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李贞英最大的问题是公司之前为“水产养殖观测器”申请的生产许可证是玩具, 生产目的是观测鱼玩的,就像小孩子可以自己玩的的放九节一号电池的迷你版小车,它也用不着经过正经的汽车生产流程的审核。
只是路菲菲发现了它的其他用途, 稍微加了一对机械臂。
如果还是宣传它是玩具, 那根本就不会跟海事局有什么关系。
有些模糊地带的事情就是这样, 只要不拿出来说, 暗地里这这那那的都无所谓, 那是野蛮生长的最佳机会。
等国家发现有这么一摊事值得下个规范了, 从业者再跟着慢慢改。
路菲菲快速宣传出它的用途, 而不是让它从玩具开始慢慢卖, 是因为现在的情况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没网络, 可能过很久, 才会被有关部门发现有这么一堆东西需要规范。
现在, 只要卖火了, 立马就会被规范。
与其生产一堆, 国家突然下禁令, 库存都变成垃圾, 还如主动出击, 先下手为强。
海事局的会议第一场……很有特色,就是没有讨论出什么正经的东西, 琢磨的是这玩意儿的归属,到底是他们一家说了算,还是要其他某些什么部门联合来订,一起会签。
公司这段时间一直在疯狂加班加点赶订单, 想赶在条令的“靴子落地”之前,赶紧把能发的货全都发出去。
就算有订单实在完不成, 要付违约金,好歹少赔一点是一点。
整件事里最开心的就是厂里的工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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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菲菲把样品留下之后,也没有什么都不干,等着别人的决断。
“你把与这件事有关的部门和负责人都弄清楚。”路菲菲对吕玉珠说。
吕玉珠的表情,仿佛是接到了杀掉唐僧师徒指令的鲶鱼精:“我?”
“嗯。”路菲菲看着她:“不然,我去?”
按理说,这些确实都是助理的工作范围,不过,吕玉珠也没接触过这么高端的人群,要是纯商业的还有希望,她又没做过政府采购、政府公关,以及所有相关的业务。
吕玉珠现在完全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从何入手。
她已经不算性格内向的人,但是她都不知道上哪儿,应该找谁去打听这些人。
吕玉珠小心翼翼:“直接问朱处长吗?”
朱处长就是留下样品的那位。
路菲菲看着她:“你要是想问紫金无人机事业部今年餐补是多少钱的事,会直接去问安夏吗?”
“不会。
说到商业上的事,吕玉珠就能明白过来,集团董事长,怎么可能知道那么详细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就算是问了,她也未必能一口答上来,还得去问下属。
路菲菲再提醒她一句:“那天我在办公室里面跟朱处长讲话的时候,你留在外面,就没有跟门口的文员聊几句?”
吕玉珠:“聊是聊了……”
她见那文员长得好看,身上的衣服也好看,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文员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了,问她看什么,她问文员的衣服是哪里买的,好漂亮,文员报了衣服的牌子。
对话就此结束。
“没有聊正经事。”吕玉珠非常后悔,连人家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人家喜欢什么,现在突然上门找人打听这打听那,也不合适啊。
当时,明明有大把时间可以聊的。
吕玉珠叹了一口气:“唉,还是路总你厉害,随便遇到一个什么人都能跟人聊得起来。”
路菲菲笑笑:“跟厉不厉害没关系,主要看你对这个世界有没有好奇心。你对漂亮衣服好奇,所以你能看得见衣服,还会因为衣服跟人搭讪。我好奇的东西更多,所以我能看见的东西更多。要是陈锋过来,他就只能看到进门第一个办公桌坐的那个人用的ZIPPO打火机。”
吕玉珠震惊:“你怎么知道是ZIPPO?”
那天她俩进门的时候,大步流星直奔朱处长办公室,看见第一个办公桌的时间最多只有2秒,事实上,桌边有没有坐人,坐的是男是女,她现在都不记得了。
路菲菲:“嗯,那个打火机上面有一条浮雕的龙,挺好看的,回去我就去搜了一下品牌。”
路菲菲顿了tຊ一下,继续说:“那个文员应该喜欢吃MIRRO西点店的奶酪切片蛋糕。”
吕玉珠确定文员桌上没有放任何食物:“怎么看出来的呢?”
