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鸢没和她们两人去樊楼喝酒重聚, 先回家见了师公,岭南假死一事,想必他很担心, 得和他老人家报一声平安。
回到家, 院落里打扫的非常干净, 一位老者神色沧桑坐在台阶上,眼神飘忽不定的抽着烟袋,看样子师公很担心。
“师公。”江鸢上前喊了一声。
左逢以为自己听错了, 恍恍惚惚的抬头看过去, 见是江鸢, 可又不信,“是鸢儿的鬼魂吗?我们鸢儿的鬼魂, 还从岭南回来了, 你是不是饿了,师公去给你做碗面。”
左逢说着就要起身,江鸢弯腰蹲下, 按住他老人家的额胳膊,指着自己的影子说:“师公, 我没死, 好好活着呢,您看,我还有影子, 不是鬼魂,是大难不死。”
她指着地上, 左逢顺势看过去, 的确有影子在,顿时抓住江鸢的手, 眼泪婆娑:“我的鸢儿真的没有死啊,真是吓死我了,你没死,怎么没回来说一声啊。师公想着你尸骨无存,都把衣冠冢建在你娘旁边了。”
江鸢安抚着他老人家:“好了,师公,没事了,没事了,我们回屋。”
为了让缓解她们这几个月担惊受怕,江鸢出钱请她们去樊楼吃饭,想吃什么都可以。
于是几人收拾一番,出门了。
走到半道,路过一家医馆,江鸢停了下步子,想着秦沐翎应该在吧。
“晓婉。”江鸢叫住她。
杜晓婉哎了声,转过身子,走到江鸢身边,笑嘻嘻的问道:“江姐姐,有什么事?”
江鸢从怀里拿出一锭银子给她:“你先跟着她们去樊楼定位置,我去见一个人,等会儿就去樊楼找你们,想吃什么就点。”
“行。”杜晓婉接过银子走了。
江鸢进到医馆里,刚想问店里的伙计秦沐翎在不在,没想到她刚好从后堂出来,怀里端着药盘,看到江鸢时,愣住了。
江鸢朝她颔首:“好久不见。”
秦沐翎眨了眨眼眸,不知何意的笑了下,走到药材柜前,把草药一一放进去。
她边忙边说:“我跟随大军回到都城的时候,第一时间去找了那位,但那里的人说,她在前几日就去了岭南,想来应该是找你的。我原本打算也去的,但一想,她去了,你怎么忍着不见,所以就没去。”
江鸢也是后来听那女人说的:“我和她在端州遇见的,算意外撞见。”
秦沐翎合上柜子,继续忙碌:“那也是缘分,不过也不算,以她的性子,想必从端州就开始找了,一直到找到你为止。”
这话说的不情不愿,她们两个没有萧莫辛还能做个朋友,只要有萧莫辛在,就只能做个互相吃醋的情敌,但现在江鸢处于上风,她也就不招惹人家,惹人厌。
江鸢客气道:“在岭南的时候,说过如果我回都城,就来见你,也算是履行的诺言。”
秦沐翎停下手中的动作,背对着江鸢,说话的声音很低,也很轻:“她从来没有为一个人抛弃自己的野心这么疯狂过,可能是你值得吧。我,我就不配了,祝你们幸福。”
也许从开始自己就不是适合她的人。
只是第一个出现的而已。
江鸢沉默片刻,说道:“我会的,多谢你在岭南的帮助,有事可以找我,先告辞了。”
秦沐翎继续忙碌,江鸢没再打扰。
——
萧莫辛昨日在宣德殿赏赐了岭南之行的大军,像姚崇、上官昭、江鸢和几位副将的赏赐,要在朝堂上,以彰显皇恩。
萧莫辛秉公办事,按照规章流程一一赏赐,对于江鸢,她格外提了句:“本宫到了岭南后,听说岭南的第一战梧州城,是由云宁郡主、姚寺丞和杜寺丞一起用水攻打下的,而且在后来的几场战役中,云宁郡主都奋勇在前,冲锋陷阵,立下了汗马功劳。”
殿下的姚崇和副将听到这些话,全部紧绷了身子和头皮,不敢支言半声。
大臣们也纷纷看向了姚崇。
这岭南平叛,看起来有不少猫腻啊。
萧莫辛公平公正,谁也不偏袒,对江鸢的赏赐也是按照流程:“既然云宁郡主立下大功,那就赏赐一座郡主府,黄金千两,良田百亩,至于两位寺丞,各赏一千贯。”
几人跪下磕头:“谢太后赏赐。”
在朝堂上赏赐结束,晚上还要给他们这些有功之臣在宫中举办庆功宴,萧莫辛和礼部亲自安排,诚意给的非常足。
只是这庆功宴,有人吃的心事重重。
姚星云自从知道江鸢还活着,内心欢喜又不安,坐着一直喝闷酒,也不说话。
江鸢昨日在樊楼的时候就看出他的不对,一边是朋友,一边是父亲,他夹在中间不好做,心里应当是煎熬的。
于是江鸢主动坐过去,给他倒了一杯酒,碰了下,“今日太后亲自给我们举办的庆功宴,喝的开心点,丧着脸怎么回事儿。”
“你不懂。”姚星云继续闷头喝。
江鸢喝下酒:“我懂,你在纠结,你父亲姚崇在岭南谋杀我之事。”
姚星云整个人瞬间惊醒,瞳孔放大,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你,你知道?”
