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维从没想过这样的答案。
咔嗒一声——
壳子裂开了一丝不显眼的细缝, 随着一秒又一秒时间的流淌,那条裂缝越来越大,最后由内及外地破开了。
他捏紧的手慢慢、慢慢地松开, 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一般,整个人忽然放松下来,不担心是虚幻的梦,倘若梦境如此美好,他愿意一辈子困在梦里,不愿醒来。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了一丝颤抖:“我们从前见过吗?”
为什么他一点印象都没有?季维的眼里多了几分茫然。
“三年前的秋天,在北京的医院见过一个人。”陆慎行缓缓的开口, 顿了顿说道,“他坐在满地的银杏叶里画画,那时候我就在想——”
“他是我想要求婚的人,唯一想要求婚的人。”男人的声音温柔而笃定。
季维想起来了,他三年前是去过北京的医院复诊, 可不记得和陆慎行见过面,只记得那一年的他, 因为陆慎行凭《秦风》夺下了七座影帝而满腹骄傲。
那是他的爱豆啊,蛰伏数载无人问,一朝成名天下知。
季维猛然抬头,正对上陆慎行黑白分明的眼眸,第一次看清了那双浓墨一般的瞳孔中只有自己的面容。
他才发现——
他仰望着陆慎行的时候。
陆慎行也在无声地看着自己。
他不是一个情绪敏感的人,可没来由地眼眶有点热,连带着喉咙也有些哽咽,他赶紧垂头站起来,藏住自己的失态:“我去热牛奶。”
“去吧。”男人没有阻拦。
季维走到了厨房,把一罐鲜牛奶放进了微波炉里。
热牛奶不需要多大的工作量,只需要设定好时间按下按钮。
可他足足用了二十分钟的时间。
他的双手撑在厨房的台上, 想了很多问题,想三年前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想陆慎行以后会不会不喜欢自己,想到了最后,脑子里一片乱麻,这好像超出了自己的知识范围。
他给陈言发过去了一条短信。
【季维】陆慎行向我表白了!
陈言这个时候应该是在酒吧里玩儿,隔了好一阵子才回了他的消息。
【陈言】季维同学可以啊!没几天就把人追到了,你是怎么回应他的?
【季维】回应吗?我脑子有点乱,说我去热牛奶了。
【陈言】…………
【陈言】这算什么回应?这种时候你应该吻他啊!不然他会觉得被拒绝了。
季维打字的手停住了,他真的没想到这一点。
【季维】那我要怎么办?
【陈言】告诉他,你也喜欢他。
季维一怔。
【季维】好的,谢谢!
【陈言】我俩之间就别说谢不谢了,明早我爸金行开业,你能不能过来帮他写块招牌?
【季维】没问题,你把时间和地址发给我吧。
他关掉手机打开微波炉,里面热的牛奶已经半温了,他从橱柜里拿出了两个玻璃杯,深吸了一口气,端着两杯牛奶走出了厨房。
陆慎行仍坐在沙发上看剧本,很专注的样子。
季维怕打扰到他,走过去时的脚步声放得很轻。
他坐到陆慎行的对面,把两杯牛奶放到了茶几上。
他想起了陈言的话,嘴张开了好几次,最后还是合上。
他悄悄地看了陆慎行一眼,他爱豆这次的剧本也挺难的,一页纸看了足有一刻钟都没有翻页。
季维觉得今天的勇气似乎都用完了,他拿出手机,登上了微博小号。
【陆哥哥的小迷弟】我真的好喜欢陆慎行啊!
他最近除了打卡超话外,很少登这个小号了。
很人间真实地,他微博的回复数也越来越少了。
【照明月】哈哈哈,实不相瞒,我也喜欢!
【麦克斯韦方程】你在微博上这么表白,你的伴侣知道吗?
