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城墙在地上剪出黑影,西边的残红照着大半个长安,街道上来往的行人、商贩熙熙攘攘,偶尔会有巡逻的西凉兵卒持戈在街道穿行,顺手拿过摊上的吃食,对方还会双手奉上一些客客气气的送走他们,望着离开的背影,低声碎咬一些不好听的字眼吐出来,旁边相熟的人连忙过来捅捅那商贩,低下嗓音:“你不要命了……”
提醒的话语,就像水面荡起的涟漪在扩散……
长安西市口,过往的人停下来张望过去,攒动的人头过去前方的木台上,一排十多人披头散发捆缚着双手跪在那里,旁边站立的身影张开布绢向下方观望的人群发出布告。
“……世间百事以忠孝为先,经洛阳一乱,群贼欺君罔上败坏朝纲,太师令,肃正风以压邪气,既从民间起……查为子不孝、为臣不忠、为吏不清、为弟不顺之人,查证属实,处斩——”随后,行刑的刽子手上前,砍下十多颗脑袋,血喷涌到地上。
隐隐的哭声在人群里传开。
血腥气弥漫,有人看不下去,掩面转过身拉着同伴快步离开,细细碎碎的声音在二人之间流转……
“……这恶贼先是坏了钱币,如今又是想着法杀人取财。”
“什么忠义孝顺,董卓他自己就是……还有吕布那恶犬在旁狂吠……”
同伴抬起目光看过街头,拉扯一下愤愤而言的身影,挤了挤眼:“休要提名字,慎言!”
踏踏踏……
马蹄踏过石砖,火红的战马上披甲持戟身影走过众人的视野,他耳力很好,所行过来,街市上的言语大多都是不好的,吕布的脸色沉了下来,目光望过去时,说话的俩人已经走远,对方也不是朝中官员,只是普通百姓,他还做不出上前杀了对方的举动。
欺负手无寸铁的百姓,他嫌丢人。
正如此想着,过了几条街道,赤兔马停在司徒府前,还未踏上石阶,府中的老人微笑着已经走出门迎了过来:“温侯落步寒舍,让老夫府上蓬荜生辉啊。”
“某过来,怕是会让司徒府蒙尘才对。”吕布倒也不与他客套,将缰绳交予下人手中,提着画戟大步走了进去,踏足厅堂时,他回头看了一眼落差半步的老人,“王司徒今日叫吕某来府中可有什么事?”
王允只是笑了笑,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待高大威猛的身影坐下后,自己方才在对面跪坐下来,侍女过来填上酒水,老人端起觞朝对面敬酒:“今日设宴,乃是前些日子突遭劫匪袭击险些让我父女二人蒙难,请温侯到府中,便是略表谢意。”
对面,吕布端起觞的两支小耳示意了一下,一口饮尽,“某只是顺手而为罢了,司徒莫要放在心上,酒已喝过,吕布还有要事便先走了。”说罢,便是站了起来。
这边,王允连忙起身:“温侯慢走一步。”
“还有何事?”快到门口的身影转过头来,目光打量着老人,随后对方上前走到中间,抚须笑了一下:“温侯走的太快,我那女儿尚来不及见上恩人一面,温侯稍待片刻,老夫这就着人让她出来。”
吕布将画戟靠在堂中木柱上,反身回走又坐了下来:“如此,再等片刻。”
端起酒水再饮时,堂中木板轻柔的踩响传来,一袭白色长裙曳地,莲步在裙裾间缓缓走动,髻上玉珠轻摇,婀娜的身姿走近,纤指轻柔交叠胯前屈膝,低头行了一礼,微微低头间,声音轻柔酥骨的过来:“红昌见过温侯。”
“你抬起头来!”
