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喧哗声一片,连城主府内的门徒杂役,都跑到了面向广场的窗口处,打量着外面的动静。
而城主府侧面的山林中,薛白锦孤身一人安静潜伏,等到北云边露面,自云阁跃下之后,才无声无息潜入建筑群。
云阁是北云边的住处,暗室严禁外人进入,但外部肯定有人巡逻值守。
薛白锦方才已经看出北云边深不可测,此时自然也不敢大意,隐匿所有声息,顺着无人之处,摸到了云阁右侧,尚未靠近,便听到一阵交谈声传来:
“这青龙会当真霸道,两位觉得这‘龙王’,在大宗师中内位列第几?”
“在师道玉和阴士成之上,不过应该打不过席天殇。剑这东西就是灵活快捷,携带方便,适合搞刺杀,拼正面不占优势……话说邢公子不去看热闹,跑这儿来作甚?”
“唉,也没什么,就是昨天在城里闲逛,遇到了个玩得开的少妇,胸脯比我头大,水还多……”
“嚯!是吗?!”
……
??
薛白锦忽然听到这对话,眼神都沉了下,虽说云阁门口的守卫,确实按照夜惊堂的说法,被拖住了,但心里还是忍不住嘀咕一句:
“果真物以类聚,这找的都是什么货色……”
虽然心里羞与为伍,但薛白锦办事还是很麻利,仔细观察后,便从凑在一起交谈的三人后方,无声潜入云阁,朝着后方行去。
云阁是一栋楼,背靠山壁,规模并不小,外面是客厅、书房等等,装修颇为华美,最深处则是一道门,看布局通往岩壁内部,是一个密室。
薛白锦来到门口,略微检查,确定机关暗器和埋伏,才轻手轻脚把门推开,往里扫了眼,可见其中没有窗户,摆的有桌椅茶案,四周还亮着烛台。
暗室左右的墙壁上,全是书架,里面放满了书籍,而正后方则是一扇白屏,遮挡住了后方细节,只能隐隐约约看到里面有桌案。
薛白锦先来到书架前,可见上面的书籍很杂,有奇闻异志、五行方术,也有南北两朝的史料县志、军政部署、商路分布等等,涉及了各个领域,唯独武学相关很少,有也只是介绍各大门派的历史传承的书籍。
薛白锦见此,心头自然疑惑,毕竟武夫根本用不到这些,感觉更像掌权者的资料库,以北云边的势力范围,根本用不到这些。
薛白锦没想清楚缘由,便先行来到了白屏后方,结果入眼就看到了小案上放着一张舆图,上面摆着数个小人,其中一个还刻着‘薛’字,放在南霄山,明显指的是她。
而刻有‘夜’字的小人,则单独放在了蒲团正前方,从位置来看经常坐在这里盯着看。
“……”
薛白锦见此暗暗琢磨,毕竟光是这点细节,就足以说明北云边一直把夜惊堂当首要目标,连奉官城、项寒师这些人都暂时放在了一边。
她来到小案旁边仔细查看,发现墙壁上有抽屉,便小心打开,但可惜抽屉里没有什么长生果,只有一堆纸张。
纸上写的全是去年以前的情报汇总,邬王着手炼丹、燕王世子索要高手担任刺客、女帝移驾避暑山庄……
薛白锦仔细看了两页,心中便暗暗一惊,知道这是绿匪的指挥室,毕竟除开绿匪的幕后首脑,没人能同时拿到这么多机密情报。
绿匪是北云边在暗中掌控?
