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张卷轴,因此需要准备的施法材料与步骤都简单了很多,巫妖需要仔细考量的只有两件事物,一是禁锢与防备恶魔用的法阵,他在自己的宅邸里曾经有过一个用于召唤的房间,和安东尼奥法师在白塔的那个一样,所有的线条是以秘银镶嵌在黑曜石地面上的,无需担心出现意外而导致法阵损毁,当然,这种做法也堪称奢靡,毕竟这个法阵只有一个作用,而且固定在一个地方根本无法带走,不过现在巫妖不可能再继续使用这个房间,虽然看上去它没有遭到任何破坏或是篡改,但没有哪个施法者会在有选择的情况下使用一个对他来说已经陌生到不安全的法阵。
二就是魅魔需要的酬劳,巫妖召唤她并不是想要求得一个问题的答案,或是命令她去刺杀某个敌人,她将会滞留在整个主位面一段时间。恶魔相当乐于看见这种情况,他们在主物质位面才能得到最多的灵魂与血肉,但曾经的不死者担忧的是他会不会因为召唤物的罪孽而被判罚关小黑屋,那个来自于另一个位面的小贼如今可以将大部分问题都处理的颇为妥当,但就它的记忆来看,大概给它五十年它也学不会如何应付一个魅魔,他真担心一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正面对着六指的格拉兹特,要知道那位乌黯之君有着比人类的婴孩高一万倍的好奇心,女巫王的情人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么一个特殊的存在的。
并不是没有站在中立或是良善阵营的施法者召唤恶魔或是魔鬼,后者往往使用严厉而又残酷的法术强迫这些深渊产物听从命令,前者更多的会采用贿赂的方式,也就是提供恶魔或是魔鬼都会喜欢的灵魂宝石,像这种可以充当深渊之中的货币,食物以及装饰品的亮晶晶的小东西可以让一个暴躁弱智的奥赛魔立即平静下来。值得庆幸的,这些东西在其他地方或许很罕见,但在格瑞纳达却从不缺少,当初在极北之海的时候,除了符文碎片,巫妖的次元袋也不曾丝毫辜负主人的期待,虽然那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抓到了些什么,但在那座混乱的墓穴中,就如同砂砾一般随意堆放的东西都曾是这个位面堪称珍贵罕见的宝物。
他只拿出了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就换到了一堆晶光闪烁的灵魂宝石,鉴于召唤的是一个魅魔,巫妖还挑选了那些尝起来会偏甜蜜酸涩的宝石。或许这是凡人难以想象的事情,毕竟那不是糖果,但克瑞玛尔之前毕竟与恶魔,魔鬼那样以人类,类人的灵魂为食。是的,作为一个巫妖,就如同那些出生于无尽深渊的怪物那样,对他们而言,普通的食物已经失去了吸引力,他们无法从它们那里获得快乐与饱足感,只有灵魂,年老的灵魂尝起来总要比年少的灵魂更多滋味,饱经苦难的灵魂总要比生活顺遂的灵魂苦涩一点,大部分孩子的灵魂滋味浅淡,所以如果可以,在他们死去之前,萃取灵魂的施法者或是深渊住民会用尽他们恐吓与折磨的手段要想知道这块灵魂宝石尝起来是不是如同将要成熟的浆果那样酸甜可口,只要确认一下宝石中的灵魂是否是取自于年轻的女性,在爱情缠绕在她们身边的时候,她们就连梦都是甜蜜的,而恋情悄然远去的时候她们的心中总是酝酿着一汪酸涩的痛苦,它们沉淀在灵魂深处,直到作为母亲的喜悦化作另一种甘甜将它们掩藏起来,但如果她们的生命就此曳然而止,那么她们的灵魂宝石尝起来也只有这种略显单调,但因为纯粹而显得浓厚的滋味。
它们从曾经的不死者手中落入铅匣,铅匣在另一个位面被用来隔绝有害的射线,有趣的是,它在这个位面,辅助宝石和符文之后,也同样被用来阻隔窥探魔法用具的感知与法术。
