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玹笑道:“爹, 你说什么呢,你和我这么客气干啥?起初几个月就算赚钱了也得存着,以备不时之需, 到这店经营顺利了再说。”
张大风挠挠头道:“真要都是你出的钱, 我也安心了, 慢慢还也不急。这不还有孟二郎出的钱吗?租铺子课税进货,这些花了多少钱你算算, 我一文钱都不会少给他。”
玩笑归玩笑, 文玹知道他不愿欠孟裴债,便点点头:“我会的, 不过要还钱, 也要先把酒店开起来, 赚了钱后再说。”
张大风呵呵笑道:“那是,那是。”
门口人影晃动,孟裴从门外进来,一见到她便露出了微笑,文玹亦不由微笑起来。
文玹见他仍是金樨亭里见面时穿的那身襕衫,走近后还闻到股极淡的桂花香,便问了句:“才出来?”
“嗯。”他淡淡应了声。
文玹好奇太后和他说了些什么说那么久, 她与娘亲告退出来的时候, 太后似乎有意留下他来另有话说, 不知是不是说那个青梅竹马的六娘,要他多去表叔母家走动走动,以便亲上加亲之类的。
她的目光不由在他脸上多停留了一阵, 眉眼鲜明如浓墨微洇,双眸清湛似月下空海,鼻梁挺直如削,这么俊逸可入画的郎君,走在路上时常有小娘子望着他看红了脸走不动路,被投以荷包香囊罗帕也是常事,没几朵桃花才不正常吧……
她虽知他对她的心意不会轻易改变,但却按捺不住那股好奇想知道那青梅竹马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什么性子,与自己相比起来孰高孰低。
孟裴见她直拿眼瞅他,挑眉问道:“怎么了?我脸上有桂花?”
文玹收回目光,看向在店堂里忙碌着布置桌椅的小酒与张大风,淡淡道:“没桂花,只有青梅。”
孟裴薄唇一弯:“青梅可酸得很。”
文玹挑挑眉:“又不是我爱吃。”
他嘴角笑意加深:“偶尔吃吃也无妨。”
文玹回头瞪他一眼:“你想吃?”
孟裴摇头:“不敢,我怕酸。”
文玹噗嗤笑了出来。
正逢牙人孙娘子进来,身后跟着四五个人,都穿着干净的粗布衫子或裙子,孙娘子一进来就笑容满面地向他们行礼打招呼,她早两天与文玹约好了时辰,今日就是带厨子来给她选的。
文玹先看了看这五个人,有男有女,年纪大约都在二十到三十上下,看着倒都是老老实实的模样。
她当初对孙娘子提要求时,说过要找有过两年以上当厨子经历的,但又不要年纪太大的,年纪大的一方面体力容易不足,且做厨子久了,更容易沾染上偷工减料、采买揩油的恶习,虽说年轻厨子未必就不会这样,到底概率低些。
她大致看过之后,又问他们过去经历,为何不在老东家做了,接着便让他们当场做一样她打算到时候在酒肆里卖的煎炸食物。
其中有个厨娘秦娘子干活手脚利索,炸物火候与味道也不错,而且她在炸东西的同时,便把自己与之前的厨子用过的脏碗盘叠在一起,放进一旁装脏碗盘的竹篓子里,还顺手把锅灶边溅出来的油给擦了。
从细节看态度,虽然秦娘子要的工钱在几个厨子里中等偏高,文玹仍然决定雇下她了。
把秦娘子留下后,接着便是拟菜单与试菜,文玹与她商量了一下,哪些菜做起来简单又受欢迎,初步拟了个清单,店小人少,主要是卖酒,菜只是下酒而已,她拟定的菜品数量也少,以减少准备的时间与食材损耗。
定下初步菜品之后,文玹让小酒带着钱,与秦娘子一起去买需要的食材来试菜。倒不是她不放心秦娘子,毕竟是新开的店,顺便让小酒熟悉买菜的地方与价钱,以后要是开店开了一半需要补充食材,秦娘子在后厨走不开,也能让小酒去跑个腿。
文玹忙东忙西的时候,孟裴看着帮不上什么忙,就在拉了张凳子坐在一角看书。只是翻书的时候,时不时会抬眼看看她,只要她视线望过来,两人便相视而笑。笑过之后,她该忙啥还是忙啥,只是心情特别愉快。
总算一切安排停当,已近傍晚时分。看着天色不早,一会儿还要试菜,文玹便让阿莲回家说一声,她留在张大风的酒肆里用晚饭了,让娘亲不要担心。
她走到孟裴坐着的那桌,在对面坐下,瞥了眼他手中的书:“没看几页嘛。”
孟裴合起书放在一边,很自然地道:“看你看得多。”
文玹心中一甜,嘴角就忍不住弯起,用手指点着他的书道:“你这样是过不了本月私考的。”
“不怕,晚上回去再看。”
孟裴知道她曾在临汝的八方楼里做过一段时候厨娘,熟悉酒肆的经营倒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但看她安排得这么井井有条,思虑这么周到,还是心生佩服:“若不是我知道你过去经历,还真要以为你是当过好几年掌柜的。”
文玹没说话。前世她的表姐开了家小饭店,刚开张时,她正逢大三暑假,妈妈就让她去店里帮忙,说她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勤工俭学挣点零花,顺便学学做菜,省得以后嫁人了却做不来饭,让婆家人笑话。
她那时候还很是不屑地说妈妈思想老古板,谁现在娶媳妇还看媳妇是不是会做饭的。不过后来禁不住老妈天天魔音灌耳,加之表姐也是头一次开饭店,各种忙乱,她还是去帮了将近两个月的忙。
不知不觉她来这个时代已经两年多了啊……以前读大学的时候,小半年看不见爸爸妈妈也没觉得特别不好受,工作后将近一整年见不着面,但至少有电话联系,而且那时候心里觉得回家就能见着他们,从来不曾珍惜过那些短暂的相聚时光。
直到她来到这里,明白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们,也听不见他们的各种念叨了,她才知道,原本她应该更珍惜的。
她平时不愿去想,只因想了也没用,徒余惆怅。她更庆幸在这个时代,她能遇见待她这么好的爹娘与义父。
孟裴这句话勾起她过去的回忆,也带来怅然之感,但短暂的惆怅之后,她便挥散了这些思绪。
孟裴见她忽然垂下眸子,避开他的视线,姣好的脸庞上浮起一抹落寞之色,眉间氲着淡淡的愁绪,但转瞬她就抬起双眸,朝他微微笑了。
虽然见她微笑,他却放心不下方才那稍纵即逝的落寞愁绪,他关切地望着她,轻声问:“你想到什么了?”
