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还爱我吗?◎
楼下大门打开, 她听到阿姨唤了句“先生”。
满腔委屈怦然迸发,梁梦因不知哪来的力气,腿上还绵软无力, 人已经跌跌撞撞往外跑。
陈时序刚换下衣服,再抬眼时,只剩四五级台阶, 梁梦因已经从楼梯上跳了下来。陈时序瞳孔猛地缩紧, 身体的动作迅速超过他想象的极限。
下一秒,他已经张开双臂迎上了扑来的梁梦因。
怀里的女人眼眶湿润,一圈晕染的红从眼尾绵延至脸颊,楚楚可怜。
那么高的台阶跳下来,若是他没接住, 危险受伤在所难免。可是在触及梁梦因潮红的眼睛时, 他便一句苛责也说不出来了。
“夫人,您没事吧?”听到声响,阿姨从厨房匆匆跑来。
陈时序把梁梦因压进怀里, 手掌遮住她的脸,将她所有身形掩住, 只有两只环绕在他腰后的纤细小腿, 在空中轻轻地晃。
“没事。”陈时序一如既往的淡声, 轻轻拂过怀里女人的后背,“你先去忙吧。”
“好的,先生。”阿姨多看了几眼, 可梁梦因被他遮掩得严严实实,连衣角都看不到一点。
梁梦因只是静静埋在他怀里, 原本一腔等待抒发的委屈, 忽然变得很淡。耳边是他有力鼓震的心跳, 砰砰的,似乎将一切负面情绪都击碎。
她忽然就什么也不想说了,只是抱住他。
再抱紧他。
陈时序抱着她上楼,房门被带上,又落了锁。
梁梦因坐在床上,可手指却攥紧他的衣服不撒手。
陈时序也没勉强,作势半蹲在她面前,仰头望着她,任由她抓住他的衣领。
“怎么了?”拇指捻过悬落在下颚处的泪珠,陈时序的声音放得很轻。
但她没说话,只是目光静静流连过他的面容,一寸一寸地缓缓挪动。冷峻矜然,棱角分明,无一处不在她的审美点上。
最开始,她也是最喜欢他这副皮囊的。
是什么时候变了呢?
大概是一次又一次的关怀,虽然态度冷淡,但却总在她脆弱的时候出现。
或许是明明不喜被打扰,却一次又一次容忍她的靠近。
梁梦因对他的感情一直很复杂。
准确的说,喜欢和爱很简单,但除此之外的,却一直很难讲。
陈时序没有催促,只是抚摸着她的长发,动作很轻很缓,安抚了她迷乱的心绪。
只是口袋里的手机却不停震动着,陈时序挂了一个,第二个接力一般又响了起来,持续不断。
梁梦因紧抿的唇角松了些,其实也不难猜,大概是阿姨担心她的情况,紧急呼叫他回家的。
扯了扯嘴角,拉着他领子的手指慢慢放了下来。
梁梦因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声音微哑,几分破碎的撕裂感:“你不会是特地推迟了会议,回家的吧?”
“没关系,一会儿线上会议也是一样的。”陈时序捏了捏她的手心,声线温润。
哭腔尤在,清瞳之上覆了一层朦胧水雾:“那要是一会儿,我还哭不完呢?”
“还能怎么办?”他笑了笑,“我也不能让你哭快点啊。”
明明是句玩笑话,梁梦因却再次又红了眼圈,俯身就扑进了陈时序怀里。
她半跪在地板上,被他的腕子拉着跨坐在他腿上,长臂揽过她柔弱的肩膀,一声轻叹悬在口边,却迟迟没有落下。
被封闭的潘多拉魔盒,被打开了锁,所有情绪蜂拥而至,好的不好的搅成一团,积压许久的话语终于寻找了出口,争先恐后地宣泄而出。
“其实我知道,一直都知道,我妈跟他离开的原因。”水眸中蓄起晶莹的泪珠,“她只是不想让我再担心了。”
关芷莹的病拖了太久了,无力承担照顾女儿的责任,又不愿女儿为她而痛苦。
但后一个原因显然占比更大。
陈时序的手还停在她的头上,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抚摸。梁梦因厚重的心防,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卸下,声线中带着几分无措的委屈。
“为了让她放心,我也只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祝福她,希望她幸福,希望她健康。不论其他如何,至少魏叔叔是真心对她好。”
“因为我知道她那几年有多苦,所以我更不想她为我暂停她的人生。”
梁梦因瞠着一双淋漓雾气的眸子,充斥的茫然几乎溢出:“可是为什么最后会这样,我是不是被魏霁骗了?”
