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富凯以为自己还要等待很久,但事实并非如此,他被半囚禁式地禁锢在一座高大而空旷的堡垒里,身边的人,奢侈至极的都是红袍的术士与牧师,而他只是一个凡人,不过富凯从未因此而沮丧或是自卑过,即便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提出来都能轻而易举地毁灭一座城市那又怎么样呢富凯无法引动魔法星河中的力量,也无法聆听到神祗的声音,他还只是个婴儿时,就连一只老鼠都能咬断他的喉咙,但这里能有人比他尝过更多的龙血吗那种如同融化的岩浆,又甜美的如同蜂蜜一样的液体,流入他的身体的时候,富凯都能听到骨头、神经与皮肉发出的舒适的喊叫声,还要更多,更多,更多永远不够要更多一些。
站在他面前的女性绝无仅有的高雅与艳丽,这是一种永远也不会出现在一个凡人身上的无上容姿,她做了一个手势,让富凯跟着她走,浓郁到似乎随时会滴落血液的赤红丝绒长袍一直拖曳到地面,她并不是格瑞第,而只是格瑞第的一个投影,富凯从未见到过母亲的真身,他只知道,与人们以为的不同,他的母亲甚至不是一个人类,她是一只强悍的红龙,还是一位伟大的神祗,只是偶尔垂怜于一个人类男性,而富凯的出生完全是个意外。
她经常说:“我可怜的孩子。”然后拿给富凯装在血髓玉杯子中的药水,这种药水尝起来就像炭火那样烧灼舌头和内脏,要得到很久之后富凯才知道这是龙血,血髓玉保证了它的新鲜与效用。在最初的时候,幼小的富凯根本无法吞下药水,它不但十分的腥臭,还会带来痛苦,但很快地,就像母亲所说的那样,他的身躯快速地坚实了起来,虽然他仍然无法施法,但他的智慧与强壮的身体绝不逊色于任何一个施法者,或者还要强于他们。
他们沿着一座宽大但陡峭的旋转楼梯往下,往下阶梯的最窄的地方也需要一个成年人类男性跨出三步那么多,而高度让富凯完全是跳着下去的,墙壁上燃烧着的不是火把,而是蜡烛,但绝对不是一种错觉,越来越热了,富凯想,就像是缩小后在一只堆积着炭火的铁炉里自上而下,就在富凯发现自己的丝绒长袍已经被汗液浸透后又被灼热的空气熨烫到干燥发硬时,他们停下了,两扇高耸的门在富凯面前悄无声息地被打开,门内泻露出白亮的光,富凯微微转过头去。
这里没有人,只有一只红龙,盘桓在一整个巨大的厅堂里,厅堂的地面是石头的,但上面覆盖着黑铁,让地面变得更为灼热,而让这里的空气几乎沸腾起来的是从地面留置而出的渠道中流动的岩浆,富凯发现,那些渠道并不是胡乱开凿的,它们组成了一个庞然的阵法,连同着这个厅堂一起,将俯卧在其中的巨龙囚禁或是保护起来,阵法中的红龙身体盘曲,但展开后可能会超过一百尺,“来。”富凯的母亲说,“来看看你的长兄。”
“他是。”
“对啊。”格瑞第的投影说:“你喝下的每一滴龙血都是从他的身体里榨出来的。”
富凯轻微地倒吸了一口气,虽然他并不是没有预料,但他立刻皱起眉来,如果说刚才只是炙热,那么现在这里的空气就又是灼烫又是肮脏,很难说这是什么气味,总之感觉上就像是对了,人类死亡之前所有的那股污浊气息,人们都传说那是来自于哀悼荒原的尘土。
