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殿内一片煞然寂静, 小玉明显感觉太后神色沉了许多,想必是在意都虞侯身边那女人,但都虞侯应该不是见异思迁的人。
“安排马车, 我出宫一趟。”相比搀扶她的女人, 萧莫辛更在乎那人活着回来了。
小玉眼眸明亮起来:“是, 太后。”
江鸢那日在客栈晕倒,侍卫把她送回房间,秦沐翎解开她的衣服, 看着左肩恶化的伤口, 心里倒吸了一口冷气, 若是再继续这样大动干戈,她这条胳膊怕是要废了。
他们在客栈修整一晚, 翌日天还未亮便乘坐马车离开了此处, 为了照顾江鸢肩膀上的伤口和受伤的士兵,秦沐翎让他们一日只行三十里,这才迟了好几日回到都城。
三个月没回来, 宅子一切如常,倒是梧桐树和槐树枝叶开的茂盛, 遮挡大片月光。
秦沐翎从庖厨烧了壶水过来, 倒进茶壶里,龙井的清香慢慢在屋子里肆意,她问道:“你不是长平王的女儿?不住长平王府, 怎么一个人住外面,被赶出来的?”
江鸢胳膊撑在桌面, 仰头皱眉看她:“你一路上问了我许多, 怎么连这都要问?”
秦沐翎轻笑:“好奇而已。”
江鸢:“……”
深夜的宅院幽静无声,也不知道师公和晓婉这么晚去了哪, 竟看不到一个人影。
两人一路奔波,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到了城中,一路上都没怎么好好吃饭,方才坐着休憩了片刻,这会儿肚子咕噜噜直叫。
江鸢喝了几口茶润喉,她放下茶杯,起身走近内屋里面,叮咣翻动了几下出来,把一百两银子放在秦沐翎跟前,说道:“这几日有劳秦大夫照顾,这是你的诊费。”
秦沐翎看了眼,伸手拿起放在怀里,慢慢品茶:“都虞侯这是在卸磨杀驴?”
“不算,这宅子并非我一个人住,虽然她们人不在,但院子落叶打理的很干净,想必是有事出去了。”江鸢委婉的告知。
既然如此,秦沐翎也不在此多留:“你的伤记得每日换药,饮食要清淡,不可提重物,修养的好,一个月便可痊愈,但伤筋动骨一百天,都虞侯多保重身体。”
“多谢。”江鸢客气道。
不让秦沐翎住在这里,有江鸢自己的私心,但峡城三个月相处下来,不论感情,此人是绝对可以交的朋友,自己这样把她在深夜赫然赶出去,可能有些过分了。
于是江鸢出声挽留了她:“今日天色已晚,如果秦大夫不介意的话,可在此歇脚吃个饭,明日再找住所也不迟。”
秦沐翎刚想离开,又被她这样叫住,心中对她前后转变的态度甚是好奇:“在峡城的时候,都虞侯就是这般,一会儿冷脸,一会儿热情,若是说都虞侯喜欢我……那自然不可能,因为我们都是alpha,可我似乎也没得罪你的地方?”
“以后你会知道的。”江鸢盯着她。
秦沐翎实在琢磨不透这位都虞侯的心思,摇摇头道:“都虞侯不愿说就算了,方才我见庖厨有菜和腊肉,许久没吃过腊肉了,都虞侯不介意我取一些做点饭菜吧。”
江鸢面无表情:“秦大夫随意。”
秦沐翎拱手作揖多谢,随后迈步从屋子出去,绕过短廊,去后院庖厨烧柴做饭。
屋子里剩下她一人,烛火缭绕,热气纷涌,江鸢转身走到桌前拿起茶壶,重新倒了杯水端起仰头喝下,缓解着喉咙的干涩。
明日去宫中见萧莫辛,要把秦沐翎回来的事情告知她吗?那人知道了会有什么反应,是开心、高兴、诧异、震惊还是伤心?
江鸢沉下眉头,兀自一人乱想着,可想了许久,她也没想明白到底要不要告知她。
夏季的屋子里又闷热的燥人,蝉鸣声也吵的刺耳,江鸢松开手中的茶杯放好,转身想出去走走,但刚踏出门槛,院落里忽然迎面走来了一个身着白色斗篷的女人。
江鸢乍然停下步子。
女人身形轻盈熟悉,夜色中,犹如一枝优雅盛开的栀子花,带着独特的香气和迷人的氛围,走进了江鸢诧异又惊喜的心中。
她一步一步踩上台阶走来,像是踩着江鸢难以抑制的心跳声,等女人走到跟前站停,江鸢深深的注视着她,眼神满是克制。
三个月未见,本以为再次见到这女人,会和想象中一样激动牵手拥抱,说一句我想你,没想到竟然是这般不知所措的紧张。
江鸢眼眸亮亮的看着她,支吾不语。
正在江鸢内心悱恻流转,温情之际,萧莫辛突然皱起眉头问她:“你受伤了?”
