葱岭是丝绸之路上最为艰险和神秘的一段,山脉大多都是由东向西并行,属于高海拔地区,天山山脉、昆仑山脉在这里汇聚,形成一座座高山和谷地、盆地,高寒气候下,山巅有终年不化的雪,若是十月至下一年的三月,整个高原都会披上银装。
而眼下正值夏季,阳光暖洋洋的照过风蚀的山丘,连接着下方裸露细石的小溪,这里的植被并不茂盛,偶尔微风吹过这里,几簇沙棘微微的摇曳。随后,一张咀嚼的嘴咬下来,只剩光秃秃的草杆,一只肥羊悠闲的扇动耳朵,驱散靠上来的飞虫,不远处,还有数头羊低头啃食着为数不多的草被。
放羊的牧人,年纪并不大,一身旧皮袄,眼眶深陷,高鼻梁,蓬松的头发下面,双眼轻阖,在附近一颗岩石上打盹,葱岭之上的山民大多春播之后就上山放牧,待到秋收再回去,是百年来的传统。这个下午亦如往常一般,几只羊吃饱后,就驱赶回山腰上的羊圈,然而远方有声音响起来。
啃食几簇蒿草的羊群,警觉的抬起头,咩咩叫了几声,睡觉的牧人陡然翻起身,以为是葱岭当中的雪豹、或野狼,他看了看周围,随后目光投向西面,声音是从那边传来的,不久声音更加清晰了。
是水花溅起的哗哗声响——
“驾!”
一声暴喝,数名身着皮甲,背弓挎刀的骑士,越过溪水弯道处的山丘,马蹄卷起翻腾的水花,朝这边放羊的地方奔跑而来,牧羊人擦了擦眼睛,只见对方的装束与这边的军队并不一样,表情便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连忙跳下岩石跑去赶羊回去。
“又一个大宛的牧民。”
“杀了他。”
最前方两名骑士迅速交换过话语,其中一人挽弓搭箭,在战马跨上河滩的瞬间,箭矢嗖的一声飞了出去。羊群中,最肥硕的那只羊,陡然咩的一声,栽倒在地,那边的牧羊人看到羊脖上插着一支羽箭,吓得转身就跑,也不再管羊了。
另外一名骑兵用着鲜卑语嘲笑的骂了射箭的同伴,拉开马头拔出弯刀冲向逃跑的大宛人,惊慌的几只羊也跟着主人的身后奔跑,战马逼近时,又被冲散跑开。马蹄急骤,那名骑兵一勒缰绳,稍稍转弯,猛的一刀斩下。
奔逃的牧人“啊——”的惨叫朝前方扑倒,然后在地上翻滚几圈,鲜血顺着皮袄破开的口子淌了出来,皮袄干硬陈旧,那一刀砍下,竟没伤到骨头,但巨大的疼痛让他哭喊了出来,连滚带爬的从地上起来,继续朝前面奔跑,后方马蹄声越来越近,还伴随戏谑的大笑。快要到后背时,牧人一咬牙,拔出腰间的一柄粗陋的短剑,然后,猛转身。
而后,眸子里映出的是刀锋的轨迹。
奔驰而来的骑兵,从侧面伸出刀刃,由下而上一削。
噗嗤——
瘦弱的身体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嘭的一声仰倒在了地上,一颗圆滚滚的东西在空中抛飞,随后落在奔来的羊脚下,又被踢开,滚进了一堆灌木丛里。
马蹄在不远停下,看了一眼无头的尸体,又将视线留在奔散的羊群上,后面的数名同伴也俱都追上来,将羊斩于刀下,这伙骑兵随后带着战利品,朝来时的方向回去。不久之后,汇合了其他搜查的斥候,穿过针形的叶子,越过丘陵,迎上了一支庞大的军队,延绵的长龙在他们视野之中展开。
无数的人群、战马行进惊起的尘埃。
……
十余万人的行进,延绵看不到尽头,公孙止走在中军,偶尔也会在附近地势较高的地方,驻足观望整支军队是否有脱节的迹象,自六月底踏上这个被后世称为帕米尔高原的地方,习惯了在中原气候的汉卒,中原、江东、益州等军中为数不多一些兵将出现高原反应,被他事先准备的辕车,拉回了盘稿城休养,这样的时代想要克服这种反应,几乎是不可能的,但除了水土不服外,好在气温宜人,不会出现大规模的减员现象。
“告诉孙策、赵云他们不用担心。”公孙止紧皱眉头,望着下方从眼前过去的队伍,低声对旁边的李恪说道:“……不服水土的,一上来就已经趴下了,剩下的都是能适应。”
因水土不服,出现高原反应的士兵虽然人数上不多,但也有数千人,同伴的倒下、送走,对于整支军队来讲是瞒不住的,偶尔休息时,众人都会小声交谈,但十余万人就算再小声,也是嗡嗡的一片。
“还是咱们的人好,草原上跑惯了,到这里还能撑得住。”典韦也略有反应的症状,胸口发闷,呼吸困难,好在还能活动,“不过鲜卑人倒是跟鱼儿一样欢快,主公,我们要提防一点。”
