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瑞克希尔在自己的帐篷中醒来,虽然说是一个帐篷,但事实上,帐篷中的空间大的足以容纳下费瑞克希尔以及她现今较为宠爱的六个爱人。如同大部分魅魔那样,她们用被她们迷惑的男性皮肤来做足下的毯子,然后用他们的妻子或是女儿的毛发来编织床单,帷幔与椅垫,当她们行走在自己的房间里的时候,那些迷恋着她们的男性灵魂会在自己的皮肤上浮现,用他们早已不存在的舌尖摩挲魅魔们的蹄子,而她们躺卧在床榻上的时候,那些充满了嫉妒与憎恨的女性却不得不为她们吟唱起魅惑的歌谣,在房间的每个角落,都近似于炫耀地洒落着坚石与宝石,它们发着光,而更为珍贵的珠宝被放置在黑檀木的妆台里,妆台的表面装饰着血迹斑斑的指甲,秘银涂装的镜面上描绘着深色的符文,每个魅魔都会在上面弄些自己喜欢的小法术,或者是情人的馈赠,总之每个镜面都有着不同的作用。
但如果说什么才是魅魔最为青睐和值得夸耀的装饰品,大概就是那些屈服于她们魅力之下的男性了,人类,恶魔,魔鬼,巨人,兽人他们无一不是所述族群中的佼佼者,因为受到了魅魔的引诱而甘愿来到危机四伏的深渊,他们的生命往往都是极其短暂的,毕竟魅魔归根结底也是恶魔中的一种,她们的心情与喜好总是不可预测地产生变化,而且如果这些男性或说雄性,因为各种原因变得虚弱或是怯懦(尤其是人类)了,魅魔们会毫不犹豫地撤回对他的庇护与照看,当这些迷茫的主物质位面乡巴佬在恶魔的街道上孤身一人到处走动的时候,会有多少双贪婪的眼睛窥视着他谁也不知道。
但也有一些情人,如果他确实给魅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么魅魔也许会保留下他的一部分作为怀念,有时候是一枚手指,有时候是一只眼睛,也有可能是男性最为重要的部分,费瑞克希尔偶尔也会思考自己是否应该提前留下克瑞玛尔的一些血肉,毕竟在血战之中,一个龙裔也未必能够逃过尸骨无存的结局,但他一次又一次地让魅魔又失望又兴奋,如果说,在主物质位面,这个男人还有让费瑞克希尔不那么喜欢的地方的话,那么在无底深渊,他就像是那些有幸被擢升的恶魔那样在他人与自己的血中蜕化成了一个全新的存在,他甚至让费瑞克希尔感到了一丝迷恋,对于魅魔来说,这种情况简直可以说是危险,但格拉兹特之女几乎已经为这种像是行走在刀刃边缘的刺激感觉征服了,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她能够想得起的最早的那次,大概就是她被自己的父亲,乌黯主君格拉兹特召唤到囚禁着财富之神沃金的地方,看着深渊怪物从她的身体里吮吸出光辉的神力,然后将这些神力尽数注入到自己体内时产生的奇妙感受,每一次,她都觉得自己要死了,被女神的神力净化或是撕碎,但她又很确定地明白,自己将会获得重生,崭新并且强大的重生。
她伸展身体,身边的一个男性泰扶林,有着一部分兽人的血脉的年轻人立刻也随之醒来,不过费瑞克希尔或说帐篷中的每个人都知道他也许根本就没睡过,但没有人会蠢到接触他,因为每个人都是如此,柔滑如水的丝袍从费瑞克希尔的肩头垂落,而一个男性魅魔为她系上精美的指骨腰带,腰带是费瑞克希尔的一个情人赠送给她的,用了最灵巧的纺织女工的手指,它们在晃动的时候相互撞击,抓住彼此,交织出花样,它们能够连续编织出不下一百二十种花样,至少魅魔的情人是这么说的,而在每个关节,都镶嵌着一枚闪光的宝石。