这个房间是重新砌筑的,地面与墙面的黑色岩石都是克瑞玛尔看着放下去的,而凿刻法阵的线、魔法符文与图案都必须由他亲力亲为,不过他没有使用早已打造好的秘银线,而是让异界的灵魂施放法术,让秘银如同水一般地流动,沿着狭窄的通道蔓延到整个房间,秘银不是来自于黑市或是格瑞纳达的任何一个地方,巫妖记得他还在王都的时候,一个粗心的同僚就是因为使用了从别人手中拿过的秘银线而惨死在自己召唤来的魔鬼手中,为了控制住那个魔鬼,他们出动了近四分之一的术士塔。
还有香料、矿石,用以施放法术的小器具等等巫妖最后检查了一次自己的卷轴与药水,还有魔杖,打开一瓶雪蜜倾入口中,在银冠密林已告封闭的情况下,这些甜润又口味清冽的小东西在格瑞纳达黑市上的价格已经快要与真正的龙血齐平了,但是否能得到它还要看对此有需求的人是否有着可以威慑其他人的地位与身份,不管怎么说,这种可以帮助施法者大幅度地集中精神,又能够让他们快速回复精力的蜜糖对任何一个术士、法师以及牧师来说,都是只会少不会多的。
一个浅淡的影子快速地从巫妖的头脑中掠过,很显然,他的同居者又想起了凯瑞本,巫妖有些担心地潜下识海,他之前为了避免另一个灵魂的干扰,命令它在这段时间里睡它的觉去,他看着它沉入深处,但它似乎又醒了,曾经的不死者不悦地抿着嘴唇,他知道就连格瑞第的幻影也曾经被异界的灵魂叫过阿姨,他怀疑如果它醒着,看到魅魔的时候也慷慨大方地赐予了她那么一个尊贵的称呼,这具躯体是不是还能发挥他所需要发挥的效用。
但他看到的是黑暗的水中,一团圆滚滚的亮光,就连巫妖的动作也没能惊醒它,它睡得好极了。
曾经的不死者沉默了一会,重新回到躯体的表面,一定是因为自己太过紧张了,他对自己说,他现在的等级对于一个魅魔来说可不够高,所以他才会想到精灵,如果凯瑞本在这里,他会觉得等等,等等,巫妖简直就是惊骇地看着自己,他刚才在想些什么就如一个弱者那样将自己的生命与灵魂交托在别人手中吗他看着光亮的黑色石头墙面倒映出的模糊影子,他是这样的吗黑发的龙裔,曾经的不死者,直到现在,一个畸形的怪物,但他是克瑞玛尔。
克瑞玛尔,一个巫妖,残酷的,邪恶的,冰冷的,孤独的,永远的。
他放声大笑,为那份稍纵即逝的犹豫,笑声让他冷静,让他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他看着自己的双手,魔法,这才是他最值得信任的友人与援手。
无尽深渊中,一只小魔鬼正漫不经心地在熔岩的河流与焦黑的岩石之间走动着,在那些高温的缝隙里总有一些残渣,或是高等级的恶魔或是魔鬼吃剩下来的早餐,午餐以及晚餐,又或是进化的时候褪下的老旧躯壳,还有就是恶魔与魔鬼彼此争斗时抛出的残肢断臂,和一些躲藏起来的灵魂蛆虫,它是那么地专心致志,以至于没能从一只毛茸茸的山羊蹄子下及时逃走。
抓住它的是一只魅魔,嗯,一只正处于暴怒中的魅魔,这太不幸了,魅魔是恶魔,而小魔鬼却隶属于魔鬼,而魔鬼与恶魔可不是两个亲近的种族,虽然在很久之前,因为九层地狱与深渊炼狱悲催同化成了现在这么一个扭曲古怪而错综复杂的庞大空间,魔鬼和恶魔不得不分享彼此的领域,但这可不意味着他们就能手拉着手,唱着歌儿吃着火锅,将过往付之一笑了,或者应该说是恰恰相反,如果之前两个深渊种族的大型战役,也就是人们所说的血战还有着那么一个固定的时间节点,那么现在几乎每隔几十年,一百来年最短的一次不过十年,这里就会爆发一场可怕的血战,哪怕魔鬼们也同意称呼新的家园为无底深渊,但这可不是说他们就同意应该就此让恶魔们一步了。
“一万个请原谅。”小魔鬼吱吱地叫着,“请原谅我,可敬的大人,我想我是不是硌着您的脚了呢如果是”在感觉到脊背上的压力变大的时候,小魔鬼慌张地喊道:“那么就请让我滚开吧,我的骨头太硬了,血也很臭,也许会污染到您就像黄金那样闪闪发光的毛发的。”
