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睁开眼之后, 周身的温度已经较昨日降下不少。庄迟看看窗外已经大亮的天色,心情已经豁然许多。
和笔记本的交谈解决了她心头的诸多困惑,也明白过来笔记本之前说她会对这个世界造成“威胁”是因为她的时间轴错位以及可能对顾溪眠的潜意识造成的引导, 但说实话、这些事庄迟就算知道了也用处不大。时间上的事就别说了,她自己也没办法控制, 至于后者……
……感觉可能什么都不要做反而会比较好。庄迟想。潜意识这种东西……总觉得要是真的尝试去干涉搞不好会弄巧成拙的, 而且顾溪眠这么三年过去也没捅出过什么篓子……总之先把这件事之外的事都先告诉顾溪眠好了, 笔记本这次也没说不让提它了……
她想着这些就听到敲门声响起, 来者正是她心心念念的顾溪眠。也不知道这人是一直在门外听动静还是怎么样,庄迟刚睁眼没两分钟就过来了, 现在倒是已经把礼裙换下来穿了常服, 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庄迟看着她一言不发地给自己倒水的身影,感觉氛围有些诡异, 不太自在地清清嗓子:“你……刚过来吗?”
顾溪眠眸光微动,转身将水递给她, 应道:“昨天没走。”
见庄迟惊得水都忘了喝的样子,顾溪眠浅浅叹了口气:“……不然呢, 如果你再昏过去, 我——难道我还要等医生告诉我吗。你觉得我不在医院待着该在哪?”
这话的内容不太客气, 语气却闷闷陷下去, 比起愠怒来, 更显出种口是心非的关心来。顾溪眠自己显然也有所察觉, 默默抿了抿唇,也不再说话,转身就去喊医生了。察觉到这人复杂的心绪, 在医生很快赶到的状况下,庄迟也不能多说什么, 只配合着量了体温,得知温度已经降下去,估计再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看来搞不好还真的是昏倒的时候着凉了,庄迟略略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去看顾溪眠,担忧地皱起眉:“你那天晚上穿的比我还少呢,没有感冒发烧什么的吧?”
“……那天晚上?”
不答反问,顾溪眠原本垂着的视线倏地朝她投来,慢慢说道:“不就是昨天晚上的事吗。怎么你说的像是好久之前一样。”
“……”
对庄迟来说可不就是好久之前,都快一个月了。
感到顾溪眠这话里有些探询的意味在,庄迟想着现在自己脑子也清醒许多,差不多到了可以和顾溪眠好好聊聊那些事的时候了,结果刚张开嘴就听外面走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目的非常明确地砰的一声推开了她病房的门。
“庄迟!”凌璟一马当先蹿进来,眼泪汪汪地在她床边一坐,“你怎么真的住院了啊!昨天晚上还好好的呢,到底是怎么了!”
后面三个人也跟着挤挤挨挨坐过来,一下子把顾溪眠都挡去一半,其中安臣稍理智些,尽管面色看起来非常糟糕,但仍向一头雾水的庄迟解释道:“你和溪眠从昨天晚上开始就联系不上,发多少消息都没人回,你都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
“——一开始也没有很担心啦。”
楼澈一本正经地截过话头,语出惊人:“我们昨天晚上本来是想着可能就是不去打扰你们比较好吧,毕竟你们昨天刚亲过嘛,或许是正在共度一些很重要的时间而没空回我们的消息……”
“住口啊楼澈!庄迟现在都躺在病床上了你还在说什么胡话!”
“啊?可我们昨天晚上就是这么想的啊,你不是还一边沮丧一边很体贴地说我们得帮她们处理好后续圣诞舞会的事之类的……”
……眼看着安臣就快要忍不住去揍楼澈了。庄迟听得满脸通红,不知道该先拦住安臣还是先进行解释,而奥莉薇娅在这时小小地咳嗽了一声:“……然后到今天上午还是没人回,我们到底还是担心,翻了一圈联系上了顾溪眠的管家,然后才知道原来你昨天昏倒了。”
“就是说啊!到底怎么回事啊庄迟,怎么会突然昏倒呢!”话音刚落,凌璟又凑上来,“不会是什么隐疾吧?!你别担心、别瞒着我们,我帮你找最好的医生!”