“乌鸦嘴!”李恪打发走了传令兵,回怼了巨汉一句的时候,行进的队伍后方陡然传来一些骚乱,夏侯兰带着一支骑兵飞奔过去,骚动并未传来前方,但前进的队伍中,还是有人忍不住回头看上一眼。
“那边出什么事了?”公孙止也注意到后面一支队伍停了停,与前面的军队拉开了一点距离,“李恪,你带人过去问问怎么回事。”
那边,李恪刚刚勒转马头正要离开,已有快马飞奔过来:“都督,公孙老将军从马背上掉下来,昏了过去。”
“我去看看,典韦你监视军队!”说完,公孙止带着李恪一干近卫骑兵下了山坡,逆着长龙而上,停滞的队伍恢复了秩序继续前行,他过去时,公孙越已经醒了过来,靠在一块岩石上喝着水。
“……人老了,有些不中用了,刚才还好好的骑马,陡然眼冒金星,然后一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看到引以为傲的侄儿下马走过来,老人脸上还有些苍白,但多少有了些许血色,他拍了拍身边一块石头,公孙止径直坐了下来:“你身体还撑得住吗?我遣人送你回去,先在疏勒将养一阵。”
“不回去!”捏着水袋的公孙越看着一道道过去的士兵的身影,爬上皱纹的脸露出笑容:“……老夫身体好的很,当年我随大兄、二兄纵横塞外,杀的鲜卑、乌桓抱头鼠窜的时候,那是何等威风,乌桓女人见到老夫,吓得光屁股从帐篷里钻出来,尖叫乱跑。”
公孙止陪他笑起来,旁边的李恪也跟着傻笑。
“现在好不容易有机会能到更远的地方看看,看看当年我汉武帝远征过的地方,要是就这么回去,老夫将来死都不瞑目,下去见了二位兄长,估计也被骂死……”
他言语愤愤的说了一句,语气稍缓望向远方:“……这样的盛事,要是我那兄长还在,就算拄着拐杖也要跑来……可惜他没这个命啊……”
北平公孙三兄弟纵横北方亦是许多年前的事了,此时他靠着岩石坐在那里,当初风华正茂男人,头上已是花白,兄弟三人已去了两个,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公孙止创下基业之初,他极力调合幽州这批骄兵悍将,主动退居二线,甚至将身段放低一些,教导公孙续不要给自己兄长惹来麻烦。
毕竟这是他公孙家的希望,家族能好,他做什么都可以。
“……好了,三军行进还有许多事要忙,你去忙吧,不用看顾我一个老头子。”公孙越拍了拍手上的泥屑,休息了一阵,也显得中气十足。
公孙止点了点头:“我叫人空一辆辕车出来,骑马累了,就上去趟一会儿。”随后,又招来几人吩咐他们照顾这位老人,方才上马离开,背后,公孙越的声音缓缓响了起来:“侄儿,你父亲会引你为傲的,我也一样。”
马蹄在前方停了停,公孙止勒马回头看着老人,然后纵马奔向军队的前方,声音在这片山谷中回荡。
“抓紧脚程行军,告诉乌桓、鲜卑、匈奴三部,清除沿途一切看到的人,切除大宛国的耳目,这一次我们不是带着礼仪来的,而是刀锋……”
“……目标大宛东境郁成城,允许他们屠城三日。”
传达号令的骑兵沿途飞奔而去。
……
七月中旬,葱岭以西山麓,阴天。
郁成城处于地势山谷最为宽阔地带,延伸开的城墙将市集、居民房屋、堡垒围在了里面,这座拥有希腊式的城池曾经在汉人兵锋下遭受过一次次的进攻,许多年过去了,变得陈璞古旧,曾经激战的痕迹依旧斑驳在上面。
凝重厚实的城墙在这天的阳光里显得沉寂,道路间的田园,农人忙着手中的活计,稍远的另一片田里,是架起的葡萄园。
两月前,东面传来汉人重入西域的消息,郁成城王涂昧增加了城外的巡逻,相对往日里要严格许多。
但这天下午,依旧一片祥和中,离城池二十多里的外麦田中,有农人听到了不一样的声音,抬起头来,远方的树林,有人和马钻了出来,期初以为是旅人,但片刻之后,那里已有数百骑兵聚集,意识不对,发生警示的呐喊的瞬间。
下一秒,厮杀的号角声吹响了。
大片大片田地忙活的人抬起头望去,数百骑兵爆发出一声野蛮到极致的呼喊,迈下了山坡,洪流般冲进了这一片片麦田里,直接杀了过去。
鲜血、尸体铺砌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