“是不是他原本就想把我丢下的?”她已经陷入了一团混乱,又是自责,又是怀疑,又是迷茫。
箍在她肩上的手指缓缓锁紧,指节处隐隐发白,一向清明的冷眸慢慢浮现起几分异样的情绪。
是心疼。
“梦因。”他唤她的名字,可是没有获得一丝回应。
“因因。”他再度叫她,怀里的女人缓缓掀开眼皮。一双好看的眼睛漫上了布满的红血丝,而积在那之上的雾气,随着她眼睫的颤动,滚动落下。
落下他的袖口,却仿佛滴在他的心头。
带着酸性的腐蚀液,在他心房中深深地留下一道痛痕。
看见她哭,那道伤痕就一同跟着痛,牵扯着身体中所有的痛觉神经一起。
她不好,他也很不好。
“因因,你听我说,好吗?”陈时序将她哭得乱糟的碎发挽在耳后,却没有急着离开,轻轻揉捏着她的耳廓,直到那里泛上正常的体温,她的身体很冷,哪怕地暖一刻不停地开着,“关阿姨离开,是想不让你再担心;而你离开,是为了让她放心离开。”
指腹轻轻摩挲着敏感的耳垂,他缓声说道:“这里面没有对错,只有彼此为对方着想的感情。”
“可是这份感情让我们分开了。”这才是她伤心的原因,梁梦因眼睛哭得发烫发烫,可泪水却不受控制地落下,带着面颊也在发烫发疼,还有一同发烫发烫的呼吸道,每句话都说得艰难,“她跟我说对不起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们还是分开了。”
“我没有家了,现在只有我自己。”她喃喃自语,声音干哑。
陈时序在地板上坐直肩背,将她整个人圈进怀里,纤瘦骨感的女人毫无抵抗地环紧了他的腰,紧实坚硬的胸膛带给她安全感。
渺渺烟雨中,她毫无保留地缩在避风港中。
“因因,你有家的。”陈时序虔诚认真地说,字字有力,带着令人信服的魔力,“有你,有我,这就是我们的家。”
泪水陡然顿住,她定定地望向他。
这是她从少时就喜欢的少年,几年过去,他一如记忆中的模样。
俊美风雅的面容上流淌着温情柔软,是她可以一眼便看清的情绪,没有隔阂,没有阻碍。
十七岁,他是她的一片天,她仰望着他,追逐着他。
而现在,他在阴雨连绵天,为她撑起了一把伞,遮风避日。
伞面落下,将她的脆弱难堪一同掩下。
无人看见。
可是这一次她不需要一个人舔舐伤口,有人已经带着脉脉深情向她走来。
她只需要迎接他带来的所有。
所有。
“哭累了?”陈时序淡声笑了下。
梁梦因直直地凝着他,直到圈在眼眶中最后的那点湿润抿然消失,她才闭上了眼。
再度睁开眼的时候,一切都如方才那样。
是真的。
瓮声瓮气,梁梦因深深吸气,带着几分娇气:“要擦眼泪。”
双目对视,却只有静谧弥漫丰盈的情意。
天晴了。
阿姨敲了敲门:“先生,夫人,晚饭好了。”
陈时序轻柔地抚去她眼角的泪珠:“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好的。”
他们都不喜欢私人空间被人涉足,阿姨向来都是做好饭便离开的。
下楼的时候,梁梦因大概是哭累了,懒懒地坐在餐桌前,却连筷子都不想拿。
“怎么,还得喂?”陈时序夹了一片糯米藕放在她的碗里,这种甜津津的食物是她平时的最爱。
可这次梁梦因却一点都不想吃。
没有胃口,也没有力气。
她透过厨房那扇透明的玻璃门,望向窗外。