“她桌上摆着几个书签,那书签是买切片蛋糕时候送的,送书签的主意,还是我们公司出的。”
吕玉珠当然记得,她甚至能记得蛋糕店的第一笔款是什么时候付的,第二笔是什么时候付的,一共出了几套,还有整套营销计划几个关键节点的负责人是谁。
不过,她是真没看到那几个书签。
吕玉珠对自己产生了怀疑,自家公司提出的创意,她居然都没看到:“我怎么会没注意呢?”
路菲菲:“因为你觉得不感兴趣,不会去主动看。也觉得不重要,所以不刻意去记。我认识几个人,从来不记路,她们走路就只看脚下的那块地面,所以,哪怕她们人站在景山的老歪脖子树下,问他们周围有什么标志性物体,她们也只会说草。”
吕玉珠忍不住笑起来。
路菲菲:“这不是我编的,是真事。”
她郑重地对吕玉珠说:“如果你是走一专到底的专家路线,我就不要求什么了。但是既然你立志于做辅助性的工作,涉及许许多的事情,需要平衡很多不同的部门和人,你就得细致,注意到不同人的喜好,只会做事,不会做人是不行的。”
吕玉珠感叹:“真的是干什么都得有天赋,你本身就对很多东西充满好奇,像我对打火机完全不好奇,除非那个打火机掏出来是一条会喷火的活龙,不然我是不会看它一眼的。”
路菲菲安慰道:“这种观察类的技能,后天还能练练的,如果是围棋象棋,那是真要天赋,没有就是没有,过了十二岁还看不出天赋,就只能下着玩了。”
吕玉珠得了路菲菲的指点,拎着奶酪蛋糕和一个空的高档礼品袋,故意找了朱处长不在的时候说去找朱处长,其实是去找文员搭话。
不过从这件事,路菲菲也看出,还是得有一个能搞定一个对公业务的人,现在公司运营的内容越来越多,上次公司客户想搞一个山地越野活动,就没有搞定政府审批口子那边的人,让另一个马拉松项目抢了先。
不过这种人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找到的,先记在心里,慢慢打听吧。
吕玉珠拿回来的名单,路菲菲迅速做了判断,分析要怎么搞定他们。
吕玉珠问:“要不送点什么?”
路菲菲:“你知道要送什么?”
吕玉珠颇为自信:“这几个口子上的没有女领导,全是男领导,无非是名烟、名酒、购物卡呗,以他们的级别,和咱们要办的事来说,大概应该不用送现金?”
路菲菲:“你知道刚抓了一个’表哥’吗?”
“啊?”吕玉珠对于这种谁上任了谁落马了,都不是很关心,她长这么大,新闻联播都是上学的时候,政治那门课有时政,她才去看的。
路菲菲告诉她:“就是他手指夹的烟,是有很明显标志的贵价香烟,在新闻上出现的时候被发现了,进而扒到他戴的表,也是几百万的名表。现在就是风口浪尖,各部门的人都在低调做人做事,你敢送,大概他们不敢收。”
吕玉珠从来没想过送礼还这么麻烦,以前不都是直接送嘛,医院、学校都是这样。
“那……不送?”那得送多大的业绩,才能让人愿意热心帮忙?
吕玉珠的自行车丢了去报警,连个报警回执都没给,要,都说没有。
同一年,一个外国人在武汉丢了自行车,两小时就找着了。
这年头,没点公事之外的交情,办事不是办不成,就是拖。
路菲菲摇头:“你不能送实物。比如提到有什么地方新开了餐厅,你可以说你正好认识店长、经理、主厨,比如他说孩子要上学,学区搞不定,你可以说有个拐弯抹角的亲戚,也许可以帮他问问。比如他说他要去什么地方,但是车子限号,你就得说刚好有一辆公司的车不用,可以借他用用。”
吕玉珠点点头:“那要是他说最近想买个什么,就是手头有点紧呢?”