“……不用了,谢谢你。”
还是盼她点儿好吧。凌璟一激动起来就控制不住音量,凑得又近,简直快把庄迟震的头昏眼花,但这关怀之情又着实溢于言表,搞得庄迟啼笑皆非,开口解释道:“只是着凉发烧了而已——”
话音刚落,就见原本凑到她跟前的凌璟被倏地拽开了,像是被捉住后颈的猫一样被拎着领子拽到一旁去,她莫名其妙地一转头刚要生气,就对上顾溪眠清清冷冷一双眼睛,听到的声音也透着点不由分说的冷意:“她的身体很健康,别胡说。”
原本打算发作的凌璟在顾溪眠面前完全没有任何嚣张气焰,乖乖地点头认错:“……对不起,是我口不择言了。”
顾溪眠简短地嗯了一声,但仍没放开凌璟的后领子,而是继续道:“还有,你太吵了。”
“还有你们,”她说着,又扫过其他三个人,“她只是发烧。但这么多人在这里,会影响她休息。”
……顾溪眠今天好像格外的不近人情,庄迟眼睁睁看着顾溪眠监工一样铁面无私地将刚进来没多久的四个人送了出去,欲言又止了好半晌,到底还是在屋子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的时候才弱弱开口道:“……你是生气了吗?”
——比如因为她们的对话被这几个人打断了之类的。
顾溪眠顿了顿,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轻声道:“……我只是需要你尽快好起来。”
“医生说下午就能出院了,”她看向庄迟,眼底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像是有千言万语,最终也只简短地说道,“到时候,我们该去一个不会被人打扰的地方。”
*
——不会被打扰的地方,指顾溪眠的家。
即使有所预料,但真的来到这里时还是觉得紧张起来。尤其是在听到身后顾溪眠关门的咔哒一声后,庄迟一下子有了这个空间只有她们两个人的直观感——顾溪眠竟然还落了锁,两道。
注意到庄迟略带惊恐的目光,顾溪眠将防盗链挂上,淡然道:“以防万一。”
……防什么,防止像之前那样门一下子被推开吗。庄迟想。真是好强的防范意识,而且、这就是生气了的意思吧?
不如说顾溪眠的情绪似乎从庄迟回到这个世界开始就有些奇怪,她自己竭力想做出不冷不热的样子,庄迟看到的却是她的动摇和混乱已经到了不得不这样做才能掩饰下去的地步。自觉害她这样情绪动荡的责任是她要背上的,庄迟浅浅吸了口气,温声道:“……没事的,我就在这,你想问我什么都可以,不会有人来打扰的。”
顾溪眠安静看了她几秒,不作声地走到沙发边坐下,背脊挺得笔直,沉默了半晌后才轻声开口道:“那你也不会再昏倒了吗?”
看来是真的吓到她了。庄迟愧疚起来,摇头道:“不会的,别担心。”
有一段时间的沉默,好像顾溪眠在斟酌着她这话的可信度有多少,最终到底还是轻轻叹了口气,抬眼看向她:“……你过来。”
声音变得飘忽的同时,那双眼睛里也泛着细碎的眸光,内里的情绪像是脆弱而纤细的水琉璃,看一眼就让庄迟觉得心疼。她温顺地走到沙发旁,还没坐下就被顾溪眠捉住手腕,微微用了力,绷住声音来问她:“昨天是为什么会昏倒?”
