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一个婴儿从海水里被吐了出来,他在肮脏的沙子里翻了翻,绽开的血肉里顿时嵌满了细小的贝壳与尖锐的碎石,但他一声不吭,就像是根本没有痛觉或是感觉,他的伤口并不来自于海沙或是锯齿鲨的牙齿,虽然格拉兹特已经非常小心了,但作为恶魔主君的他,本身就有着吞噬近亲血肉的能力和欲望,像是这些深可见骨的伤痕还是在他竭力压制之后的结果。
不过这个婴儿毕竟也是格拉兹特的儿子,他张开口打了个哈欠,六指主君不那么高兴地看到那一排排细碎的三角牙齿里还残留着自己的血肉,即便幼小的恶魔所有的牙齿还不能撕开他的肉,却也已经尝到了他的血。
格拉兹特转开视线,然后他就看到了“自己”,当然,不是六指主君格拉兹特,而是他伪装的身份,黑发的龙裔克瑞玛尔。
他像是来的非常匆忙,身上只有黑色的长袍,就连斗篷也没有,格拉兹特注视着他,他也同样注视着格拉兹特,恶魔的主君在龙裔的视线下发生变化,皮肤变得黝黑,身躯拔高,肩膀变得宽阔,长袍也变得华丽耀眼,他的手从宽长的袖子里伸出来,握着一柄镶嵌着无数坚石的权杖,没有被靴子包裹着的双脚从袍子的底部伸出来,每只手与脚上都有六根手指与脚趾,他只是站在那里,就令人不由得为之恐惧畏缩。
“这是露西厄的儿子”黑发的龙裔问道。
“也是我的儿子。”格拉兹特有趣地看着他,“真奇怪,据我所知,你对她非常冷漠,如果不是这样,她也不会没有丝毫犹疑地接受了我的求爱。”露西厄是真的感觉不到吗不,精灵们对于情感是最敏锐的,如果说,在离开翡翠林岛之前,露西厄还抱有着一丝幻想,那么她来到箭矢之峰之后,这丝幻想也被残酷的事实打破了,假如说之前她还能勉力支持,但在如此突兀地失去了自己的母亲之后,她已经濒临崩溃,就像是一个在冰封的河流中挣扎求生的人,在见到一点温暖与光明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完全不顾那是会将她焚烧殆尽的炽热火焰。
这也正是让巫妖嗤之以鼻的地方,或许只有异界的灵魂会对此感到内疚,巫妖根本不想对上格拉兹特,一个半恶魔,在无底深渊中难道还能说少吗而且他的父亲是格拉兹特,如果他足够幸运的话,那么他或许会成为一个层面的领主也说不定,就像是他的异母兄弟,只是之前不让这混蛋做的事情他还是做了的情况发生的还少吗倒不如让他去做,自己给予监视和指导,这样或许还能挽救一下或许个球啊,他们面对的是掌握了无底深渊三个层面的恶魔主君六指的格拉兹特就连财富之神沃金也曾经被他囚禁并且抽取神力,即便他在主物质位面的时候,只能以投影或是分身出现,力量也会随之减少,但仍然不是他们能够正面刚的BOSS。
至少也要组个队什么的吧。
“有一半是埃雅精灵的。”异界的灵魂认真的说,“您一个人可生不了他。”
格拉兹特真的被逗笑了,事实上,恶魔本来就可以化身为任何一种性别,但作为六指的主君,格拉兹特还不想用生孩子来证明自己的无所不能。“那么你要阻止我吗如果我坚持要带走他,我必须带走他,这是我的报酬之一。”
“安格瑞斯可还注视着这里呢。”异界的灵魂轻轻地说。
恶魔主君的笑容变大了:“那么你以为我会容许你做些什么吗?”他用更为轻柔的声音说:“我可以在嗯,比你思想更快的时间内抓住你的灵魂,我会在我的天鹅之塔里招待你,克瑞玛尔,我的情人们一定会非常喜欢你的。”
“我不太相信。”异界的灵魂这样回答道,这下子格拉兹特真的想要尝尝他的味道了,希望别太酸。