“你就扯开话题,别谈,送钱不管什么年代都是铁板钉钉的刑事犯罪,敢对你直接开口的,也不什么聪明人,不定哪天就进去了。有脑子的人真要钱,也不会跟你这么直接说。”
吕玉珠好奇:“那他们会怎么样?”
路菲菲笑笑:“去年年底张会计不是说过吗,年底公司被查账,说账有问题,还让我去喝了一回茶。然后,通过指定的某个代理公司报账,账就太太平平,没有任何问题的过了。代理公司代报账,收一些费用,很合理吧,能说什么?”
吕玉珠恍然大悟:“哦!!!”
路菲菲看着她的表情,笑道:“你不太擅长这方面的事情,人脉也太稀薄,从头开始经营不容易,你还是好好的找找已经成熟的,可以做对公对接事务的人吧。”
“本来我觉得挺简单的呢。”吕玉珠发现自己的认知实在是太浅薄了,她有些郁闷:“我怎么好像除了记性好,就一无是处呢。”
路菲菲:“世上的事,遇到多了,就会发现其实都没什么区别。
你要是能多看多听多分析,再加上记性好,那不就无敌了。
你能记得那么多类似的案例,遇到差不多的事情,不就能马上拿出来供决策参考了吗?哪怕你暂时不会分析,这也是能练出来的,记性要是天生不好,那真的很难了。”
吕玉珠被路菲菲夸得很舒服,刚才那点郁闷早就烟消云散。
她打起精神,决定好好练习一下“观察入微”。
海事局的会议还在开着,有人觉得这东西有隐患,有人觉得无所谓,一刀切大可不必。
会后,大家一起出门,刚走到大厅,就看见大领导的车适时出现在大楼门口。
人们走到台阶旁的时候,司机郭宝森从车里下来。
大领导走到车边的时候,他正好到位,给大领导拉门。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即不会影响后面其他领导的车开过来,又把场面派头做得十足。
在车上,大领导打了几个电话,等电话打完,大领导问了一句:“你爸最近身体怎么样了?”
“挺好,就是天天操不完的心,整天看新闻上一会儿美国,一会儿菲律宾,时不时要我紧绷着防敌防特的弦,让我不要问的别问,不要说的别说。”
大领导笑笑:“他在部队里干的是侦查排排长,他要是不这样,我都不习惯了。他这辈子唯一开的一回口,就是安排你过来给我当司机”
“唉,老子英雄儿废物,我是把我爸的脸丢尽了。”
“怎么,给我开车不好?”
郭宝森心里一跳,脸上不动声色:“当然好,不过,我爸一辈子顺风顺水,当兵能当上排长,进厂能当骨干,我却一点进步都没有。”
大领导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是想求他帮忙提拔提拔。
给领导开车的司机一跃成为市级实权干部的事情并不少见,他也有意往其他部门里放一个自己的心腹,不过这个小子,到底不够沉稳和油滑,此前有个位置空出来,自己跟老战友郭正林说过一回,如果郭宝森想去,就能让他去。
郭正林都觉得郭宝森还不够格,只怕在那个位置上坐不了几天,就得出事,所以没动。
现在,郭宝森旧事重提,大领导就装傻:
“你爸确实运气好。当年退伍转业,本来是分配到哪个单位都一样,你爸进了工厂,我进了机关,工厂的福利还多一点,我很羡慕他。”
郭宝森听出了他的意思,再没吭声,专心看路。
风水轮流转。
当年在部队里,老郭是排长,大领导是新兵。
然后百万大裁兵,大家一起被分流。
如今在工厂的都买断工龄下岗多少年了,在机关的却一路高升。
路菲菲这边该拜的码头都拜完了,本以为要回去,忽然又接到消息,说有另一个部门的领导想详细了解一下这个水产养殖观测器的详细数据。