薛白锦念及此处,连忙寻找其他的纸张,想看看绿匪最新的部署,结果发现最新情报只到去年九月份,后面就没了。
难不成北云边时刻带在身上……
薛白锦觉得有可能,但她总不能找北云边去要,当下还是在暗室中仔细搜索起来。
但可惜尚未搜索多久,苍穹之上就猝然传来一声雷鸣:
轰隆——
……
厚重黑云如同压在数万人头顶,城主府上黑旗猎猎,噪杂广场逐渐寂静下来。
北云边坐在了正中主位之上,阴士成捂着右臂坐在身侧,另一边则是北梁过来的高官。
而受邀前来的几十位掌门,则带着门徒,坐在广场左右,身边竖着帮派旗子。
夜惊堂披着青色斗篷,在太师椅上就坐,佩剑放在手边的茶案上,虽然只是孤身一人并不醒目,但自从方才的小插曲后,已经成为了全场焦点。
坐在左边的苍龙洞,和坐在右边的白帮,从掌门到背后门徒,都是正襟危坐,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稍有不对,中间这青龙会头号杀手,就开始转轮子。
不过夜惊堂此时,却没有心思搭理这些杂鱼,只是进入了过载状态,闭目思考隔空干扰对手气息的难题,如果凑近仔细看,可以看到斗篷上有隐隐汗气。
好在方才和阴士成血战一场,运动量本就巨大,出汗是正常的,这点异状,还不至于引起左右之人注意。
在等待良久后,邀请的所有人都入了场,虽然姚上卿、霍知运缺席没来,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为什么没来,朔风城也当做没看见,直接就开始了此次英雄宴。
北云边是城主,客套寒暄的话,自然不用他去说,在场诸人也受不起,开口说话的依旧是二当家方行古。
方行古在帮派的定位是白纸扇,并不以武力见长,但地位并不低,此时站在广场前方,高声说着:
“江湖和朝廷,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平日里投靠朝廷,在我等看来是江湖败类。
“但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我等平日里可以不服朝廷管束,却不能对国难熟视无睹。如今南朝大军压境,夜惊堂自恃武力咄咄逼人,我大梁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
“我等身为武夫,若是还袖手旁观,便是视数万万百姓生死于不顾,这显然失了大义……”
……
方行古这‘讨贼檄文’,虽然有点过于美化在场的江湖人,但也谈不上虚伪。
毕竟双方立场本就不同,又是两国交战,号召本国武人出力也是应该的。
在场数十位高手认真聆听,心底都明白朔风城的意思,只是在等着最后的站队。
而方行古说了一大通漂亮话后,才来到正题:
“国难当前,城主临危受命,获封‘崇国公’,不日便要赶赴边关,镇守国门。
“有帅不能无将,所以此次专程设宴,邀诸位前来,共同商讨护国御敌之策。
“方某知道诸位,不少人背了案底,甚至正被朝廷通缉,怕有报国之心,朝廷却不给机会。
“诸位可以放心,朝廷正值用人之际,城主乃至朝廷的刘大人,可以对各位承诺,只要是有心报国者,过往罪责今日皆一笔勾销。
“从今往后在城主麾下,诸位也都有官身,来日立下功劳,加官进爵、封侯拜相也不无可能。
“我等都是江湖武夫,能洗清过往平步青云的机会,这辈子就这一次。不知各位,可有心追随城主,共御南朝强敌?”
方行古说完后,转眼看向左右就坐的几十个掌门,等待这些人回答。
北云边在椅子上端坐,手指轻敲着扶手,眼神扫视众人的神色。
郭叔豹虽然实力不是最高,但交际网很大,来之前其实就谈好了,他负责当带头之人,率先起身慷慨陈词表态。
但常言‘计划赶不上变化’,以前彼此差距不大,他靠着人缘,率先起身带个头也没啥。
而如今旁边坐着那么大个龙王爷,实力明显在所有人中最高,人家都没说话,他一个二线掌门,先起来抢从龙首功,显然有点不懂事。
为此郭叔豹左右打量几眼后,先看向了隔壁就坐的夜惊堂:
“我等人微言轻,缺一个多一个,都无关大局,此事还是得让真正有本事的人来拍板。不知青龙会,对此有何看法?”
夜惊堂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一边推演着功法脉络,一边开口回应:
“方老此言确实在理,我等身为武人,无论黑道白道,都当心系大义。”
方行古和诸多掌门听见此言,皆是微微点头。
但他们还没笑出来,就听见这龙王爷继续道:
“但大义不是愚忠,我等报国,报的也是大梁百姓,而非一家一姓。”
“……”
广场上的所有人,闻言表情微微一僵。
北云边敲扶手的动作,也在此时停顿下来,接话道:
“青龙会意思是?”
