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进入腊月之后, 街市上、府邸里的年味越来越浓,家家户户开始用猪肉、羊肉、鱼肉腌制腊味,购买年货节物, 喜气洋洋地准备过年。
这日端王府常买药材的药铺送来了腊药, 便是将虎头丹、八神、屠苏等药材装入小布囊, 再用五色线扎成四金鱼同心结子、百事吉结子,将这腊药袋悬于门额上, 可以辟邪气。
小高氏于十一月初顺利诞下一子, 昨日刚办完八郎的满月酒,她既出了月子, 总算是能出门透透气了, 但毕竟外面天寒地冻的, 她便只是裹着皮裘,让女使扶着,从暖阁慢慢走到绣绮堂门口转了转,看着侍女登上梯子,往门额上挂好腊药袋,这就准备回暖阁里去了。
忽听游廊里熟悉的脚步声,小高氏嘴角浮起微笑, 回身行礼:“王爷万安。”
孟炀点点头, 脚步不停, 直向内走:“小八醒了吗?”
“回王爷,八郎还睡着呢。”小高氏柔声答道,起身后瞧见孟炀身后跟着的人, 嘴角的微笑不由凝滞了一瞬。
樊太医?!他不是辞官回乡了吗?王爷带他来绣绮堂,难道……
小高氏不由攥紧了身上的皮裘,快步跟着进去。
孟炀进入暖阁内,屏退下人,只留下小高氏与樊太医。
他犀利的眸光停在她脸上:“知道我为何请他来吗?”
小高氏笑了笑:“妾身不知。王爷是请樊……大夫来为妾身诊脉么?”
孟炀看向樊太医:“樊太医已经官复原职,重回太医院了。”
“王爷恩重,下官感激不尽。”樊太医朝孟炀躬身行了一礼,转向小高氏道:“下官这段时日并未回乡,一直在京中,得王爷照拂,无以回报,便每日查研医书药典,终于找到了娘娘所中之毒。原来此毒并非出于我大庆,而是产于天竺的一种植物。”
小高氏摇头,一脸不解地道:“妾身不明,樊太医若确定了是何种毒药,不是该去告诉娘娘么?”
孟炀并不说话,鹰一般的眸子盯着她,眼神越来越冷厉。
虽然暖阁里温暖如春,被他这样的目光盯着,小高氏却只觉身上发冷。她强作镇定道:“难道王爷是在怀疑妾身吗?敢请王爷细思,妾身若真有心要害娘娘,又怎会不投足药量?”
孟炀冷冷一笑:“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小高氏低低哼了一声:“怕是有人故意使苦肉计吧?”
“你是说阿茹?”孟炀挑眉,“她为了什么要使苦肉计?”
小高氏点点头:“妾身不敢胡乱揣测,但妾身那时有了身孕……”
孟炀打断她道:“阿茹中毒晕倒的时候,你还没提有身孕呢!”
“可妾身那时已经停经,只是未敢确定,才没有告诉王爷。但若是娘娘有心,轻易就能知道。”
孟炀收回冷厉的眸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但若真是阿茹,为何不干脆对你下毒?”
小高氏柔声道:“若是直接对妾身下毒,岂不是很容易被怀疑么?”
孟炀弯弯嘴角:“有点道理。”
小高氏不敢流露出丝毫兴奋之色,对上他的目光,不禁低下头,小声问道:“敢问王爷还记得堂姊是怎么去的吗?”
“自然记得。”孟炀眼神一暗,她口中所说的堂姊,指的是当年的端王妃高氏,高氏本来体弱,常犯头疼,生下孟赟之后不久再次发病,那一次发作得尤其厉害,很快就去世了。
小高氏接着道:“妾身看到娘娘中毒后也是头疼发作,才想到,当年堂姊去世,说不定不是发病,而是中毒!”
孟炀眼神再次变得锐利起来:“你说你堂姊也是被阿茹害死的?!”
小高氏被他的眼神看得一颤,心跳加快:“妾身不敢妄言,王爷睿智,自然能有定论。”
孟炀忽然冷笑起来:“你说不敢妄言,又说不敢胡乱揣测,可方才你说了不少话,一心想要我相信阿茹是对你下毒之人!你还敢提你堂姊!你真以为我是什么都不知道才来绣绮堂的吗?!”
他一击掌,外头进来一名年轻女子,小高氏见了不由面白如纸。
那女子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身着布衣布裙,入内先向孟炀行礼,再转向小高氏:“夫人这些日子可好?”
小高氏尖声道:“你不是死了么?” 这名年轻女子正是马车上替薛氏准备茶水的侍女之一,当时明明是被杖毙了,怎么还活着?
“夫人不受报应,奴婢不敢死。”年轻女子冷冷地道。
小高氏浑身颤抖,转眸望向孟炀,与他无情的双眸一对上,更是面无血色,心中满是恐惧,忽然脚一软,扑通跪地,伏在地上边哭边哀求道:“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正在酣睡的八郎被吵醒,“哇——啊!”地一声大哭起来!