嘭!酒觞放到几案,溅出酒渍,吕布朝前倾了顷,手隔着空气朝对方招手,近前的女子面纱下,粉红色的双唇微翘勾勒出说不出的魅惑,长长的睫毛眨了眨,明眸望过来,犹如一潭春水荡漾出涟漪,起身时,那面纱轻飘飘的落下来,眉梢微弯犹如轻烟,娇颜如玉。
杏眸里,对面的名为飞将吕布的男人有些痴了,她唇边浮出一抹浅笑,眸子顾盼,口中娇吟“哎”的一声,蹲身去拾掉地上的面纱,胸脯微微敞开的缝隙露出一点,想要彻底勾住眼前这男人的魂儿。
一旁,王允捻着须尖颔首点头,适时开口:“小女尚未婚配,常念非英雄豪杰不嫁,那日温侯神勇,救下我父女二人,心中便是挂念起来,今日邀温侯过来,一则表示救命之恩,二则小女想亲眼见见恩人。”
灯火映着难以言喻的美丽,几案后的身影,一只手捏过酒觞,目光停留在女子的脸上、微微敞开缝隙的交领,红嫩的疤痕在一片雪白上清晰可见。
眼睛眯了一下,手捏着觞器,青筋鼓胀,然后松开……
……
天边投来最后一束微光,吕布回到府邸,将赤兔交给仆人牵去喂养,院中已经长大一岁的小人儿高兴的扑过来,被父亲举高转了一圈,檐下,严氏挥退身边的丫鬟,朝这边过来,说了声:“夫君。”言语温柔,不久天光暗下来。
吕布牵了牵妇人的手,随后在厅堂坐了一会儿,有侍女过来掌灯时,他看了看妻子,“今日去了一趟司徒王允府上……还见了他的一名义女……”与自己起于微末,给予温暖的女人,多少是敬爱的,语气便不像在外时威严。
“那位司徒府上的小姐应该是入了夫君眼吧。”严氏坐在侧旁,将茶水递过去,“……消消酒气。”
“司徒想将此女嫁于我……”吕布饮了一口。
旁边的妇人咬了咬下唇,复杂的轻笑:“若是夫君喜欢,选个好吉日娶过门吧,毕竟王司徒府上,和夫君相……相配的。”
茶水放下来,大手一挥:“不过为夫回拒了——”
“家里宽裕了,关于礼节,府上不能怠慢……嗯?”妇人愣了愣,眼里陡然亮了起来。
灯火点点摇摆着,吕布双手撑在膝盖上,笑起来,搂过妻子:“此女确实美貌无双,可无意看到她胸前那道疤痕,就让我想到公孙止那贼厮,倘若娶过门,为夫每日见到,便是每日想到那张面孔,心里极不舒坦,又何必去自找烦恼。”
严氏靠在他臂弯,听着话语,松了一口气,然后又轻笑起来,贴的更紧。
……
吕布……
……公孙止。
风吹过厅堂,火光摇曳,映着女子的容颜忽明忽暗,纤柔的手指交织,捏的发白,几案后面,老人叹了一口气,片刻,阴暗里,红润的双唇轻启,声音清冷:“义父何故哀叹……事情还未败呢,不如请太师过来吧。”
……
与此同时,城池的另一边。相府内的书房,董卓将一份木简掷在地上。
“当老夫眼瞎!”拖着宽肥的身子,挥手大喊:“去年提了那么多人官职,到头来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跑来攻洛阳,现在又来上表……表你娘亲——”
下方,一道瘦弱身影捡起木简看了一眼,上面乃是北平公孙瓒上表请封公孙止抗击鲜卑有功的文字,随后被他轻手放回几案上。
“狼心狗肺……这帮人……当老夫眼瞎不成。”董卓双眸蕴含怒火,又重复的骂了一句。
那边身影上前拱手:“太师,儒有一计。”
宽肥的身形看他一眼,回到几案坐下,沉声:“讲!”
“封幽州牧刘虞为太傅,召他入京,将幽州空下来,那袁绍四世三公,威望甚高,必不满足于韩馥麾下,而北平公孙瓒能争惯战也绝不放任其他人骑到头顶,如此争端起来,往日是十八路就去其三路,据闻孙坚入洛阳被袁绍疑其私藏国之重器,也已回了江东,如此剩下的不过中原乌合之众,能与太师相扛的还有几人?”李儒低着头诉说,话语顿了顿,片刻后抬起来,语气加重:“……到时太师携我西凉将士讨伐关东群雄,逐一破之,既刻雄踞天下——”
长案后,董卓站起来,静静的看着对方,过了一阵,负手来回走动,目光停留在烛火上,咬牙点头。
“老夫西迁长安后,靡费太多时日,贤婿之言警醒于吾……”吸了一口气,宽肥的身影转过来,赞许看着身后的儒生,“老夫往日曾想拉拢清士之流,重用他们,该归心于我,可到底眼下才看清,这些人心中不记人好,也罢,那就让老夫手中刀刃给他们教训。”
他从墙上取下一口宝刀,缓缓出鞘,露出锋芒,仿佛往日的西凉董卓又醒了过来。
“先让袁绍、韩馥、公孙瓒在北边咬的你死我活……剩下的……”
“……老夫亲手宰了他们——”
刀鞘上七颗宝石映出那张狰狞怒脸,刀锋缓出鞘时,门外脚步声响了起来,来人在外低声禀报:“禀太师,司徒王允遣人来府中邀太师去家中赴宴。”
“太师……深夜相邀恐非好宴。”李儒皱眉提醒一句。
“哈哈……王子师何人我会不清楚?贤婿莫要多疑,老夫一身武艺也是有的,区区十数人也休想近身。”大笑着,拍拍儒生的肩膀,将宝刀丢在一旁,转身走了出去,随后挥手朝侍卫吩咐:“多点甲士随我赴宴。”
笑声豪迈,自檐下传开,远去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