夜惊堂回应道:“要让百姓少受战乱,唯一的方法就是速战速决,尽快促使天下一统。
“甲子之前,奉官城见大燕覆灭乃大势所趋,能守云安而不守,促使云州十余万军队不战而降,无数百姓将士免遭战火屠戮,此举虽然失了小义愧对大燕,却不愧对南朝百姓,全了大义。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如今南北两朝,已经有了一统的大势,我等若集结起来,帮朝廷抵抗,只会拖延战事,让更多百姓将士遭受战火屠戮……”
啪——
坐在北云边跟前的北梁高官,闻言怒火中烧,一拍桌子:
“你放肆!你……”
北云边微微抬手,制止了官吏的话语,转眼望着夜惊堂:
“南朝内战,奉官城袖手旁观理所当然。而如今我北梁,是被南朝、西海联合入侵,阁下这大道理,怕是站不住脚。”
夜惊堂道:“三国本为一体,始帝、吴太祖便是大一统的帝王,我们要盼的,应当是南北朝再出个千古一帝,彻底终结三国乱世。
“若大梁有一统天下的实力,我等自当义不容辞,站在朝廷这边。
“但现在谁有资格一统天下,诸位想来清楚,我等要为天下百姓着想,就该顺势而为,不阻拦大势。诸位说是也不是?”
“……”
在场的几十位掌门,乃至广场上的无数武人,都听愣了,哪里敢回这话。
现在整个天下,谁看不出统一西海诸部的夜惊堂,很可能成为继吴太祖之后的第三位大统之君?就算不是夜惊堂,也绝对是南朝女帝。
若非如此,北梁为啥火急火燎的招揽北云边,开这英雄宴?
现在这场面,又不是双方辩论什么才是大义,而是朔风城让在场武人站队!
北云边和青龙会的观点,其实就是大儒辩经的手法,怎么说都对,都能沾上大义,想要争论到底谁有理,那得看哪边是战胜国。
北云边明显已经给过台阶了,青龙会还要硬抬杠,这不找死吗?
在场所有人鸦雀无声,望向孤身一人坐在席间的龙王爷,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郭叔豹本来是谦让,结果青龙会说出这砸场子的话,肠子都悔青了,想圆场又不太敢开口。
偌大青石广场,就这么陷入了无言沉默。
北云边见青龙会听不懂人话,给了台阶都不下,便直接道:
“我是大梁百姓,又受朝廷重赏,自当为朝廷鞠躬尽瘁。阁下觉得我此举,阻拦了天下一统的大势,那以阁下的风骨,当前是不是该铲除我这冥顽不灵之辈,以免百姓遭受无妄战火?”
在场所有人,听见这话便知道青龙会完了。
旁边的阴士成,本来一直低着头,此时却抬起眼帘,流露出几分杀气,本想跟着激将几句,不曾想他还没开口,广场上就传来一声:
“是又如何?”
??
死寂无声的广场,明显传出不少抽凉气的声音。
诸多掌门齐齐错愕转头,连北云边都愣了下!
本来北云边还觉得这青龙会的头号杀手,是性格偏激一根筋,但此时算是明白——这厮完全是脑子进水。
就这德行,也能活到今天,还练出这么一身好武艺?
所有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青龙会这是在想啥,甚至有人想说好话,让北云边别和傻子一般见识。
但众人还没从难以置信中缓过来,眼神便是一震!
北云边发现这头号杀手,脑子不正常,已经失去了招揽的耐心,转眼望向前方人群,同时右手微抬。
唰——
众人还没看清怎么回事,放在北云边右侧的茶盏,便猝然化为一条白线,以雷霆万钧之势,激射向就坐的‘龙王’。
此招完全没有起手动作可言,甚至没碰茶杯,但茶杯爆发出的速度,却堪称骇人听闻,饶是仇天合、阴士成等人,都只看到了一线残影。
此招一出,便已经宣判了‘龙王’的死刑,北云边甚至懒得转头去看。
但下一刻,广场侧面却传出一声爆响:
嘭——
快若奔雷的茶盏,瞬间激射到就坐的斗篷剑客面前,本该在对方抬手前,就轰碎其脑袋。
但距离脑袋还有三尺之时,茶盏却如同撞上了一面墙壁,速度骤停,强横冲击力把茶水瞬间震成水雾,白瓷茶杯却完好无损,只是悬在斗篷剑客前方,急速颤动。
嗡嗡嗡……
“啊这?”
“这是……”
周边的数十名掌门,神情瞬间呆滞,连阴士成仇天合,眼神都化为茫然,完全没看懂。
北云边眉头猛地一皱,转头再度望向青龙会的头号杀手,风轻云淡的神色,化为了凝重,观察一瞬后,若有所思开口道:
“好手段。”
啪嗒~
茶杯毫无征兆的落下,摔在地上化为粉碎。
本来纹丝不动的夜惊堂,抓住身侧的佩剑,慢条斯理起身,走向场地中央,声音也化为了毫不忌惮的云淡风轻:
“你手段也不差,我坐在这里硬想了两刻钟,才想明白原委,谁教你的?”