路菲菲觉得这几天自己已经说得够清楚了,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然后,她才知道,原来他们想了解的不是已有数据,是更核心的一些数据,比如改装的极限、能不能挂点重东西,或者加特别的定位器之类的。
这事路菲菲回答不了,她打了个电话给李贞英,让技术工程师坐最近一班飞机马上过来。
飞机落地已经是过tຊ了0点,工程师一点多才到酒店。
工程师的美好梦想是:到了地方、洗澡睡觉、明天再去见人。
没想到,刚打开房间,对面的门就开了,路菲菲没睡,一直在等他。
“先别睡,先把明天可能遇到的问题过一遍。”
路菲菲扬了扬手中的资料,那是昨天与李贞英团队拟定好的一个自律条款。
内容涉及涉及到海军军演、重要军事设施或其他保密级别设备附近多少海里之内,就会自动返回。
就像无人机有禁飞区一样,公司也自己给定一个禁航区的概念。
公司提供新地图包下载之后,程序就会强制更新,不更新就不能用。
还有一些可能会被问到的问题。
总之,回答的要点就是:我们这个设备虽然功能很强,但是有管束的手段,不可能像一把菜刀被卖出去之后,让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改装得更强大不是不行,但是需要内部程序支持,否则装上去,系统也无法识别,无法区动。
想要增加公司提供配件之外的未知配件,需要与公司联系,把核心控制程序解锁,才能加上去。
第二天,路菲菲和工程师一起过去。
双方在会议室落座,连寒暄的客气话都没说几句,就进入正题,投影仪将几张产品照片投到幕布上,开始提问。
问完参数,有一个人说:“你们这个载重量不行啊,最高只能拖动七十公斤,装不了多少东西。”
工程师下意识为自家产品分辨:“要拖更大的,就需要做得大,不然电机带不动,还有电池的功率……”
他解释了一大堆从机械原理上不可能提高载重量的原因,完全没有注意到对方的表情已经微微地露出不耐烦。
他们根本就不想知道为什么不能拖这么重,而是他们就是想拖重的东西,如果实在拖不动,就想要一个解决方案。
趁着工程师一句话说完,换了口气,还想继续发挥的当口,路菲菲的脚尖在桌子下面踢了他一脚,他下意识停止说话,转头看向路菲菲。
路菲菲马上接话:“可以多买几台嘛,单价又不贵,还能排兵布阵,四面八方全部围上,哪怕只是张开渔网,都能捞一艘潜艇呢,比动刀动枪的便宜多了。”
这事还真发生过,对方一众人都笑了起来。
后面果然就问到了禁航区的问题,工程师负责回答已经实现的问题,路菲菲负责回答连草稿都没有的内容。
这个水产养殖观测仪非常好用,除了能观测、能捞样品之外,为了不惊扰胆小的扇贝之类的水产,它发热量很小、噪音也非常小。
路菲菲顺便介绍了她同样持有股份的反雷达科技公司的产品:“要是你们需要防水下雷达的话,外壳可以使用反雷达的材料,还能做成鱼的形状,就是要定制加钱。”
路菲菲说的反雷达材料,连工程师都不知道,他都不敢吹这么大。
这是初次会面,后面还讨论了几次,每次讨论就会多一个或几个人,每个人关心的点都不一样,有人关心价格,有人关心质量。
路菲菲当着两个需求完全不同人的面,也能用话术让他们觉得这套产品可以被接受。
工程师刚开始还想跟着发挥发挥,帮着敲敲边鼓,后来发现路菲菲的思路,他实在跟不上,他只能跟在旁边当一个人肉说明书,每当问到具体数值参数的时候,他就蹦出来说两句,然后就退下,看路菲菲发挥。
会议开了几轮,基本没有问题了,就等正式下文。
路菲菲回去第二天,就约了李贞英一起去海事局,打探一下口风,看看情况怎么样了。
大领导看见李贞英,忙起身相迎:“你就是李大姐吧,我听郭大哥说起过你。”
李贞英疑惑:“郭大哥?”