本以为第一个问题该是关于她的作者身份的,没料到顾溪眠原来比起这个更在意她的昏倒原因,庄迟想了想,将长长的旅程缩成一句话:“……我的意识在那时回到了三年前。”
“……”顾溪眠抓着她的手紧了紧,自言自语似的轻声道,“然后变成了光球吗。”
她慢慢抬起眼:“只有我能看到的光球。对吗,Z?”
在过去的一个月里听过许多次的称呼,但从十八岁的顾溪眠口中听到还是第一次,庄迟喉咙发紧,默默点过头:“是我。”
顾溪眠是个聪明人,说到这里时有些事她自己心里已经明白过来,但就是要从庄迟嘴里问个明白才行。比如她其实已经有了猜测,却还是要问:“那你之前为什么都没跟我说过这件事?”
“因为对于我来说,我直到昨天才经历了这件事,”个中涉及的东西好复杂,让庄迟都不知道该从何下口,解释的笨嘴拙舌,“你是在三年前已经经历过、已经和Z见过面,但我不是……我知道这听起来很乱,但我在昨天之前真的没有这份记忆,我不是故意想要瞒着你。”
顾溪眠没说话,就安静地看着她。庄迟想要找些佐证来证明自己的说辞,却意识到笔记本不在这她根本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证据,一时有些丧气:“……我没有证据,但我说的是真的,你可以相信我吗?”
说的好可怜。顾溪眠想。看着总惹人心软。
“……我可以相信你,”看着庄迟因这一句话而亮起的脸色,顾溪眠要很努力才能硬下心肠来,话锋一转,“我可以相信你在昨天之前确实没有关于你身为Z的记忆,那关于你是这本小说的作者呢?”
“你也是昨天才知道的吗?”想着自己曾经把庄迟误认成官配还和她大谈这个世界的那些事就觉得气闷,顾溪眠一瞬不瞬地看着庄迟,“为什么不跟我说?”
看她这样隐隐要生起气来的样子,庄迟不敢有半点隐瞒,事无巨细地将整桩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包括笔记本的存在和对她造成心悸的干涉,整个原委非常长,说下来简直说的她口干舌燥,她偷眼看看全程面无表情的顾溪眠,忐忑地说道:“……就是这样,对不起,我确实是瞒着你没说……”
顾溪眠垂下眼帘,方才听到的那些话信息量很大,饶是她也需要一段时间去消化,本是该生庄迟隐瞒她的气的,但不知怎的,在听到庄迟这样内疚的语气后,她却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既然有这么充分的原因,那怎么昨天突然想起来要说了?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的吗。”
可谓是明知故问的一句话。顾溪眠自己心里清楚,却硬是要问出来,等着庄迟答出个所以然来。而庄迟安静了半晌,回应的比她想象中要流利一些:“本来也是想着过段时间就告诉你的,昨天只是预定提前而已。”
“我从来都不想要一直有事瞒着你,”她声音轻轻,顾溪眠下意识转过眼去看她,原本只想当做无意的看一眼就转开的,却撞进庄迟清润的眼里,仍然是一双好亮的眼睛,明晃晃地看着她,眼神和话语一般的直率坦诚,“那样我会很难受,很愧疚,就没办法心无旁骛地对你说我喜欢你。”
“——”
有那么一瞬间失去了发声的能力,顾溪眠下意识抿紧了唇,好让人生气的人,她想,怎么这种话她就能这么简单地说出来,一点都不郑重,什么啊,庄迟这个人、真是……
顾溪眠只觉得胸口满满涨涨的像是快要气得爆炸了——她认为是因为生气。她又强行转念去想不久前听到的话,尤其是庄迟和Z是同一个人这件事、顾溪眠已经翻来覆去想过许多遍。她回想起自己曾经把Z当成不会泄密的小动物说了那么些话、甚至还邀请过Z和她睡一张床就觉得天都快塌下来了,整个人都混乱的不成样子,想生气也不知道该向谁生。
她心里别扭的要命,但又忆起自己昨天守在昏倒的庄迟身旁时可无暇去想那么多,顾溪眠记得自己昨天的心情,满满当当的都是——如果庄迟不会再睁开眼睛的话,那该怎么办?