北云边手指轻敲着扶手,打量着走到正前方的身影:
“你是夜惊堂?”
“嗡……”
“夜惊堂?”
“夜大魔头……”
此言一出,死寂广场瞬间炸锅。
前排围观之人直接面无人色,而周边的几十名掌门,则惊的站起身来,迅速往后退开。
毕竟‘夜大魔头’的名号,可不是北梁江湖瞎取的。
遇见其他人,还能思考该怎么活;而遇见夜惊堂,尸体能拼完整都算人家发善心,这热闹可不是寻常人能随便看的。
阴士成听到‘夜惊堂’三个字,脸色就猛的一白,第一反应就是此生江湖路走到头了,跑的念头都生不起。
不过惊恐一瞬后,阴士成又想起身边还有靠山,迅速恢复镇定,大喝道:
“快,一起上,杀了他南朝就完了!”
“……”
正在急急后撤的诸多掌门,听见这话都惊了,望向阴士成,虽然没开口,但眼神意思明显是——你当老子傻?
这他娘是夜惊堂,你要不上去试试?
不光是诸多掌门,连北梁高官,都察觉到了不对,悄然起身扭头就走,丝毫不拖泥带水。
夜惊堂自然没管这些无关杂鱼,只是看着北云边,把斗篷面巾拉下,露出了脸颊:
“六张鸣龙图散于各地,以你的年纪凑不齐,你也没去过沙州。我挺好奇,你年纪轻轻,如何摸到的‘炼神还虚’门槛?”
北云边坐在大椅之上,因为师父已经把他当了弃子,回应倒也坦陈:
“师父手把手教的。”
夜惊堂对此言并不怀疑,但能教出‘炼气化神’的徒弟,通常都有同等境界,就比如玉虚山的老掌教,不然很难给徒弟指路。
而‘炼神还虚’相当于第八张图的境界,比吕太清都高一境,世上有本事教到这地步的名师,满打满算只有一个奉官城,其他人都没到这一步,肯定是教不了。
夜惊堂稍微斟酌了下,询问道:
“你师父是什么人?”
北云边其实也不知道师父身份乃至名字,对此只是回答:
“你如果能活过今天,以后会知道。”
夜惊堂微微颔首,回答相当干脆:
“那就好。”
“……”
这话看似无波无澜,实则相当之狂,都没想过自己今天会死。
北云边见此沉默了一瞬,慢慢站起身来:
“你推演了第七张图却没死,看起来也摸到了些许门道。但可惜,鸣龙图终究不是你自己的道,这世上也不只你得天独宠、悟性超凡。我比你先走了十几年,今天,你的路到头了。”
夜惊堂微微挑起下巴:
“先走了十来年,阁下想必悟出了很多神通,可否让我这凡夫俗子见识见识?”
北云边隐藏数十年,出于绿匪的特殊性,一直不过在外人面前展现。
此时夜惊堂已经到了跟前,他赢了就是得天独宠的千古第三人,输了则是万事成空,自然没了隐藏的必要。
眼见夜惊堂想看神通,北云边并未吝啬,眼神被傲气所占据,抬起双手,掐了个道门手印,开始神神叨叨念咒:
“五帝五龙,降光行风,广布润泽,辅佐雷公,五湖四海,水聚朝宗,神霄符命……”
呼呼~
随着声音传出,广场上慢慢吹起了横风。
而盘踞在黑山之上的云层,也逐渐被强风所带动,不久后便是一声:
轰隆——
云海之间窜出扭曲电蛇,瞬间撕裂天幕,将昏暗城池照为雪白!
浩瀚天威当空压下,让黑山之下的无数武夫瞬间惊惧,连远处的仇天合和折云璃等人,都难掩心底错愕,后退了几步:
“这……”
“我的老天爷,说书先生没骗人……”
……
而与惊慌失措的万千武人相比,夜惊堂反应出奇的平静,毕竟他方才已经想清楚了北云边的门道。
第七张‘搬山图’,对应‘炼气化神’,由内而外,以体魄之力引导万物,虽然看似强横玄妙,但威力不会超出人本身的上限,为此最多控制一把剑飞来飞去,隔空摸摸胸什么的。
而第八张图则不然,对应‘炼神还虚’,开始‘由外而内’,也就是跳出体魄的范畴,以精神为媒介,引导天地之力化为己用。
北云边可以隔空控制对手体内的气血,而他做不到,就是因为北云边摸到了‘炼神还虚’的门槛,能感觉到虚无天地中的那股‘气’。
而他以前只能用手感觉,自然没法隔空控制干扰。
不过就和前六张图不完善,就掌控不住第七张图一样,第八张图更是如此。
浩瀚天威何其强横,无论是他还是北云边,以当前的道行,能做到的也只是‘开视野’,竭尽全力引导,最后和历史上那些厉害祝宗、道士一样,打个‘增雨弹’求场雨,正儿八经操控天地,肉体凡胎根本扛不住。
瞧见北云边装神弄鬼表演呼风唤雷,夜惊堂平淡道:
“道门祈雨咒罢了,玉虚山的老掌教就会,除了下雨也没啥大用,你莫不是准备用雨淋死我?”