它当然不是在说魅魔那头可以垂到脚面的长发,嗯,那是赤褐色的,它所指的是魅魔的蹄子,从魅魔的膝盖往下,生长着如同羊毛一般柔软的毛发,它们是卷曲的,非常漂亮,覆盖了三分之一的羊蹄,确实,这个魅魔为此而感到骄傲,但她的怒火可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被打消的,她俯下身体,将那只小魔鬼的尾巴紧紧地捏住,然后把它从小魔鬼的身体上扯了下来,小魔鬼因为疼痛而尖声喊叫。
“我很生气。”魅魔说,小魔鬼虽然疼得厉害但还是拼尽全力地听着。它需要知道魅魔在不高兴什么,也许它能从其中找到一线生机,紧接着它听到了一个可怖的名字:“乌黯之君。”魅魔抱怨道:“当然,我们的君王可以做任何事情,包括把他的下属踢开,自己去主物质位面玩儿,但我不希望这种爱好也被他的儿女继承到,难道就不会有人召唤费瑞克希尔吗?”魅魔怒气冲冲地说:“她凭什么给我一蹄子,那是我的卷轴,我的主人我需要灵魂,需要男人,需要享乐无底深渊在下,我需要痛痛快快的杀戮。”
小魔鬼几乎绝望得说不出话来了,如果刚才它还有着一丝奢望的话,那么现在它已经连续听到了两个危险至极的名字,魅魔不会放它走,因为这意味着她的抱怨会传到格拉兹特的耳朵中,或许还有乌黯之君的女儿费瑞克希尔的,即便格拉兹特不做什么,费瑞克希尔也会因为这个惩罚她的,费瑞克希尔虽然不是某一个层面的领主或是君王,但她的父亲曾经为了她将财富女神沃金劫掠到自己的领地上,每天给她喝神祗的鲜血,虽然之后因为沃金将神性寄托在了另外一个地方,而没有被费瑞克希尔取而代之,但费瑞克希尔也已经一跃成为屈指可数的大恶魔,她虽然还是一个魅魔,却已经是她父亲麾下最得力的刺客,就连深渊炼魔也未必敢于正面刚上这位,更别是这样一个小小魅魔了。
正如小魔鬼所预料的,它最后被魅魔撕碎,吞吃,没有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
对于恶魔,或是魔鬼来说,这是最安全妥当的处理方式,如果恶魔,或是魔鬼在主物质位面被摧毁,一百年后,它们会在无底深渊中再生,但如果它们是在无底深渊被杀,以及被吞噬,那么它们的躯体与灵魂将会被转化为吞噬者的力量,那样它们就永远不可能再出现在你所知道或是不知道的某一处,那是永恒的消失,即便是大许愿术也无法挽回。
而被这位魅魔所诟病不止的费瑞克希尔已经来到了恶魔与魔鬼所期望能够踏足的主物质位面,她的面前是一蓬深灰色的浓烟,浓烟翻滚着,就像乌云中跳跃着闪电那样里面同样有着金色与红色的电光四下流窜,浓烟有时会变得十分厚重,就像是一种固体,但有些时候,它是那样的稀薄,让恶魔可以看到召唤者的面容。
费瑞克希尔毫不费力地辨认出了这个人,就是让她的父亲格拉兹特关注的那个龙裔,“我喜欢这样的黑发。”魅魔刺客喃喃说道,她伸出有着尖长指甲的手指,仿佛要抚摸他的面孔,他们之间的距离看上去只有一张羊皮纸那么薄,但费瑞克希尔知道,在她走出最后一步之前,他既无法碰触到自己,也无法看到自己。
巫妖再次向火中投出一捧混杂着骨灰的香料,烟雾被禁锢在阵法中央,不断地变化着形状。
也许就是一瞬间,又或是比一瞬间更久,他像是听到了一个无比可怕但又令人无法控制想要倾听的声音,又像是嗅到了一股混杂着血腥气味的馥郁芬芳,浓烟违背常理地从下方开始变得透明,一只分趾的蹄子显露出来,蹄子的表面晶莹光滑的就像是雪花石,覆盖在上面的灰黑鬃毛几乎与烟尘混为一体,它看上去和山羊的蹄子很相像,但要大得多。
巫妖不敢相信的是他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一口咕咚着沸水的锅子,不,不,不,他一点也不想吃羊蹄,就算它是麻辣的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