文玹浅笑道:“听你提及过去,我是想起四叔与六叔了,也不知崔六叔如今好不好。”
虽然延兴帝在白矾楼就答应赦免张大风他们四人,但赦书却直到前几天才张贴出来。
张大风还特意去宣德门外贴诏书布告的地方看,听那读诏人读,赦书贴了三天,他就连去了三天。文玹为此还笑过他。
张大风却呵呵一笑:“早上一睁眼,我就觉得昨日赦书下来了是在做梦,这心里抓挠得厉害,非要再去亲眼看一次,亲耳听一遍,才知道真的是真的。”
崔六叔仍在汝州,赦书贴出的日子恐怕更晚,且他过着隐姓埋名的日子,未必就会去听诏书布告。总得让他知道自己被赦免,已是无罪之身了。
因此文玹曾请孟裴找人替她找到崔六叔,告诉他这件事,只不过久已不与他联系,也不知他是否还在原来住着的地方,是否平安。传口信之人其实也担负着寻找他,确认他是否平安的职责。
另外六叔不认字,为了让六叔相信是自己传口信给他,文玹还拿了对骰子让传口信之人带去。
孟裴听她说是为此发愁,放下心来的同时,亦微笑起来:“去汝州的人已经找到了崔六叔,把赦免一事告诉了他,也把你与你义父义兄如今的情况告诉了他,问他是否愿意来京城与你们相聚。他愿意过来,此时应该已经在路上了。”
文玹大喜过望:“真的?六叔要来?”
孟裴点点头:“真的。”
文玹嗔道:“你为何早不告诉我?”
“我今日才收到消息啊!刚刚才来得及告诉你。”
文玹这才释然,回头扫了眼店里,见张大风不在店堂,仍在后面库房里,她想了想后眯起眼道:“先不告诉爹,等六叔来了再让他惊喜一下。”
孟裴见她春水般的眸子里满是狡黠的笑意,颇像是藏起了糖果玩具偷偷乐的孩子,好笑道:“你就不怕你爹怪你没有早告诉他了?”
文玹嘻嘻一笑:“他见了六叔,高兴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想要怪我?”
孟裴瞧着她发自内心的欢快笑容,也会感同身受般地心生喜悦。他真希望每次见面告诉她的都是这样的好消息,能够多见见她这样的笑容才好。
他知道她其实想问他皇祖母留下他那么久说了些什么,但被他含混过去了。
他今日去宫里,除了搅局之外,更是存心要让皇祖母看出来自己对文玹的心意,就算皇祖母心中不快,但京城里高官贵女多了,刘嘉懿的家世样貌放在那里,可选极多,未必就一定要与文家结亲。一个是甥孙,一个是亲孙,皇祖母总不会非牵这一条红线不可。
稍早前在金樨亭内,他见文玹母女渐渐走远,便微笑着问道:“娘娘,今日我来得冒昧,怕是搅了什么好事吧?”
刘太后凤眸微眯,横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搅也搅了,不用提了。”话锋一转,接着问道,“你娘亲最近身子如何?”
他也只能答:“调理了这一阵,已经好多了。”
刘太后感慨道:“我也许久未见她了,她身子抱恙之前可是常常进宫来看我,哎,人老了,就喜欢和子辈孙辈聊聊天。可这段时日连你大哥也不来了。”
孟赟因为白矾楼一事被关在府中禁足,皇祖母又怎会不知,但这话却不能这么接,孟裴便道:“大哥忙于读书应考,不敢松懈。母亲身子渐已康复,但仍是不太能吹风,一待她康复,定然要入宫来拜见娘娘的。”
刘太后低笑了一声:“忙于应考?在我面前你就别替你大哥打马虎眼了,论读书,他不是没这个脑子,是没这份心。”她抬腕饮了一盏酒,淡淡道,“你娘身子若没什么大碍了,你便陪她来看看我。”
孟裴答应了,又陪着坐了会儿,这才告退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