北云边见没镇住夜惊堂,倒也不意外,悻悻收手,抬步走向夜惊堂:
“给你开个眼罢了。我能摸到炼神还虚,炼气化神便已经融会贯通,你不过刚刚初窥天机的毛头小子,拿什么和我较量?!”
话音落,北云边抬起左手,五指用力一握!
远看去,便如同九天神人,以虚无法相,隔空抓住了立于广场上的渺小蝼蚁。
阴士成已经被北云边的通天神术震撼的无以复加,瞧见此景,便满眼阴毒望向夜惊堂,心底估摸还念叨着——恐惧吧!痛苦吧!哀嚎吧……
但可惜的是,夜惊堂半点反应没有。
“……”
北云边盛气凌人的眼神一凝,左手又握了握,而后便皱起了眉头。
滴滴答答~
风雨当空而下,砸在青石地砖上,击起点点水花。
夜惊堂在雨中静立,把转轮剑插在地上,左手平伸而出:
“你这手绝活,我打神尘和尚的时候就会了,无非没法隔空扰乱对手气血而已。既然我会,又岂会不知道如何反制。
“你要是没新花样,就换我给你开眼了。”
咻——
话音落,广场外围传来一声破风急响。
众人余光看去,却见人群上方划过一条黑线,横穿过青石广场,精准无误落在夜惊堂手中。
众人以为还有高手,从后方丢出兵器,皆是转头看去,结果不曾想后方响起了仇天合的错愕惊呼:
“我他娘……这又是什么鬼东西?!”
“妈耶,惊堂哥为啥没教我这个……”
……
夜惊堂并未回应远处的言语,只是把螭龙刀挂在腰间,望着北云边,等待他回应。
而北云边瞧见这一手,就知道夜惊堂对‘炼气化神’的理解,已经不在他之下,脸色慢慢沉了下来,右手抬起。
飒——
放在席位后方的一杆雪亮长枪,当即破空而出。
但可惜的是,九尺长枪刚飞到一半,广场便传出一声爆响。
轰——
倾泻而下的狂风暴雨,被猝然爆发的气劲震开,直接在青石广场之上清出一个庞大的半圆空洞。
气劲席卷之下,飞到一半的亮银枪,便如同断线风筝失去了控制,直接插在了地面。
而雪亮刀光,也同一时刻在天地之间亮起!
呛啷——
夜惊堂脚下青砖四分五裂,被硬生生削去一层,整个人如同青色电光,闪烁至北云边身前,左手刀斩向肋下,右手同时凌空虚握拧转。
北云边功力比夜惊堂深厚,所学艺业更是不差,眼见一刀近身,反应奇快,双手横向合十,试图拧断螭龙刀;同时固守气府,防备夜惊堂扰乱他体内气血。
但北云边双手即将接触刀锋之时,却愕然发现,体内气血没受干扰,反倒是立足之地的青砖,猛然旋转!
哗啦~
北云边和夜惊堂终究还不是神仙,双脚着地,那就是脚扎大地,立足之地整体转向,人岂有不动之理。
双方接敌地的前一瞬,北云边忽然面向了阴士成,结果可想而知!
噗——
螭龙刀毫无阻碍,劈在没有任何防护的脊背之上,瞬间在白袍背心拉出一条血口!