“闭嘴!”孟炀冷喝一声。
小高氏吓得陡然收声,不敢再哭,只小声抽泣着。
孟炀咬着牙低声道:“要不为了小八,我不会留你到今天!也是为了小八与三娘,我不会处死你。给你一个时辰收拾一下,今日就去水月庵。你给我牢牢记着闭紧嘴巴,不要让小八与三娘为了你作的孽而受罪!这件事你若是敢对他们透露半分,就别怪我对你无情了!!”
小高氏瑟瑟发抖:“谢王爷恩典……”
孟炀不再看她,轻轻抱起还在大哭不止的八郎,转身大步走出暖阁。留下小高氏在内低声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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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涵笑意盎然地回到绣绮堂,却见绣绮堂里的女使个个神情不安,来去匆忙,不由笑容淡去,急忙拉住一个女使问道:“你们在忙什么?出什么事了?姨娘在哪里?”
“夫人在暖阁里。奴婢们正在替夫人做准备,夫人……夫人要去水月庵了。”
孟涵有如晴天遭遇霹雳:“什么?!”她放开女使,径直跑向暖阁,推门就见小高氏眼神茫然地靠在榻上。
她急急奔到榻边:“姨娘,到底出什么事了?你为何要去水月庵啊?是去暂住一段时日么?可是马上要过年了啊,为何这个时候……”
小高氏收回望向空中的目光,看向孟涵,眸中流露怜爱之色,她的女儿,总算在临走之前能见她一面……那狠心肠的甚至没再让她抱一下八郎,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三娘与八郎了,她的心就想被刀狠狠割着一样!
抬手轻抚孟涵清秀柔婉的脸庞,她低声叮嘱道:“阿涵,我走了之后,你记得,凡事要忍耐,要孝顺你父王,照顾好你弟弟。记住,千万别在娘娘面前提起我。姨娘不在了,没有真心待你好的人了,你要学着自己照顾自己……”
孟涵边哭边点头:“姨娘,我会的,我会的。可是姨娘……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小高氏摇摇头,惨笑一声:“成王败寇,你姨娘输了而已。”
这时有几名婆子过来,催问小高氏:“夫人准备好了吗?车马已经等着了。”
小高氏淡淡道:“好了,走吧。”
她站起身往外走。婆子们拎着行囊跟在后面。
孟涵哭着相送,小高氏掏出手帕替她吸干眼泪,柔声道:“阿涵,别送啦!姨娘走了,你就忘记姨娘吧!”
孟涵拼命甩着头:“不,不!我不要忘记姨娘!!我绝不会忘记姨娘的!”
小高氏只觉眼泪又要忍不住流下,吸了口气忍回去,摸了摸孟涵的头,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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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众臣意料,十二月中的时候,圣上下了一道诏令起复文成周,这次是官拜右丞相,真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入冬后,西北边境侵扰不断,文成周再次变得忙碌起来。
这一日,柳都监上门拜访,带了厚礼相赠。他那天中了迷药后昏昏沉沉,之后又染上风寒,又因年纪大,足足休养了快一个月才恢复过来。
他事后得知那些歹徒穷凶极恶,几乎将文家赶去救援的护院与庄丁屠杀一空!若非文玹当时将他与其他同行的人藏于路边,又驾车引开那些歹徒,他们一定会被凶徒屠杀殆尽!柳淳只要想想就后怕!
他今日来,一方面是感谢文玹的救命之恩,另一方面是再次邀请文成周或文玹去调整炼钢之法,但文成周本来就不会炼钢,也只有让文玹去。
文老夫人得知坚决反对:“不成!阿玹上回就是要去冶炼场才出了事,你看看你伤还没好全呢!那些歹人还逍遥法外呢!又要去京郊?万一再出事怎么办?”
就连卢筱都不赞成她去位于郊外的冶炼场。
文玹轻轻摇头:“婆婆,那些人已经逃离京城,哪里还会回来?他们是拿钱办事,正主已经锒铛入狱,他们哪里还会再来冒险做费力不讨好的事?若是他们一直没被抓到,父亲与我也一辈子不能出京城了?”
文成周亦道:“阿玹说得对,事情已过,没必要做惊弓之鸟。何况事分轻重,炼钢是利国利民的大事,若是能炼成,必定影响深远。阿玹应该去。”
文老夫人叹口气道:“成周你说的是有理,可就算你说得再有道理,我还是会担心阿玹啊!”
文成周道:“娘,我也一样在乎阿玹的安危啊!她可以多带护卫,柳大人亦会带亲兵护送,总之一定保证她安全的情况下,才会让她去。”
文老夫人与卢筱面面相觑,这才点头答应。
自从文成周官复原位后,接送文珏文瑜上下学的任务又落到了文玹身上,第二日一早,她将文瑜送到国子监门外,却见老地方停着孟裴的马车,不由又惊又喜,拉着文瑜便走到车前。
车帘掀起,孟裴在车里朝她微笑。
她亦回以微笑:“你不在府中静养来国子监做什么?”
他眸光温暖,笑意粲然:“来见你啊。”
他瞧了眼她身后:“怎么今日带这么多护卫?你要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