“郭正林,以前你们机械厂的。”
“哦!想起来了,原来你跟小郭认识啊。”李贞英笑道。
一个叫“郭大哥”,一个叫“小郭”,关系忽然拉近,两人说话都轻松许多。
路菲菲就这么静静地坐在一边,听他们俩畅谈往昔岁月,回忆激扬青春。
从他们的对话中,路菲菲听到一个故事:
郭正林自转业后,被分去了机械厂,兢兢业业从头开始干,离退休不远的时候,忽然,就赶下岗潮。
他当时的心情是很难受的,不过,大家都这样,只能用当时春晚的一句话来自我安慰:“我不下岗谁下岗”。
李贞英给了他两个不错的条件,一套厂里自建的五室二厅的大房子,就是位置不太好,当时那个地段离最近的公交车站还要走两公里。
另一个选择,是拿二十几万现金。
郭正林当时觉得反正有房住,还要什么大房子,全民都在下海,经常听到某个已经下岗的亲戚朋友揣着五万块南下做小生意,发达了,赚了几百万。
他一琢磨,五万都能发,那他有二十几万,还不成亿万富翁啦。
于是,他没有要房子,要了钱。
刚开始是赚的,后来赶上了几次政策调整,别人反应快的都蹿了,他对自己太自信,没抓住时机,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所有的事情都像在跟他作对一样,结果,就一蹶不振,拿着最后一点家底,从此老实过日子,再也不敢想做生意。
而另一拨要了房子的人,没过几年,就赶上省里修高速,要拆迁,那会儿不仅拆迁款给得大方,而且还给两套回迁房,回迁房所在地,现在是一个经济产业园的所在地,里面上班的不少都是有钱的外地人,他们对租房是刚需,两套回迁房每个月吃房租都比市平均工资高。
路菲菲心念一动:“那老郭同志,会不会很后悔啊?折腾了半天,还不如躺着赚房租的人舒服。”
李贞英:“可能有吧,可是,当初是他自己选的现金,后悔也没有办法。”
是吗?他真的会这么想?
路菲菲见过不止一个惹出大麻烦的人急赤白脸:“对!我是有错,可是他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后面他们又说了不少往事,说了得有一个多小时,才开始说现在。
李贞英说起自己下岗之后是怎么创业的:“我们几个是厂里最后的留守,然后,厂子就不行啦,让我们自谋生路,自主创业,他们几个人家里,老的老,小的小,都是要花钱的时候,只能拼一把。”
说到动情处,她擦了擦眼角,连大领导都为之唏嘘不己。
铺垫了这么多,终于要说到重点了,李贞英看了一眼路菲菲:“这次我们好不容易有一个能做大的机会,你们这边,就高抬贵手,不要卡那么死吧。”
大领导表情凝重,露出非常为难的模样:“唉,李大姐,你们公司做的这个东西,确实不太好办啊,完全是法律的空白地区,而且,这个涉及到水文探测,如果被有心人拿去做不法之事,这个后果,是很严重的,可能会影响到你们公司,还有你本人的前途……”
李贞英据理力争:“但是国家并没有下文禁止啊。”
大领导摇摇头:“已经有老同志反映啦,说可能涉谍影响国家安全……”
李贞英马上反应过来:“哪个老同志?”
“咳,这个嘛,就不好说了。”
有些老同志,退休之后的爱好是举报,连动画片都能给举报掉,举报一个看起来能当谍战武器的东西,更是正常不过。
路菲菲忽然问道:“是刚才说的郭正林吗?”
李贞英和大领导的目光顿时聚焦在她身上,李贞英嗔怪道:“不要乱说。”
路菲菲则从大领导不自然的微表情里看出,她猜对了。
路菲菲笑笑:“我也不知道,就是瞎猜啦,刚才听你们说郭正林,郭正林那么多遍,刚才稀里糊涂的,不知道怎么就脱口而出了。”
李贞英严肃地看着她:“小郭是个很正直的人,他从来不屑在背后搞小动作,以前运动最激烈的时候,他都没有说任何人的坏话,哪怕是抢了他先进的工友。”
路菲菲借坡下驴:“唉,老前辈就是光风霁月,是我们这一代人没法比的,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得多跟前辈们多学学。”
光说好听的话没有用,大领导的话说得很清楚,局里已经决定,私人企业不能生产这种东西,要生产,就只能生产已经有的水下声呐探测器,显现形状的功能要去掉,机械手臂要去掉,探测距离也不能那么远。
按大领导的说法:“你们这个探测器,美军潜水艇在tຊ夏威夷刚下水,你们在东海就知道了。”
要是功能不够强,想要卖出去,就只能便宜,最后会变成大家比起便宜,大家都挣不到钱。
李贞英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说辞来说服他,她打算起身告辞了。
大领导是个讲究人:“今天第一次见到李大姐,就让我做个东,请你们去乾丰酒家吃饭,那是我们局的定点食堂。”
所谓的“定点食堂”,是个客气话,其实是接待级别比较高的贵宾的所在,刚出大楼,郭宝森就迎上来:“赵局,我马上把车开过来。”
大领导摆摆手:“不用,我们先去乾丰吃饭,你也一起来吧。”
郭宝森愣了一下:“我?”