但北云边相当强横,这快若奔雷的必杀一刀,硬生生没劈断脊柱。
北云边后背受创,并未选择规避,而是左臂后摆拳,扫向夜惊堂头颅,双脚跃起以免再度被干扰身位,同时右手微抬,想要转动夜惊堂脚下的青砖。
但双脚离地又不会飞,那就回到了武夫最原始的状态。
夜惊堂一刀得手,哪里会给北云边干扰的机会,当即侧身如猛虎硬靠山撞出,肩头撞在了北云边后背之上。
轰隆——
腾空的北云边,便如同忽然被攻城锤砸在背后,整个人瞬间化为一条直线激射而出,撞碎了正门处的桌椅及墙壁,直至轰塌后方几栋房舍,带起冲天尘烟。
轰隆隆……
夜惊堂攻势行云流水,落地已经双脚重踏,右手持刀前刺!
唰——
北云边落地堪堪停稳,便发现夜惊堂一刀凌空突刺到近前,当即想要双手合十空手接白刃,结果却见夜惊堂左手再度拧转!
?
常言吃一堑长一智,北云边暗道不妙,几乎同一时刻收腿凌空,但这次,立足之处并未产生变化!
??
北云边心底一沉,腿在收放之间犹豫不决,而夜惊堂却已如同蛮龙般撞入身前,一刀直贯腰腹!
噗——
北云边功力体魄境界都强出夜惊堂些许,但‘灵性’明显差点,完全被带着走,一刀入腹没能洞穿,双脚未曾脚扎大地,整个人就直接被撞了出去,几乎推平后方建筑,直至撞上岩壁。
轰隆隆——
夜惊堂一刀得手,落地便双脚重踏,拖拽雪亮刀光犹如白虹贯日,飞至半空便旋身一刀,以力劈华山之势当空劈下:
“喝!”
轰隆——
爆喝声中,早已经四分五裂的高墙建筑,瞬间从中化为裂谷。
强横刀风所过之处,万物化为齑粉,连同城主府的地基,都出现了一条丈余深的笔直沟槽。
这是八步狂刀第三式,也是八步狂刀问世以来的最强一刀。
刀锋裹挟浩瀚天威,似要将城主府连同后方的黑色群山,都一同从中劈开。
北云边往后激射,刚刚撞上山壁,撼山摧城般的强横气浪已经来到面前。
他双手上抬试图抵御,整个人却瞬间陷入山体丈余,身上衣袍都在一瞬间粉碎,从眉心到腰腹,直接出现一条红色血痕!
轰隆——
城主府地动山摇,掀起的烟尘与碎石瓦砾,瞬间遮蔽了半面山壁
夜惊堂惊世骇俗的一刀落地,同样是额头青筋高耸,脸色涨红发出一声闷咳。
但八步狂刀环环相扣,在落地瞬间,夜惊堂已经双手拖刀大步狂袭,气劲尚未消散,便突进到了北云边近前,自下往上一刀斩出:
“喝——!”
北云边连接三刀,无论身位还是气息都完全被打乱,根本没有机会稳住阵脚!
眼见夜惊堂如影随形一刀劈向下腹,北云边抬起右腿格挡刀锋,结果便是:
嘭——
三尺刀锋瞬间劈入,入肉两寸有余,几乎把右腿直接斩断!
北云边已经摸到炼神还虚的门槛,体魄没有金鳞玉骨那么变态,但境界摆在这里,结实程度也差不了太远。
此时一刀劈入腿骨,刀柄缠绕的黑绳瞬间被震断,木柄也随之崩裂,整把刀几乎解体。
而北云边本人,也在非人冲击力下,往斜上方激射,撞断了城主府上方的悬空飞廊,把楼阁屋脊撕出一连串缺口。
哗啦啦——
夜惊堂八步狂刀已如化境,一刀得手便能把北云边连到死。
但此时他也明白了世间为什么会出现天子剑这种神兵——杀伐之力强到他这种地步,发力控制的再稳,也已经超出了凡世兵刃所能承受的极限,哪怕不被对手招架,也能被自身气劲震断。
眼见刀柄崩裂,夜惊堂当即收刀归鞘,从广场上拉来了亮银枪。
咻~
而北云边也绝非泛泛之辈,抓住了这因心疼兵器而产生的节奏断档,在撞上一栋飞檐之时,双脚重踏大梁。
嗙——
爆响声中,整栋楼阁从中轰然塌陷,北云边也如同脱膛炮弹般冲出,朝着后方山林窜去。
但刚冲出城主府,山外便犹如强龙坠世,传来一声震天轰鸣:
轰隆——
无数武人抬眼看去,却见群山之上的风云,似乎都被枪锋所带动。
一条裹挟风雨以及碎石烟尘的莽龙,自九天之上砸下,瞬间把城主府左侧的山林推平,出行了一条近百丈的巨大凹槽。
北云边身形与之对比,就好似被山岳压在面前的蚂蚁,见势不妙当即单腿重踏大地折返,躲开了这毁天灭地的一击。
但下一瞬,九尺枪锋便已经到了身边!