什么啊。顾溪眠想。庄迟把她骗的团团转的,她本来一直都很讨厌别人骗她的,可是怎么就……
脑中纷乱的想法或是抱怨混在一起乱糟糟地闪过去,而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将庄迟拽下来坐到自己身边,又抬起手用力揪紧了对方的衣襟,好像下一秒就要毫不客气地拽着庄迟的领口跟她打一架。
庄迟就是这么觉得的,顾溪眠一言不发的,动作又格外强硬,着实把她吓到了。但她想着不管怎么样从结果上来看确实是她骗了顾溪眠,那挨顿打也是她理亏,于是乖乖地等着被打,却没等到。
她等到了一个吻。几乎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顾溪眠欺身过来,用力地吻上她。
短短的一天显然没有让顾溪眠的吻技有什么进步,这个吻没有比她们在圣诞舞会上更有余裕,不如说显得更加混乱了。顾溪眠不客气地咬她的唇,庄迟吃痛地张开,她就胡乱探进来,吻得毫无章法。
好端端的一个吻被搞得兵荒马乱,庄迟昏头昏脑的,下意识揽紧顾溪眠的腰,她也没有刻意想着要反客为主这回事,但她在行为上确实就是这么做的。好好地承受住顾溪眠的一切,再以双倍的温柔还回去,庄迟之前不知道自己在这方面原来是个一教就会的好学生,她只觉得顾溪眠的每一次轻颤和无意识的气声比世上任何一块糖都更甜,让人忍不住想要更多。
只可惜好景不长,在庄迟意乱情迷的时候,跃跃欲试的舌尖忽的被顾溪眠轻轻咬了一口,倒是不痛,但似乎警示意味很强。庄迟稍稍清醒过来,退开一点,看着顾溪眠还有些迷蒙的眼睛已经在羞恼地瞪她,庄迟用变得不太灵光的脑子努力思考了几秒钟,觉得顾溪眠的意思是不许她吻得太深,她很听话,这次靠过去时就只单纯地贴上顾溪眠的唇,自唇角开始温柔地慢慢厮磨过去,像是对待珍贵的易碎品般小心到磨人的地步,手上克制地将顾溪眠的腰扣的紧一点。
最后是被顾溪眠推开的。眼前的人白皙的面上已经红透了,也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气的,可能二者皆有,因为顾溪眠开口时声音还软着,内容却是在控诉她:“……都咬你了,你怎么还贴过来!”
噢,原来被咬的意思是不许她亲了。庄迟明白过来,不太好意思地往后退了退,小声道着歉的同时脑中模糊地想着一开始好像是顾溪眠先亲的她吧,而顾溪眠现在显然已经把这事忘了,情绪不明地转过头去不看她,语气也绷的硬邦邦的:“……我还没有想清楚要怎么去和你相处。关于你和Z是一个人这件事我也需要时间去消化,而且……你瞒着我的事,即使有理由也好,我也还在生气。”
听起来好糟糕,哪桩事都没解决。庄迟有点丧气,但很快振奋起来,积极主动地尝试解决问题:“那……我该怎么做才好?怎么样你才肯原谅我?”
顾溪眠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这时又有些后悔自己刚才是不是说的太重了,但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她此时脑中本就乱的不行,要让她改口真比登天还难,说到底,她刚才说那些一方面是脑中确实混乱的要命,另一方面则是觉得……
不能这么没出息。顾溪眠想。自己当初费了半天劲又是订皇冠又是搞槲寄生的,结果现在庄迟轻飘飘一句话就……就——
太复杂了,顾溪眠毕生没经历过这样的心情,而始作俑者还在旁边毫无所觉地等着她回答,那双可气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害的顾溪眠最终仓促地随口说道。
“……看你以后的表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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