大领导看着李贞英笑道:“不是外人,她是你李阿姨,你爸爸的老同事,老上级。这是你李阿姨的朋友路菲菲。”
郭宝森欠了欠身:“李阿姨好,路小姐好。”
李贞英看见郭宝森,脸上挂着笑容:“呀,这么大啦,长得真像你爸爸以前去你家的时候,你总不在,不是去辅导班,就是去兴趣班,最后一次说你去南方做生意了,忙得很嘞。”
郭宝森嘴角扯起一个笑容:“瞎忙,也没忙出个样子来。”
“现在跟在赵局旁边也好啊,机会多多。”李贞英对着大领导一笑。
郭宝森的笑容越发僵硬。
乾丰酒家就在海事局旁边,楼面看起来平平凡凡,大厅也平平凡凡,包间别有洞天,经过大厅进入包间,真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菜单上的菜,也是稀罕的很。
酒水单,平均五粮液、茅台、洋河梦之蓝起步。
路菲菲对这些并不陌生,严厉禁止公款吃喝的事情,要到2012年的八项规定出来。
她记得这么清楚,就是因为那一年,她就在正厅级国企上班,身为小碎催,深为酒桌文化烦恼,各种端酒姿势、敬酒顺序、喝酒应该怎么喝、什么时候应该挡酒什么时候不能挡……都得会,每次去参加宴请都像上刑场。
好在今天是私人场合,只有四个人,大领导只客气的问了一句要不要来点好酒,李贞英摆摆手说:“年纪大了,要保养。”
在席上,李贞英没少向郭宝森询问他们家的事情,郭宝森回答的时候非常热情,时不时给她夹菜添水。
等上了几个菜,大领导忽然问路菲菲:“是不是我们聊的事情都没意思啊?你都没怎么说话。”
李贞英:“哎,我们一直都在回忆过去,说小郭的事,冷落我们菲菲了。”
路菲菲抿嘴一笑:“对不起呀,我性格有点内向,不太好意思,见笑了……”
她的声音,还夹起来了。
见识过她真面目的李贞英笑起来:“你内向?”
“嗯,第一次见面嘛……”声音越来越夹。
大领导也笑了,对郭宝森说:“你看看你,怎么搞的?都没有把小妹妹照顾好!”
郭宝森马上端起果汁,给路菲菲的杯子满上:“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路小姐见谅。”
为了照顾“小妹妹”的感受,话题转向了一些高雅又现代的话题,书画,还有书画投资。
他知道路菲菲的公司主要是帮助产品和服务造势的营销公司,他就问了一些关于怎么把无名艺术家捧上去的手法,以及这些人买画到底是在买什么。
路菲菲说了一些合法的理由,不合法的那些没说出来,让泛泛之交的人知道自己知道这么多歪门邪道,不好。
如同有些男人喜欢当众对女人开黄腔,但是如果这个女人反过来当众对这个男人开黄腔,这个男人会立马变身封建卫道士,指责这个女人骚、浪、贱,是个□□。
这辈子不会有交集的人,或者单独私底下一对一的说无所谓,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就像把“我精通作奸犯科”告知于全天下。
就算是个真坏人,还要在表面上装出好人样。
只有脑子不好的人,或者中二少年,才会喜欢对别人说自己超坏超邪恶的。
比如有不止一个杀人犯因为犯了别的事被抓到牢里,向狱友炫耀自己杀过人,然后被狱友举报,最后得到了审判。
路菲菲说完之后,郭宝森问了一句:“有没有收藏了名家字画,但是被人骗说不值钱,结果当废纸卖了的事?”