“喝——!”
夜惊堂势如狂雷,一枪扎在北云边胸腹,气劲爆发之下,九尺长枪瞬间爆裂,几乎当空寸断。
而被长枪聚为一点的浩瀚气劲,也在入肉寸余后爆发,在北云边背后带出一声闷响:
嘭——
血雾飞溅,饶是体魄堪比金鳞玉骨,也在这无坚不摧的一枪下,被洞穿出一个两指粗细的孔洞,而余波在后方密林中,冲出一片数十丈的扇形空地。
轰隆隆——
北云边眼见无法逃脱,也是起了搏命之心,衰落瞬间再度弹起,一拳递出直攻夜惊堂胸腹:
“喝——”
夜惊堂撞碎长枪,也舍不得打断螭龙刀,当下毫不迟疑便是一记冲出炮,与北云边对轰。
但常言‘圣人千虑也有一失’,夜惊堂也不是绝对理智、永不上头。
夜惊堂起手取得绝对优势,是靠过人悟性参透对方底细,而后活学活用,靠细节掌控达到抢占先机的目的以弱胜强,并不是蛮力平推。
无论是双方所学艺业,还是功力体魄,其实都是北云边占优势。
夜惊堂起手打出压制效果,但中途心疼兵器断了节奏,已经给了北云边喘息机会,此时来个正面拳拳对轰,这显然属于以短击长了。
嘭!
双拳当空相撞,北云边上半身挂着的布条,在气劲冲击下瞬间消失,连同银色发冠都炸裂开来。
夜惊堂右臂袖袍同样粉碎,以仲孙锦的神通卸力,但北云边这一拳的力道重的令人发指,指骨当场发出‘咔’的一声脆响,胳膊涌起肉浪,直至传递到后肩,在衣袍上崩出一个破洞,裸露皮肤瞬间乌青。
轰隆——
气劲当空爆发,北云边左脚硬扎大地,身形往后滑出数步。
而夜惊堂则是倒飞了出去,在裸露泥土的山体上打了几个水瓢,飞出了数十丈。
嘭嘭嘭……
薛白锦在雷声响起时,便已经从暗室冲出,本想绕后偷袭,结果还没找到机会,就瞧见了打一半收刀、能智取偏要硬碰,不禁急声道:
“你在打什么?!”
北云边一拳轰飞夜惊堂,其实也愣了下,方才被无情连打,他已经准备舍命一搏,此时才想起来,自己功力比夜惊堂深厚,只是没机会施展罢了。
发现夜惊堂被轰飞出去,北云边当即乘胜追击,试图上前压制。
但夜惊堂在一拳轰上去,把自己给震了个内伤后,已经冷静下来,眼见北云边还敢反攻,假模假样做出癫狂之色:
“喝——”
暴喝声中,夜惊堂再度飞身狂袭,一拳对冲而去。
北云边眼底显出杀意,浑身催动到极致,最后一步重踏踩下,右臂青筋鼓涌,连满头长发都气劲震的当空绷直:
“给我死!”
这一拳如果落实,即便没把夜惊堂打碎,蕴含气劲力道,也足以把夜惊堂从半山之上,轰到青石广场另一头,但……
“噗——”
北云边暴力强袭,把浑身气劲凝聚到极致,是为了靠体魄功力优势,一拳重创夜惊堂。
但这气劲凝聚到极点的重拳,还没来得及出手,北云边便发现体内气血紊乱,诡异乱窜了一下!
这干扰极为细微,寻常时候最多让人产生一瞬气闷酸胀,甚至没法带来实质影响,北云边也可以和夜惊堂一样提防。
但夜惊堂一直没表现出摸到‘炼神还虚’门槛的迹象,北云边以为夜惊堂不会,此时为了一击翻盘,浑身气血沸腾催动到极致,犹如爆发威势被压缩到极点的炸弹,根本没留余力去稳固气府提防。
些许气血不按照原本路线走,结果就如同寻常武夫爆发时岔气,身体当即产生连锁反应,浑身青筋鼓胀、双目涌现血丝,口鼻直接喷出了血水!
“咳——”
双方接敌只在一瞬之间,北云边出现失误岔气,导致拳势骤止反噬自身,夜惊堂的一拳,可就来到了面前!