方才萧莫辛只顾看她,想那个同她一起回来的女人,也就没太注意别的,现在才闻到空气中浓烈的药草味,像三七金创药。
江鸢被叫回思绪,双眼灼灼的看着她,说道:“一点小伤,过几日好了。”
萧莫辛不放心,追问她:“伤哪里了,可有什么大碍?”
江鸢余光轻飘飘看了眼自己的左肩,往前一步靠近她,暗哑道:“左肩,箭伤,现在已经在结痂,无碍。峡城的事想必林耀已经和你说过,岭南有反意,你要做好准备,不过依我看,岭南那十万兵马并不足为惧。楚湘王大概是觉得先皇驾崩,小皇帝年幼,你和长公主把持不了朝政,而她也是梁中宗的长女,夺这皇位属于理所应当。”
萧莫辛抬手抚上她的左肩:“我看看你的伤口,看到了我才放心,那个……和你一起回来的女人,是救你的人吗?”
江鸢瞬间凝眉,声音低沉道:“你知道有个人,有个女人和我一起回来的?”
“探子说的。”萧莫辛去解她的腰带。
江鸢下意识抓住她的手按紧,脸色难看苍白,眉头紧锁的像是很痛苦,萧莫辛抬头刚好看到她这副模样,以为是自己碰到了她的伤口,低声叱责说:“不是说结痂无碍了吗,那你疼什么?明日进宫让太医看看。”
“不是伤口。”江鸢轻轻收回手,握在身侧:“太后既然来了,择日不如撞日,我带你见一位故人,想必你应该还记得她。”
“故人?”她能有什么故人。
庖厨那边传来了锅碗瓢盆的动静,江鸢扭头看了一眼短廊,伸手拉住萧莫辛的手腕往里屋走去,让她待在里面:“你在这里等着,等会儿那人会过来,认出来后,见不见在于你,门我不会锁,随时都能推开。”
萧莫辛还没听懂她的意思,江鸢便转身退出去,把门关上了。
少许,门外传来了另外一个女人的声音:“都虞候,我做的菜……有点多了,你要是饿的话,坐下来一起吃,反正用的都是你家的肉、你家的菜,还有你家的油。”
江鸢身形笔直站在桌案旁,气场突然冷冽许多:“不用,我不怎么饿。”
秦沐翎把手里的辣椒炒腊肉和辣椒炒豆腐放在桌子上,刚做好,饭香正浓郁,色/相看起来也非常不错,倒是挺让人有胃口。
“既然如此,那我就自己享用了。”
秦沐翎提着裙摆坐下,一点也没把她这个主人当主人,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江鸢偏头看向屋内,喉咙发紧。
屋内的萧莫辛在听到秦沐翎说话的声音时,就认出来了,没想到时隔五年,竟然会在这里遇见她,还是被江鸢带来……
“我做的真的很香。”
秦沐翎再次邀请。
江鸢转头看过来,轻轻挥手:“不必,秦大夫自己享用便可,我真的不饿。”
秦沐翎:“哦。”
她低头继续吃饭。
萧莫辛暗自沉了眼睑,迈步走到床边坐下,抬手摘掉身上的斗篷叠好放在一旁,三千青丝在肩头垂落下来,发尾扫过摊开的手掌,痒痒的,那纤细的食指条件反射弹了下。
这顿饭秦沐翎吃的不算快,慢条斯理的,江鸢也从站着到拉开椅子坐下。
秦沐翎吃掉盘子里的最后一块腊肉,放下筷子,喝了口茶就着咽下:“我有件事情一直想问都虞候,不知道方不方便?”
“你问。”江鸢轻声道。
咚,秦沐翎放下茶杯,力道有些重,她眼眸收紧看向江鸢:“从我第一次在峡城见到都虞候开始,你身上就有很浅很浅的初雪味信息素,别人可能闻不太出来,但我是个大夫,对药草的气息非常敏感,所以闻的出来。你在峡城待了一阵后,你身上初雪味的气息淡了,我就闻不到了,可方才我吃着饭,却再次闻到了这初雪味,可怎么想,也不是都虞候你的栀子花味。敢问,这初雪味信息素是从哪来的,莫非是都虞候你趁我方才做饭之际,在屋子里藏了个美人不可?”
秦沐翎最后一句是在开玩笑,但江鸢却听的全身骤然发紧,放至膝盖上手握的泛起白节:“秦大夫似乎对初雪味很敏感,这么浅都闻的出来,莫非是有什么故事?”
秦沐翎被问的哽住:“我……这个,没有,没有,我只是觉得初雪味的信息素,这世间难寻,之前曾闻见过一次,后来再也没有闻过了,所以记忆比较深刻而已。”
江鸢笑不出来:“原来如此。”
秦沐翎低头也握紧了拳头,但很快松开,站起来端起空盘子,失神道:“都虞候早些休息吧,我去刷碗筷,不打扰了。”
江鸢跟着起身:“嗯。”
秦沐翎脚步急匆的离开堂屋,眨眼间便消失在了视野,江鸢看了会儿,低头暗自苦笑,不过提了一句故事而已,这位在峡城面临生死不惧的大夫,竟慌乱至此。
屋里那位太后也是如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