格瑞第的投影毫无顾忌地走过了火焰和熔浆,并且抬起手,像是想把手放在红龙的身体上,而后,在她的手还没能碰触到龙鳞的时候,那只藏在前爪中的眼睛突然打开了,富凯吓得倒退了一步,他的身影在红龙如同全身镜大的黑色竖瞳中呈现了出来,那只眼睛充满憎恨,富凯发现他根本无法动作,即便他想要大叫和逃走,但那只眼睛又像睁开时那样猛地闭上了,格瑞第的投影将手放在了它的鳞片上,没看到她怎么用力,那片红褐色的鳞片位于红龙的下腹部,不像是背脊或是体侧,它们要更小,而且不是重叠排列而是并排排列,不过即便如此,它的大小仍然超过了一个婴儿的头颅。
红龙因为疼痛而嘶叫了一声,但也只有这样,富凯看到巨兽的肌肉拱起,但片刻后,无法看见也无法摆脱的枷锁还是让它无可奈何地垂落下头颅与羽翼。
“他已经快要死了。”格瑞第的语气让富凯浑身发冷,但那双眼睛在看到富凯的时候,仍然是充满温情的,她将那片鳞甲交给富凯观看,生长在巨龙身上的鳞甲出乎意料的轻,但人们都知道,它们比钢铁都要坚硬,富凯的手中也曾经经过了数张据说是用巨龙的鳞甲做成的皮甲,只是他知道那都是假的,至少是现在,除了格瑞第之外,没有那个凡人或是施法者能够将巨龙的鳞甲保持在原先的状态,即便真有人杀死了巨龙,又或是侥幸弄到了遗落的龙鳞,这些鳞片也会在短短的几个月后脆化成沙,不堪使用。
但这张鳞片,就算是富凯也能发觉它不是健康的,它的边缘卷了起来,颜色也有点发暗,甚至有些褪色。
“我该怎么做”富凯一点也不认为他的母亲就是让自己来看看这位垂死的兄长的。
“让他派上最后一点用处。”格瑞第的投影说,然后富凯就听到她开始吟唱一个冗长的咒语,洪亮到根本不该从那么小的一个躯体中发出的声音震动了整个厅堂,而被束缚在阵法中的巨龙挣扎了起来,比被屈辱地拔去鳞片时还要疯狂和绝望,富凯意识到自己可能正在倾听一个龙语魔法,他的心脏猛烈地跳着,就像是撕裂他身躯跳出来。富凯按住了胸膛,后退了两步,他感到一阵阵地眩晕,他想,他或许是昏厥过去了,也许只是闭上了眼睛,让他重新清醒过来的是厚重的血腥气味,厚重到就连死气也不是那么明显了,他的双足被黏稠的液体浸没,而空气从炙烫干燥变得湿润,他裸露在外的皮肤感到刺痛。
“好了,我的孩子。”在谨慎地等待了一会后,富凯听到了他的母亲说“你可以睁开眼睛了。”
厅堂中的温度略微降低了一些,不知道是又一个法术,还是因为死亡,富凯看到了他的红龙兄长,它已经彻底地死去了,难看地仰面躺着,腹部被打开,就像是一只等着灌入香料和苹果的猪,裂痕从胸骨径直劈开到如同丘陵一般的内脏滑落出来,让空气变得湿润的是他的体液,龙的体液没有很大的用处,它们就像是浓稠的黄绿色的水那样流入岩浆,蒸腾起带着恶臭的白色蒸汽,蒸汽湿润了空气,而珍贵的龙血被提取出来,它们在空中凝结成团,在格瑞第的手掌上方不甘地拧曲和攒动,就像是红龙的意志藏在了里面,即便如此,仍然想着逃离命运的捉弄。
富凯的眼中掠过一丝怜悯,但旋即便消失了,他为什么要去怜悯一个失败者他连自己的生命都无法保全,而且富凯几乎已经可以猜测到格瑞第的行为与他有关。
“不仅是这些。”像是听见了富凯的想法,格瑞第温柔地说,然后也许是另一个咒语的作用,从那堆内脏中,尚在有力搏动的心脏被缓慢地提了起来,它在空中的时候还大的如同巨鸟的巢穴,可是当格瑞第做出捏揉的动作时,它就变小了,或者说,被挤压着缩小,暗红的血液被压迫了出来,如同突泉那般地融入原先的龙血之中,富凯等待了一会,那股强劲的势头终于略微减缓,而格瑞第耐心地等到没有一滴血液了才住手,而那颗心脏已经如同雏鸟的脑袋那样大,格瑞第继续念诵着她的咒语,血水就像是被蒸腾着那样继续缩小,最后只有一小团被女性的手握在手中。