“您知道我是什么,对吧,六指的君王。”异界的灵魂这样说,“赎罪巫妖。”他清晰地念出了这个名词:“第一个,或许也是最后一个,在这条法则生效之前,所有知道的人都认为这是一个恶劣的玩笑,一个绝妙的嘲讽,确实,从秩序与混乱诞生以来,还没有哪个巫妖可以得到赎罪的机会,所以说,所有的经验都必须从我身上获得,如果我是一个人类,如果我是一条巨龙,如果我是一个恶魔,如果我是一个魔鬼,甚至于我是一个巫妖,您都知道我的灵魂在躯体死亡或是消散之后会如何,但一个赎罪巫妖呢是啊,记载上说,赎罪巫妖如果未能赎清罪过而死,那么他的灵魂就会立即崩溃,可是,谁知道呢我身上可没有进度条,前五十年,我一直在为了完成赎罪的工作而尽心竭力,也许我为了这个孩子而死就注定了我已经赎清了我的罪过,而我身体里有着一半埃雅精灵的血脉,我有百分之五十的机会回归到安格瑞斯的膝下,他只要一看就能够了解在我身上曾经发生过的每一件事情。当然,也要可能,我没能够赎清我的罪过,但也有可能,我的灵魂不会崩溃,或是崩溃了,却伴随着您无法完全掩藏的波动或是光亮,毕竟在我之前没有赎罪巫妖,抄写可能出错,记忆可能紊乱,这是一场赌博,殿下,我也许只有百万分,千万分,万万分之一或是更少的几率能赢,但您要赌吗?”
“我喜欢赌。”格拉兹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那是一种相当刺激的行为,而且我总是赢。但我很想知道一下,如果我愿意退让,我能得到些什么,你愿意用你来换吗我给你一个近侍的位置,你总能令我发笑。”
“不能。”异界的灵魂回答道:“您可以拒绝交易,但我有个亲密的朋友,您知道的,他的父亲是安格瑞斯身边的从神。”
他没能说完这句话就被一股阴寒暴乱的气流抛了出去,是格拉兹特的天赋或是类法术能力吗不,只是这位恶魔主君在情绪波动时卷起的风暴而已,异界的灵魂毫无反抗之力地跌落到地上,身下应当极其柔软的沙地,却如同荆棘一般的尖锐,刺穿了他们的脊背,闪烁着微光的血从它的身下洇湿了沙子,它在短暂的混沌之中甚至听见了悉悉索索的欢呼声,藤蔓从地上升起,穿过黑发龙裔的皮肉与骨头,将他固定在地面上。
格拉兹特的蛇形巨剑轻轻地放在了他的身上,虽然只是轻轻的,但巨剑本身的重量就足以让它缓慢地穿透赎罪巫妖的身躯。
“纯粹的正能量”格拉兹特低声道,然后他就像是也多了一个灵魂般地平静了下来,“不要以为我多么畏惧那位神祗。”他警告般地将在虚空中点了点,“他比我更不可能降临到主物质位面,除非他敢以圣者的身份,以一个可以被囚禁,被羞辱和残杀的弱者的姿态堕落到地面上,但那个时候,他应该畏惧我。”他停顿了一下,伸手一抓,就将小小的半恶魔婴儿提在手里,婴儿蜷缩成一团,手脚窝在自己的胸膛里,看上去是那样的孱弱:“我只要五十年,怎么样,你也曾经为我效力五十年,你知道的,时间有时候流逝的很快,何况你是个赎罪巫妖,你的生命几乎是没有尽头的。”
异界的灵魂很想咳嗽,但他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这不是我应该给出的代价,但我可以为他签订契约,五十年,他是您的。”
格拉兹特思索了一会:“你要代他签订契约吗?”他停顿了一下:“你知道什么样的人可以代替他人与恶魔签订契约一个是父母,一个是夫妻,另外一个,就是导师和弟子你想让他成为你的弟子。”
黑发的龙裔沉默了一会:“如果您允许。”
“但那样我就太得不偿失了。”格拉兹特歪着脑袋想了想:“或许我可以答应你,但契约上要注明这一条,如果他无法为我效力五十年,作为他导师的你,就要永远地属于我。这不难吧,你看,你为我效力过,你知道我对下属的要求并不苛刻,但你不能让我血本无归。”