季维发了一条微博后,心情平复了很多,他拿起杯子喝了口牛奶,故作镇定地开口:“我……”
他才说了一个字,男人便合上了手中的剧本,定定地朝他望了过来,像是在期待什么。
季维一紧张,把准备好的话都咽了回去:“我喝牛奶,你要不要喝一点?有助于睡眠,会做个好梦。”
已经十点了。
陆慎行从沙发上站起来,把剧本也带上了。
季维把自己手里的杯子放下,端起茶几上的另一杯牛奶递给陆慎行。
这次没弄错。
男人经过了他的身旁,距离很近,所以季维也没起身,直接把牛奶杯递到了陆慎行手边。
陆慎行停住脚步,没接杯子,而是突然俯身吻了下来。
季维的手上还端着满满一杯的牛奶,怕撒了出来一动也不敢动,只能任由男人细细地舔干净了自己唇边的一圈奶沫,还若有若无地擦过自己的唇。
他颤栗了两秒,整个人都僵住了。
“是会做个好梦。”
男人站直身体,俯视着他慢条斯理地说道。
季维脸红了,他的心脏立刻不争气地跳起来,想把自己捂在沙发里。
*
徐声从看|守所里走出来时,是早上八点,恰好是他被逮|捕的时间。
他回到家,与他想象的空无一人不同。
一个人背对着他,在露台上给植物浇水。
“老师,你怎么来了?”徐声上前走了几步,声音有些干涩。
自他被拘|留以来,以前的朋友已经不与他来往,唯恐被他扯下水。
只有老师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待自己,不管自己是从山村里走出来的穷学生,还是声名大噪的青年画家,亦或是现在取|保候|审的嫌疑人身份。
“给你养的花浇浇水。”林逸秋没回头。
“老师,您还是少和我来往,我怕拖累您。”徐声抿了抿唇说道。
“你还知道拖累?”林逸秋的动作停下了,“我教你画画,有没有教过你造假?有没有教过你洗|钱?我帮你运作了取|保候|审,可再多的我帮不了你了,至少十年有期|徒|刑。”林逸秋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徐声连忙帮林逸秋接过水壶:“老师,您的手不好,浇水还是让我来吧。”他不想为自己辩解。
逸秋美术馆的事务都是他在帮忙打理,虽然林家是名门望族,可林逸秋没有参与家族事务的管理,收入来源只有信托基金。
他并不想让老师知道美术馆由于连年购买高价艺术品已经入不敷出了。
“别再招惹陆家。”林逸秋走的时候只留了一句话。
徐声第一次没有说“是”。
等林逸秋走了后,他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里传来一个稍显冷漠的声音:“你是?”
“徐声。”
徐声握着手机走到了黑暗的画室里,这使得他十分有安全感。
“我打电话是想向你说一句谢谢,如果不是你,我可能会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说不定会判无期。”他的语气很真挚。
“你想说什么?”陆慎行的声音温和,却透着十足的冷意。
“我只是想提醒你一句。”徐声换了一只手接电话,“季维的外公叫叶朗,以前是我老师的学生,他在二十五岁那年疯了,疯子的基因是会遗传的,他们的血是冷的,你怎么捂也捂不热,你以为季维真的喜欢你吗?”
“我老师对叶朗那么好,他还是刺伤了我老师的手,甚至连孩子都不要了。”
电话里的声音沉默了两秒:“所以呢?”
徐声哑然,过了好半晌才说了一句:“你也是个疯子。”
他以为陆慎行不知道季维的身世,才把季维护得严严实实的,自己只是派人去窥视,便迎来了来自陆家的报复。
原来陆慎行什么都知道,依旧把季维护在怀里,一分一毫都不让人靠近,这不是疯子是什么?
可陆家,就那么了不起吗?
他挂断了电话。
*
季维早上八点半的时候,来到了位于时代广场一层的陈记金行。
陈言向他爸介绍道:“这就是季维,他的字写得特别好看。”
陈言爸爸让秘书拿了一串足有40g重的22K金链子过来:“我听言言提过你好几次,当叔叔的肯定要给见面礼,不然说出去多招人笑话。”
“不用、不用。”季维赶忙摇头。
陈言爸爸闻言拉下了脸:“你不收就是看不起我。”
陈言也推了推季维的胳膊:“给了你就收下吧,不然他能念叨好半天。”
季维只得收下了。
陈言爸爸立马笑开了花。
敢情刚才的生气是装的……
季维:“……谢谢叔叔。”
陈言爸爸又去招呼客人了。
他听陈言说了才知道,陈言爸爸煤矿发家,不到三十岁就身家过千万,唯一的遗憾就是只上过初中,没什么文化,为了让陈言考上燕城大学,高中三年的补课费就花了上百万,终于圆了名校梦,乐得他给儿子买了一辆跑车。
今天来的人很多,除了顾客,还有陈言爸爸生意上的伙伴。
陈言和他们问好,季维也跟在陈言的身边。
一个方脸的中年人看了季维一眼,转头笑问陈言:“昨天打牌的时候,你爸请了人来题字,不会就是他吧?”
