路朝北而行,路过中央校场时,那里喊声阵阵,沙尘飞扬,旗帜交错,正是天武军在操练队列。烈日高悬,火辣辣的照耀着大地,场中操练的士兵们一个个汗如雨下,湿透了身上衣服。
巫烨停下脚步,带路的卫士也不敢催促,只能在一旁候着,待他看了一小会,就要离去时,忽听蹄声阵阵,一阵尘土迎面扑来,不过眨眼,那队伍已停在了巫烨面前。
为首的男子,头戴兽型铁盔,身穿红色镶银战袍,银色的明光铠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映的俊朗面容上的笑容更是灿烂。
“属下拜见虞侯。”卫士抱拳示敬。
那人快速看了他一眼,嗯出一声,翻身下马,径直朝着巫烨大步行了过来。
“寒仲!我果然没有看错,真的是你!”
“自效。”
看着多日不见的权自效,巫烨眼前一亮,即使那次已经看过了他盔甲在身的样子,现在在军营中再次见到,却多了几分肃杀阳刚之气。
“你怎么来了?”权自效目光转到巫烨身旁的暮云萧,“这位是……?”
“见到雍亲王,还不快行礼?”巫烨笑着催促。
权自效打量的目光猛地停下,楞了几瞬,低头抱拳行礼:“末将参见王爷。”
暮云萧嗯了一声算作回应,随即转向巫烨,他明显还未消气,声音里几分不满和讥讽一清二楚:“你要叙旧我不反对,但不知刚才是谁催我来着?”
巫烨干咳一声,对不明所以的权自效笑道:“我们这次奉命而来,事关重大,就不和你多聊了,自效,下次你休沐了,我们再好好聚聚。”
说罢,就要转身离去。
“等等!”权自效喊道,“你们是要去军主府里?”
“自然。”巫烨奇怪他的问题。
“军主不在那里,他在校场。我带你们过去。”
说完这句,权自效又朝身后的人低声吩咐:“何英,你带他们先过去,我等会就来。”
“是,虞侯。”皮肤黝黑的年轻将士恭敬答了,转身朝后面的队伍挥手示意。原先跟着权自效的士兵,便由何英带着骑马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