江鸢瞧了他一眼,很随意的说:“知道,我坠落悬崖的地方,距离军营不过几里而已,那些叛军再想闹事,也不会傻到闹到军营跟前,再说了,你都猜到是你父亲要杀我,我怎么可能会想不到,也没有那么傻。”
“对不起。”姚星云和她道歉。
如果早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一定会拦住爹的。
江鸢给他倒了一杯酒:“这件事,军中很多人都心知肚明,但都没有明说,是没有证据,所以你也最好当做不知道。”
姚星云垂着脑袋摇头:“我做不到。”
江鸢宽慰他:“对你来说,你爹这样做也是为了姚家,所以显得自私了些,没什么,可对我来说,他一心想至我于死地,我本该和他对簿公堂,但出于某些情况,我得当做此事没有发生。你若想让你爹不继续陷的更深,那就提醒他一句,踏实做人,踏实做事,他的殿前司没人能碰的了,但要是再动歪心思,那可就不一定了。”
刚才还伤心的姚星云,这会儿又委屈巴巴的抬起头,噘着嘴说:“还以为你是好心安慰我,原来是在威胁我。”
江鸢被逗笑,“也算是一种安慰,你不也希望你爹不再继续做这种事吗?”
“行,我知道了。”姚星云又恢复正经。
她们两个在这边说岭南谋杀的事,萧莫辛也在和江怀负说:“殿下,本宫知道你重视姚崇和殿前司,但本宫去了一趟岭南才发现,岭南平叛一事,疑点重重,包括云宁郡主被刺杀,似乎?并非他说的是叛军所为。”
萧莫辛这么一说,她便神色僵硬,右手攥紧酒杯,想来是知道其中的疑点。
若是江怀负不在都城,这件事萧莫辛一定会彻查到底,但她现在在都城,还如此信任姚崇和殿前司,萧莫辛就得看在她的薄面上,对姚崇手下留情,网开一面。
不过萧莫辛也不能看着那人就这样受欺负,她在江怀负耳边煽风点火道:“殿下,姚崇固然可以信任,但他为了权力连郡主都敢谋杀,等他权倾朝野,和长平王平起平坐,到时候就不在你的可控范围之内了。”
这些道理江怀负不会不明白,这也是她虽然重视殿前司,但依旧照顾步军司和马军司的原因。
至于鸢儿的事……
江怀负苦笑一声,和萧莫辛坦白道:“不瞒皇嫂,当我得知鸢儿被叛军偷袭杀死在岭南的时候,我就想到是姚崇做的,但他回来后,我之所以没动他,有几个原因。”
萧莫辛看着她,洗耳恭听。
江怀负说:“第一,没有证据;第二,大军刚刚平定叛军,我便拿姚崇试问,会让将士们寒心;第三,姚崇乃殿前司指挥使,他被问责,殿前司会乱,殿前司一乱,宫中就会乱,皇上就会陷入危险之中。”
这些理由听起来都很合适,但仔细一想,无非就是江鸢没有殿前司重要。
萧莫辛在心底冷笑,表面故意温情的说:“从岭南回来的路上,本宫曾与云宁郡主提过阿负,她曾说,长公主是她最敬爱的姑姑,也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亲人,连长平王和她娘亲都排在后面。若是让云宁郡主知道,她所敬爱的姑姑,竟然对她惨死岭南一事不闻不问,恐怕心里会很伤心吧。”
“够了。”江怀负摔下酒杯。
萧莫辛一点都不在意她的想法和态度,只是不愿让江鸢知道这些伤心而已,“这件事,本宫不会告诉云宁郡主,但阿负也该想想,你想要培养出来的殿前司,是为了听命于姚崇,还是为了保护皇上的安稳。”
说罢,萧莫辛不再提这件事一句。
如果江怀负能想明白此事,她就不动姚崇和殿前司,可她要是想不明白,姚崇这样一个拥兵自重的人,就留不得了。
庆功宴结束到很晚,大家才出宫回去。
萧莫辛也回了永安殿。
萧焕离开前,头一次想主动和萧莫辛说些什么,但被萧莫辛的人给堵了回去,小山给他传的话是:“太后说她刚从岭南回来,甚是劳累,太师还是择日再来吧。”
萧焕被甩了脸色,要是以往,他一定把这脸色给萧莫辛还回去,但他这个女儿现在是万人敬仰的太后,百姓拥戴,就连自己这个父亲也要给几分薄面,这话岂敢不听。
萧焕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萧莫辛疲惫的回到永安殿里准备歇息,刚踏进去一只脚,便看到有人在大殿中央站着,她转身示意小山关门。
小山颔首领会,关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