“克瑞玛尔呢!”费瑞克希尔问,“他又走了吗在我睡着的时候。”她看到了男性泰扶林面孔上露出的嫉恨之情,但那又如何呢,他在凡间,可以成为一个伟大的国王或是法师,但在血战之中,他能够不让自己被恶魔与魔鬼的漩涡吞没就已经很好了,根本无法如同黑发龙裔那样,成为费瑞克希尔也要为之鼓掌赞美的关键战力。已经有恶魔领主提出和费瑞克希尔交换他,并且保证,一旦他成为自己的下属,就会立刻把他转化成高阶恶魔,这样费瑞克希尔在一个程度上依然可以继续拥有自己的情人,要说费瑞克希尔没有为那些丰厚的报偿动心过,那绝对是大错特错,问题是她固然可以占有克瑞玛尔,但是否可以将黑发龙裔转化成恶魔的权利以及其他一些不为她所知的部分,仍旧属于六指王子,她的父亲格拉兹特殿下,她不得不寻找各种理由敷衍那些同僚们,是的,她很爱他,尤其是他现在的形态,或许在三十年,又或是五十年,一百年之后,她会愿意出让的,反正恶魔们的轮回是永不终结的,不是吗。
但也许正如魔鬼们所说,所有的谎言中,都有着一丝真实,费瑞克希尔很确定,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也并不希望这个黑发龙裔被转化为恶魔,每个被转化的恶魔,魔鬼只允许留下最为残缺与模糊的记忆,他们从转化之初,就已经是一个全新的存在了,不再是原先那个脆弱的人类了。而在克瑞玛尔的身上,最为吸引她以及乌黯主君格拉兹特的,或许就是那种隐约的,并不为所有人所知的矛盾感。
她离开床榻,走到帐篷的阴影之下,眺望着血战的战场,恶魔的数量总是能够超过魔鬼许多倍,他们就如同日暮时分的紫黑色云层那样不断地侵吞着魔鬼的赤色浪涛,但魔鬼们也有着自己的应对方法,他们有着一个专属的军团,能够时刻不停地向恶魔们投掷火焰,炽热的火焰对于魔鬼来说是完全无效的,但对于恶魔们却有着一定的伤害,所以如果有人可以如同费瑞克希尔一般居高临下的俯瞰的话,他一定可以看到恶魔的军团犹如荒野中的荆棘那样被点燃,而魔鬼们则如同农夫们的庄稼那样急速地从焦黑的土地中生长出来,但随着时间的流逝,野草一般茂盛的恶魔就又重新反扑回来,这是一个看久了会觉得非常无聊以及残酷的场景,但每个血战战场上几乎都是如此。
所以说,如果有一段战线并非如此,那么就会格外地引人瞩目了,费瑞克希尔将一只镜片放在眼前,当然,在这之前,镜片上已经写上了克瑞玛尔的名字,魔法让她一下子就找到了克瑞玛尔的身影,他束着双手,用一种厌倦而又兴致缺缺的眼神注视着魔鬼的阵营,当魔鬼的军团再一次将火焰的墙壁推向恶魔们的时候,他伸出双手,折断了一根魔杖,魔杖折断后爆发出似乎能够吞没整个视野的白色光亮,闪电从火焰中穿过,让人惊讶的,它不但摧毁了不下二十个魔鬼,还毫无理由地令得火焰变得淡薄与温和起来,它们已经无法对恶魔造成伤害了。而且,最让费瑞克希尔暗中赞许的是,他没有如同其他的黑暗使者(恶魔与魔鬼用这种虚伪的称号来褒奖那些被他们迷惑下来参与血战的法师与战士)那样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的强大。费瑞克希尔不太清楚他是如何移动的,但就在她将视线落在魔鬼那方,观察这个法术最后达成的战绩,又转回来之后,他就隐没在了恶魔们庞大的身躯中,在刚毛与羽翼,膜翼之间,他的白袍也不是那么显眼了,也许有魔鬼正在跟踪他,但他只是投掷出了一个法术,他们就发现自己正在和一群肮脏暴躁的狂战魔毫无美感地肉搏了。
费瑞克希尔看着他,黑发龙裔的白袍不受恶魔以及魔鬼血液的侵蚀,他的长发与面孔上却不可避免地点缀着血迹与伤痕,但这就像是在完美无瑕的造物上有意留下的痕迹,反而让魅魔感到浑身滚热,“让他回来。”她命令道,而那个男性魅魔迟疑了一下:“但是”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现在战斗正处于一个白热化的阶段,“我要他。”费瑞克希尔不耐烦地说:“难道你要告诉我你连代替他几天的时间都做不到。”