“过来。”投影说。
完全就是出自于条件反射,富凯走了过去,跪在母亲的脚下。
“张开嘴。”格瑞第说:“它会让你成为一个真正的龙裔。”
富凯并没有反抗的意思,但他无法遏制住突然产生的念头:“我的妻子和孩子怎么样了。”
格瑞第的投影看了他一眼,像是奇怪他为什么会产生那么古怪的念头:“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们了。”
富凯吞下了龙血,它就像是有生命地那样流入他的喉咙,富凯听见了一声红龙的怒吼,随即就迎来了一片黑暗。
“怎么样,我的孩子”格瑞第问。
“还可以。”红龙的长子,也是她的丈夫说,一边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自己的遗骸”。
“你原本应该死了。”
“我不知道作为一只红龙去死还是作为一个人类而活哪种更好。”
“所以我为你选择。”格瑞第的投影说,“而且你现在不是一个凡人,而是一个龙裔,在我成为真正的神祗之后,你可以重新成为一只巨龙。”投影抚摸着富凯曾经的面孔,亲吻了一下他的嘴唇:“只需要等待很短的一段时间而已。”
红龙的长子看着她,在投影的眼睛里,充满的不是一个母亲,或说伴侣对于亲爱的龙,或是龙裔重新出现在身边的喜悦,倒像是。
不过他并不介意,也无法介意这个,他原本不应该受到法则的惩罚,如果不是格瑞第需要更多的孩子,他的伤势不可能就像是遭受了无法破解的诅咒那样难以痊愈,逐渐被痛苦与虚弱折磨到奄奄一息现在甚至要借助一个凡人的躯体才能复生。
白色的风暴遮蔽了天空与地面,但这不是雪,也不是雨,而是长生不息的小花,它们是雪盖沼泽的斗篷和长袍,可能从未有人想到过,它们也有被卷起与撕碎的那一天。
“这风要吹到什么时候”一个骑士们,就算是格瑞纳达的龙牙骑士也不敢离开帐篷,甚至打开一条细如手指的缝隙也会被无所不在的白色绒花覆盖。他们借助术士的窥筒观察外面的情况,虽然除了白茫茫的一片之外什么都看不到。
“吹到出现黑色为止。”术士说。“据说。”
这就是龙的力量。曾经的不死者说。
嗯。来自于另一个位面的外来者几乎无法说话,这是可以与暴戾的自然相媲美的力量,龙脉术士们也曾经持有那块符文碎片,但曾经令得沙漠蛮族无处躲藏过的巨型沙暴在红龙掀起的飓风之前简直就像是爱人之间的吹吹不疼啦。
如果使用者是格瑞第异界的灵魂迟疑地问道。
格瑞第即便无需使用碎片,也能做到这个。巫妖冷冷地说。要不然他为什么要那么乖。
格瑞第。
风暴持续了六天,就连终于来到这里的格什也是无可避免地一头一脑的白绒花,他们应该庆幸风暴已经濒临尾声,不然就单是那些雪绒花也会让为数众多的兽人窒息而死。
但他们已经能够看见脏污的泥沼,柔软而广阔的泥沼,绒花在泥水中腐烂,表层质地细密,就连一根羽毛也会逐渐沉下去。
格什看了一眼瑞卡:“你觉得怎样。”
“等着瞧。”术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