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第一次发现，自己作为一名猎人仍然是无比弱小的。

作为一名受难者，他首先必须是治愈教会中的杰出猎人……毕竟受难者们总是需要坚定的心智、敏锐的观察力和强大的应敌能力。

尽管他不使用枪械，但凭借这一把特殊的弓刃，仍然可以在诸多场合中轻松写意地应对绝大多数问题。

然而现在，发生在他面前的战斗却已经让他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西蒙一边扶着亨列特，让她靠在墙壁上，一边时刻注意着那两个身形悬殊，但却不断进行着死斗的猎人。

那名外乡猎人所展露出来的能力让他感到无法理解，西蒙原本以为他已经被兽性控制，但他却又明显保持着人类的思考能力，他的身上明明已经出现了兽疫晚期的特征，但却又能够在这种状态下使用猎人与学者们的技巧。

而就在刚刚，张凉所释放出的那些怪异触须更是让西蒙直接联想到了拜伦维斯的学者们，这在他的认知之中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人类的躯体绝对没有办法同时承受如此的侵蚀与折磨，血液或许能够治愈伤势、使人强壮，但也带来了疫病与兽化，而那些源自宇宙与天空的知识和事物，虽然可以让人获得诸多的能力，但也会让人一步一步踏入癫狂。

眼睛与血液，正如同猎人与学者一样，二者之间向来便有着完全无法调和的可怕矛盾，西蒙从来没有听过，更没有见过同时具备着两种截然不同，甚至完全冲突的特性的猎人。

但现在他看见了。

原本代表了教会猎人骑士精神的金属巨剑现在终于成为了没有半分美感可言的屠刀，又或者它可以被视为一块纯粹的铁板，这把沉重的武器现在被张凉以一只右手直接掌控，他利用身体之中的兽性不断地腾挪闪躲，并且还能够瞄准路德维希的动作空档发动袭击，而他的左手之中，则时不时地涌现出一根根触须，这些触须不仅灵活，其爆发出来的力量也相当骇人，在某些时刻甚至可以阻断路德维希的进攻。

“怪物……怪物……”

西蒙绞尽脑汁，却最终只是找到了这样一个无力的词汇。

但是，面对这样一个“怪物”，路德维希却并没有任何的表示，仿佛他早就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一般。

月光照耀着教堂的每一个角落，路德维希始终没有放弃进攻的态势，从月光圣剑上爆发出的光泽不断地挥洒在他与敌人的身侧，在这一刻，他甚至回想起了那个在兽灾之中不断挥动武器的自己。

那把沉重的金属巨剑砸在了他的腰间，制造出了一道无比可怕的创口，而路德维希也迅速地做出了反击，锋利的光芒破开了兽化毛发，在张凉的胸口与左脸上制造出了一道难以愈合的血口。

双手紧握月光，剑刃朝着目标砸落，教堂在颤抖，地面上的碎石与血水也随着这力量而溅起，一剑落空，两剑落空！

第三次挥砍刚到一半，路德维希便突然朝前走了一步，月光圣剑立时变砸为扫。

圣洁的荧光将试图阻拦自己的触须尽数撕碎，张凉闪躲的身影也被强行逼出，在两把武器碰撞的刹那，道道伤口在外乡人的手臂上迸出，透着非正常色彩的血液从伤口之中流出。

圣剑上的光辉不断地侵蚀着他的身体，尽管此刻，张凉的意识早已变得模糊不清，但他仍然不由得在心底里感叹着那月光的特殊。

在这一刻，他已经完全不想继续抵抗了。

他甚至在为路德维希祈祷，他不想那股力量继续控制他的躯体进行厮杀，他从未在任何一个时刻如此地想要放弃自己曾经追求的那一切。

他想死。

身体上的疼痛，血液中的躁动，眼瞳之中的灼热与那徘徊在大脑之中的窃窃私语已经让他的意识到达了承受的极限，但他仍然无法控制自己的身躯。

月光圣剑再次劈砍而来，而张凉则一边格挡着一边朝后退去，首席猎人的攻势愈加猛烈，而他的眼睛，那浑浊而丑陋的眼睛之中却不具备半分怒色。

“我到底在做什么？”

张凉模模糊糊地想着，他感受到自己的躯体再一次抬起了武器，这一次，他的右手之中甚至也爆发出了些许的触须，这些奇异的肢体与他的手臂、手腕和手指相互纠缠。

足以洞穿灵魂的狂啸从张凉的身体之中发出，那掌控了他躯体的意识似乎感到了愤怒，左爪于左臂上同样迸出鲜血来，紧抓着地面的利爪更几乎折断，在浑身力量的引动下，右臂，以及那被死死缠在友手中的剑型铁块毫无章法地朝着前方，朝着那砍向自己的月光砸去。

金属断裂了。

曾经以路德维希之名，代表着骑士精神的教会巨剑终于变成了一团废铁，无论是外在那附有精美雕刻的巨剑剑鞘，亦或是藏于剑鞘之中的教会长剑，在这一次碰撞下终于到达了自己的极限。

张凉的身影跌落到了墙边，将数具尸骨撞得粉碎。

他低着头，鲜血沿着面颊留下，最后在下巴上汇聚，而后又滴落到了自己的身上。

那连接着剑柄的半截“废铁”仍然被他握在手中，而张凉的右手手指，现在则以一种极其骇人的状态扭曲着——里面的骨头或许已经变成了碎粉。

在他的对面，首席猎人路德维希现在看上去也不怎么好。

他那原本握着圣剑的右臂，现在已经只能软绵绵地垂在身边了，而本该被握在其中的大剑，则躺在了他身旁的地上，上面的光芒变得非常黯淡。

路德维希剧烈地喘息着，他显然非常的痛苦，刚刚的碰撞同样给他带来了严重的创伤，同时也极大地损耗了他的体力。

但他并未倒下，也没有趁机休息，而是弯下腰，用另一只手臂握住了月光圣剑的剑柄。

璀璨的光泽再一次亮起，只不过这一次，它远没有之前那样明亮了，反而是透着一股温和的虚弱。

路德维希的脚步有些摇晃，他抬起巨剑，让月光指向了外乡猎人的身体。

外乡猎人的呼吸愈加微弱了，他就如同一具真正的尸骸般瘫在墙边，好似正在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首席猎人长叹了一口气，将剑刃扬起。

在那荧光离开自己身躯的一刹那，“张凉”抬起了头。

溃散的双瞳仍旧是一片猩红，而在这双眼睛之中，此时却空洞得如同不具备任何波动的虚无，与那悬挂在梦魇之中的溃散“太阳”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