男性魅魔颤抖了一下,他不能说自己没有把握,要知道,即便黑发龙裔再怎么受费瑞克希尔的宠爱,他仍然是个有着人类血脉的龙裔,而他是个恶魔,如果他承认自己无法与一个非深渊生物相比,相信会有很多恶魔愿意把他丢入深渊底部,让他重新从一只蛆虫做起,“毋庸置疑。”他说,一边深深地鞠躬:“我会让您看到我奉献给您的忠诚的,我的女主人。”
异界的灵魂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你是有点不高兴了吗?”费瑞克希尔说,一边用自己的手指去抚摸对方的黑发,克瑞玛尔的黑发比深渊还要黑,在床榻之上,他的黑发散落在四周,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深黑的漩涡,而他就是漩涡中的诱饵,诱惑着猎物自投罗网,费瑞克希尔有时候也会无法清晰地分辨出他们谁才是征服者,她将自己的面颊贴在黑发龙裔的胸膛上,“爱人。”她甜美地呼唤道,带着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柔情:“你的力量让我难以控制,我是那么渴望马上见到你,抚摸你,拥抱你,感受你,希望你别怪罪我,让你从战斗中匆匆离开,血战永不结束,但亲爱的,我们的爱却总是那么短暂。”
“您完全无需有此担心。”异界的灵魂说:“我是属于您的,每时每刻,无论您需要我做什么,我都甘之如饴。”
“那么说,你原谅我的小小错误啦。”费瑞克希尔说:“那么你为什么还不抱紧我。”
“我没能得到您的允许啊。”异界的灵魂大言不惭地说:“虽然这是我始终无比向往的一件事情。”他伸出手,将魅魔抱在怀里,他的手臂简直如同钢铁的镣铐那样坚硬与有力,如果费瑞克希尔不是一个恶魔,而只是一个人类女性的话,准会因为这一抱而折断大半肋骨,说不定脊椎骨也难以保全。
费瑞克希尔吃吃地笑出声来,“我就喜欢你这种时有时无的笨拙。”她说,然后突然停顿了一下,异界的灵魂看到她露出了些许懊恼之色:“等等”她说,“也许我们要等会儿才能继续了,等在这里好吗爱人,我去处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但我会尽量快些回来的。”
她从对方看似密不可分的桎梏中轻轻挣脱,甚至没有让自己的丝袍多上一缕皱褶,在听到克瑞玛尔发出一声轻微的啧声的时候,费瑞克希尔哑然失笑,她不确定这是有意还是无意,但无论是哪一种,她都必须承认自己被取悦了。
费瑞克希尔走入帐篷,作为军团长,她的帐篷只允许她和被她允许的人进入,而现在,就连她最喜欢的黑发龙裔也必须等候在帐篷之外。
她的妆台镜面奇特地起伏着,就像是一个隐藏的生命那样缓慢地呼吸着,一起一伏,费瑞克希尔将两根魔杖插在腰后,带上护符项链,然后才念诵咒语,做出手势,连通镜面的彼端,让她感到些许安心的是,彼端不是别人,或是魔鬼,而是乌黯主君,她的父亲,他没有坐在自己的宝座上,而是待在可能是三十三座象牙塔的一个房间里,房间里冰冷而寂静,没有过多的装饰,费瑞克希尔猜测那是天鹅之塔,曾经格拉兹特所有的情人都在这里居住,从人类到恶魔,从男性到女性,但因为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他们之中的每一个都被格拉兹特杀死了,迄今为止,没有一个恶魔敢于接近那座塔,因为据说那些曾经的美人仍然作为一个幽魂在塔中徘徊着,期待着再次被格拉兹特宠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