轰隆——
半山之上,猝然出现一个碗状圆坑,深达丈余。
泥土碎石朝周边飞溅,形成了环形冲击波,瞬间扯碎了周边百丈的林叶!
夜惊堂一拳落在北云边面门,第二拳便再度落下,垂在对方眉心。
轰轰轰——
三五拳落下,北云边头颅并未爆裂,却已经七窍流血出现了强烈眩晕感,眼见夜惊堂再度一拳落下,满嘴是血喝道:
“停!停……”
嘭——
半山之上的肆虐拳风骤止!
夜惊堂单手掐住北云边脖子,把其按在泥坑之中,右拳高抬,浑身汗气蒸腾,眼神冷冽如阎罗。
噼里啪啦……
被炸上半空的断壁残垣,乃至被掀上半空的雨水,此时才从天而降,砸在了满地狼藉的城主府与青石广场上。
无数武夫站在广场上,面容呆滞看着眨眼化为废墟的城主府,以及半山大坑中的两人,眼底带着无与伦比的震撼。
而各大掌门和阴士成等人,因为能勉强看清细节,则是骇的肝胆俱颤,完全不知该如何言语。
等喧嚣风雷沉寂片刻后,广场外侧的仇天合、折云璃等人,才从震撼蒙圈中缓过来,仇天合满眼难以置信嘀咕:
“说书先生还真没骗人……这都是什么鬼东西?”
轩辕天罡满眼茫然回应:
“境界太高,我哪里看得懂。反正刀特别快就是了……”
折云璃则是分析道道:“应该是施展出了百丈金身法相,我们肉体凡胎看不到很正常……”
“是吗?”
……
随着惊呼嘈杂从四处响起,广场上的武人乃至诸多掌门,都已经渐渐回过味来,各种惊呼诧异声压住了漫天雷雨。
云阁之上,薛白锦已经提着双锏跃出,见夜惊堂停手,提醒道:
“他是绿匪的首领。”
夜惊堂听见这话,望向满嘴是血的北云边:
“是你安排人,刺杀靖王和女帝,煽动诸王谋逆?”
“呼……呼……”
北云边七窍流血,看着上方的冷冽脸庞,眼神满是不甘,咬牙道:
“我带你去找长生果,我知道在哪里,没有我,你永远找不到!”
夜惊堂眼神微沉:“绿匪害的人不计其数,你活不了。还不死心,想找机会翻盘?”
“咳咳……”
北云边闷声咳出血水,眼神狰狞:
“是又如何?仙岛所在之地无人知晓,我若逃出去,只能藏在仙岛躲避追杀,你有本事追上我,就能够找到位置。这等大机缘,我不可能便宜你,现在杀了我,我不会吐出半个字!”
夜惊堂盯着北云边,看出他确实不服气,似乎还有后招,稍微沉默后,松手在雨幕中起身,偏头示意东方群山:
“机会给你了,别让我失望。”
“呼……呼……”
北云边没想到夜惊堂还真敢松手,当下眼底重新燃起生机,从泥坑中爬起来,朝着东方跑去,起初还摇摇晃晃,但跑出几步后,速度就骤然加快,开始全力狂奔。
轰——
夜惊堂站在半山之上,并未立刻去追,而是转眼望向了下方广场上的数万武人: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我刚才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你们能听进去,日后尚能落个体面;若听不进去,想当忠君报国的忠烈之士,我也不拦着诸位,天下一统,总是要死一批冥顽不宁之辈,否则哪来的长久太平。”
哗啦啦……
暴雨倾盆而下。
无数武人立在山下,听着上方的那道清朗嗓音,眼底只有敬畏与胆寒,哪里敢说出半句话语。
夜惊堂扫视山下人群一眼,见无人敢抬头,才转身走向了黑色群山。
而薛白锦见此也从云阁跃下,跟着一起望群山深处追去。
满是断壁残垣的城主府下方,阴士成早已经心如死灰,生怕夜惊堂点他的名,此时发现夜惊堂走了,才缓过来一口气,想悄然溜走。
但可惜,附近的田无量,眼底早已被杀意充斥,提长棍落在了阴士成前方,冷声道:
“我是夜大阎王的人,谁敢帮他,你们明白后果!”
轰轰——
继而满地狼藉的广场,再度响起轰鸣。
但小孩子过家家般的动静,已经再难吸引在场之人注意力。
广场上内外的所有人,都望着已经沉寂下来的黑色群山,久久无人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