陈言点头:“他是我同学,季维。”
那人乐了,不过也没表现出来,和身边的两个朋友低声议论。
“老陈这人一直就没什么品味,一个小年轻会写什么字啊。”
“今天的礼仪小姐全是大红旗袍,他以为还在海角巷开店啊,根本没什么人来。”
“煤老板嘛,还是不一样的。”
……
开业典礼在九点的时候正式开始,先是主持人炒热气氛,然后便是特别接地气的歌舞表演,吸引了不少老年观众围观,最后才是题字环节。
“下面有请季先生为陈记金店题字!”
主持人看向季维。
顿时响起了一片热烈的掌声。
季维不好意思地走上台。
台下的罗娜认出了季维,皱了皱眉:“他要写瘦金体吗?”
罗娜的女伴以为她还在为上次的物理题耿耿于怀,斟酌地说道:“季维的瘦金体还不错吧。”
其实她想说是非常不错,她都偷偷转发了季维的抽奖微博,希望能抽中他亲自书写的扇面,碍于罗娜在场不敢夸得太厉害。
“我知道写得不错。”罗娜看着台上提笔的季维,“可瘦金体笔锋嶙峋,根本不适合写大字,如果描粗的话,根本写不出其间的韵味。”
女伴这才意识到台上的宣纸足有两米长,罗娜说的不无道理,季维的瘦金体都是写的小字,还从没见过写这么大一张的。
她不禁忧心忡忡起来。
季维没有立即动笔,他很少写这么大的字,字越大越考验布局结构,哪怕微小的失误都会被看出来,所以他这次把字的形态在脑海里过了三遍后,才用笔沾了沾墨。
纵然谨慎,他写完一个字也没有停留半分。
书法需要一气呵成,中间的停顿会造成明显的停滞感,外行人或许看不出来,内行人一眼看了便会摇摇头。
因此在台下的人看来,他几乎不假思索行云流水地就把招牌给写出来了,年轻女生们则认出了季维,拿出手机拍视频。
“好快啊。”
罗娜的女伴感叹道。
罗娜正准备说话,主持人把写好的字装裱到了空白的招牌上,她兴致寥寥地抬头,等看清上面的大字后,眼里写满了惊诧:“居然是颜体。”
“陈记金行”四个字丰腴雄厚,气势恢宏,与挺括桀骜的瘦金体截然不同。
甚至掌握得更好。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一定不相信这苍劲的字体出自季维之手。
她忽然叹了口气,早该想到的。
瘦金体并不是一个适合入门的字体,季维应该练过其他字。
真是让人羡慕的天赋啊。
罗娜不由得这么想,眼看着开业店里就要结束,对女伴说了声:“走吧。”
“你不和陈言打声招呼?”
女伴有些焦急。
“我来又不是想和他说话,只是想来这儿逛逛。”
话虽如此,罗娜还是往陈言的方向看了眼,才离开了。
陈言爸爸的几个朋友明显被震住了,走到陈言爸爸的面前,忍不住从上到下地打量。
“老陈你可以啊,上哪儿找这么一人。”
“我再也不说你品味差了,我感觉我花八万块买的帖还没你这招牌写得好。”
“果然儿子上了燕大就是不一样,随便一个同学都这么厉害。”
虽然生意上的朋友话只能听一半,可陈言爸爸听着这些话心里特别舒坦,有种扬眉吐气之感,禁不住瞅了自家的招牌好几眼,怎么看怎么喜欢,拉着季维要留他吃午饭。
季维推脱不了,正要答应的时候,手机震了一下。
【陆慎行】我在广场门口等你。
他爱豆怎么来了?
季维的心里一跳,收了手机:“陈叔叔不好意思,我是真有事。”
陈言爸爸还要说话,被陈言拉开了:“下次我请他行了吧。”
季维和他们说了再见,这才走出广场。
到了路边,远远地就看见了陆慎行的车。
他打开车门上了车。
“你怎么来了?”季维系好安全带,问道。
“正好路过。”陆慎行淡淡的开口,神色有点倦怠的样子。
“哦。”季维的直觉告诉他,陆慎行的心情不太好。
一路无话。
回到家里,陆慎行身上的那股压迫感才消失。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问道:“可早上的时候,你不是说不出去吗?”
怎么会路过……
“要听实话吗?”男人忽然问道。
季维愣了一下,点头。
陆慎行垂下双眸:“确实不是路过——”
他和徐声通完电话,在书房里坐了很久。
他知道徐声是什么想法,并不介意季维的喜欢,比自己的喜欢少,哪怕根本没有,他也甘之如饴,只是他突然的很想见季维,非常想。
他一步一步的走向季维。
季维只能往后退,退到最后,退无可退,被抵在墙上,紧紧地禁锢在怀里。
“是想你了。”
“想让你被我做得下不了床。”
“又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