路菲菲回答:“我听说比较多的情况都是收藏的人自己不识货,不是拿去给孩子包书皮了,就是当引火纸烧了,还有垫桌脚的。”
郭宝森的眼神有些飘忽:“是啊,要是骗人说不值钱,把那么贵的名画当废纸卖了,这个骗子,就应该付出代价。”
“一般来说,卖画之前,画主也会找人做一下鉴定的,不然怎么定价啊?总不能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路菲菲话音刚落,她就看见郭宝森神色不善,简单来说,有点被人戳中痛点,恼羞成怒的意思。
她就没有再继续聊这个话题,继而询问海事、海洋、海监、海警等等单位的不同职能什么的,大领导乐得给她科普一下,路菲菲刚好对政治军事什么的都有兴趣,也能问到点子上,让大领导一个人滔滔不绝,说个不停。
一顿饭在欢乐祥和的气氛里结束。
临走的时候,李贞英对郭宝森说:“帮我给你爸爸问个好,他走了之后,你们家就搬了,又没电话,我再也没有联系上他,哎,以前我们关系还挺好的。”
大领导挺开心:“不如我们明天一起去他家吧,正好星期六,我也好久没有去探望他了。”
两人约定时间,路菲菲也说要去,说想见见这位传奇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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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郭宝森依次接上了大领导、李贞英和路菲菲。
到了他家才发现,他们家确实有点小,两室一厅,但是房型不好,两个房间各十平方米左右,厅加厨房厕所大概十三四平方,屋里还堆着许多古旧的东西,以及空的瓶瓶罐罐还有不知道多少年的报纸。
郭正林比李贞英年纪要小一些,但满头白发,形容憔悴,至少比李贞英大二十岁的样子。
李贞英进门的时候,他一眼就认出来:“李大姐!哎呀,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一点都没变!”
他赶紧搬出几个小圆凳,围着桌子摆成一圈:“哎,家里太小了,连个能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快请坐,坐……宝森,把葡萄洗了!还有把西瓜从冰箱里拿出来。”
又转头对几人说:“你们喝茶还是要喝饮料?”
一番忙碌,别提有多热情了。
按着老一辈的习惯,第一次来的客人必然会被主人领着在家里转一圈参观,郭正林也不例外,也不管郭宝森在旁边嘀咕:“就这么大点地方,一眼就看完了。”
一间屋里也是一张床,还有一个五斗柜,上面放着一张全家福照片,旁边是一张女人的黑白照,是郭正林妻子的遗像。
一间屋里是一张床,床尾斜搭了一块板子,板子上放着一台开着屏保的电脑,还有一把小圆凳,勉强凑合算个电脑桌,应该是郭宝森的房间。
房间小,人多,路菲菲不小心撞到了那块搭着电脑的板子,鼠标一晃,屏保没了,露出一个百度贴吧的界面。
路菲菲目光一扫,就看见了熟悉的ID。
就是这个ID,发了好几个说李贞英各种黄谣八卦的内容。
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电脑上显示什么,李贞英还在认真研究房间朝向、夕晒不夕晒、对面楼房玻璃反不反光的问题。
老友见面又是聊各种往事,路菲菲只管听他们讲故事。
出来后,李贞英还在喜滋滋地回味,说郭正林以前怎么怎么,现在怎么怎么,她还说想让郭正林到她公司来帮忙:“他脑子灵、也有经验,比厂里不少年轻人做的都好。”
她说了半天,才发现路菲菲没有回答,她哈哈一笑:“是不是觉得太无聊啦?”
路菲菲看着她:“有一件事,我必须得告诉你。”
见路菲菲非常郑重,李贞英也敛起嘻笑:“什么事?”
“他的儿子,郭宝森,就是举报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