“成交。”异界的灵魂说。
与恶魔中的魔鬼格拉兹特签约总是需要万分小心的,但格拉兹特不可能回到无底深渊去拿张空白契约上来,他可不敢保证自己回去了黑发龙裔会真的再把他召唤出来,同时他宣称自己是来主物质位面观光兼用餐的,你在旅游的时候随身会携带工作用的文书吗他这样解释道,所以最后只能用克瑞玛尔随身携带的空白卷轴和墨水,就连起草契约的也是黑发龙裔。
格拉兹特先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克瑞玛尔在后,他一提起羽毛笔,他们的名字就在羊皮纸上燃烧了起来,在浅黄色的纸面上形成空洞的烧痕,边缘的火星闪烁着如同星辰一般的光芒,原本光洁的底面上也出现了河流水纹一般的痕迹,这代表。
“契约成立。”格拉兹特说,然后他将婴儿提了过来,交在克瑞玛尔的手里。
一个死去的婴儿,更正确的说,一具空荡的躯壳,他的灵魂被格拉兹特拿走了。
黑发龙裔看着手中的契约,是的,契约是他起草,却是格拉兹特口述,而在这个位面的文字中,一个名字通常代表一个个体,但一定要说,它分别代表着躯体与灵魂之中的一个,也不是不可以,格拉兹特利用了这一点,将一具无用的躯壳丢给了他,即便他能够弄来一个灵魂放在这个躯壳中,那么格拉兹特也完全可以说,这不是他的儿子,但如果不,谁能让一具没有思维,没有反应,没有生机的躯壳成为被恶魔的主君认可的施法者呢。
格拉兹特果然很喜欢你,巫妖幸灾乐祸地说。
你和我有什么区别吗异界的灵魂反驳道。
“这可不太公平。”异界的灵魂说。
“我觉得非常公平。”格拉兹特说:“假若一定要说什么是一半属于母亲,一半属于父亲的,那只有躯体了,灵魂,谁会说你传承了一半父亲的灵魂,一半母亲的灵魂呢躯体是房屋,灵魂是家具,我已经失去了我的一半房子,你不能再抱怨我不给你家具。”
“如果你决定现在就和我走。”格拉兹特继续说道:“我还可以免费赠送一个直接转化为迷诱魔的机会,如果你不喜欢迷诱魔,没关系,魅魔也可以,在我身边,强大的魅魔也不在少数,我觉得,你一定会非常受欢迎的。”
“那么我可以换吗?”异界的灵魂镇定地说。
“当然可以等等。”格拉兹特警惕地问道,“用什么你拿的是什么。”
“一张契约。”黑发的龙裔平静地说:“您还记得我的母亲红龙格瑞第曾经去拜访过您吗您用一张契约打发了她,然后在某一天,她用这张契约打发了我也许她和您都不觉得一个灵魂会多么的有价值,但我不,我总觉得,或许有那么一天,我会用到它。”异界的灵魂打开了那张契约,上面的字迹让格拉兹特不由得眼睛发痛,该死确实是那张他用来敷衍格瑞第的契约,他以为格瑞第会用它来交换信徒的灵魂,结果她没有,在红龙陨落之后,格拉兹特偶尔也曾经想起这张契约的去向,但他也确实没有太在意,善神的信徒几乎不会和他交易,而邪恶的神祗信徒只会奉上更多的灵魂,也许会有某一天,一个幸运的家伙会带着契约来到哀悼荒原,到那个时候,他也只是顶多损失一口美食罢了。
“您承认它吗?”异界的灵魂温和地提醒道。
格拉兹特不想承认,但这是张契约。他气恼地点了点头:“你可以获得一个恶魔主君的厌恶。”六指的恶魔主君争取道:“也可能得到他的喜爱。”
“把那个孩子的灵魂还给我吧。”异界的灵魂说:“我只要这个。”
“乌黯主君从不忘记。”在消失之前,格拉兹特提醒道:“狂妄的龙裔,在你遭遇任何一场不幸的时候,回头张望一下,我发誓你一定会看到我留给你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