凛冬寒风,外面在下雪,气温不高,落地就化成了水,泥泞潮湿一路。
梁梦因忽然开口:“我以前很怕雷雨天的。”
她的声音很平静:“小的时候,我在学校里等我爸来接我。可是那天他开会抽不开身,我一直等到了晚上八点。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外面在打雷下雨。还是门卫巡逻的时候发现我的,他说送我回去,可我偏不,我不信我爸真的把我丢下了。”
“可我又害怕,他是真的把我丢下了。最后,还是门卫把我送回家的。路上湿滑,我摔了一跤,刚爬起来,雷声和闪电就在身后一起到达,我吓得又摔了一跤,两条腿都摔的青紫一片,从那以后我就对雷雨天格外抵触。”
这个故事,她跟他讲过很多次,在从前骗他来哄她睡觉的时候。
但这次梁梦因的目的却不在于此,陈时序放下了筷子,静静听着她讲话。
“我总觉得我性格缺陷很大,总会去回避那些痛点,说的好听是心大,说的难听就是懦弱。”
她甚至从来不敢去翻父亲留给她的那些信,也不敢去回忆她和陈时序那段错频的时光。
而现在,也不敢去想她和关芷莹这段为了对方挣扎的时光。
“其实,你很勇敢。”有时候语言也很苍白,所以陈时序低头吻了下她的额头。
很轻柔,很温暖。
梁梦因重重地呼一口气,压在胸口那沉重的巨石,在方才的倾诉中已经在不觉间裂成一片碎石,然后又被他清扫干净。
她撑着粉腮,懒懒地掀眼:“陈时序,你有反思过自己的缺点吗?”
陈时序默默垂眸。
“我先说,你真的嘴很硬。”梁梦因散漫地出声,很多往事在眼前流转,在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中,那些情意根本掩饰不住,她轻笑出声,“一个闷葫芦,一个心太大,其实我们……”
“我们挺配的。”是陈时序说的。
梁梦因低头笑了笑,好像弥散的力气又再次归来,坐直身体,她咬了一口碗里的糯米藕。
很甜。
可她心中还有疑问,被搁置几天,不断的猜测中,那个疑问愈发严重。
再度放下筷子,她又问:“哥哥,魏霁是不是之前跟你说过什么?”
所有的巧合凑在一起,那个事实似乎很清晰。
“说没说过重要吗?”陈时序的回答并不是她想听到的,但他瞥了眼她的表情,还是继续说,“至少结果没变,不是吗?”
虽然晚了许久,但他们还在一起。
“重要的。”梁梦因皱眉,她还是想要那个答案,哪怕她已经猜到了,“那关系到我十八岁的愿望是否能实现。”
“那现在已经实现了。”
在提到那些往事的时候,陈时序的表情总是很淡,和方才温存安慰她的样子相差很大。
很明显的避而不答。
“可是差点就没实现,如果我没回来呢,如果我们没见面呢,如果……”
“没有如果。”
陈时序不喜欢去想那些“如果”,但没办法否认的,他却是靠着这些“如果”撑过了这四年。
唯物主义到唯心主义的转换,只需要一点“如果”带来的贪念。
“可是那是不一样的。”梁梦因在这种事情上总是格外执拗,“昨天的生日,今天才吃到蛋糕,那还算生日蛋糕吗?”
是蛋糕,但已经不是生日蛋糕了。
隔了时间,有些东西总会变质。
陈时序眉宇间积了浓重的云雾,拂尘也无法驱散,他轻轻吐息,淡然望向她:“那你每年的生日蛋糕有吃吗?”
“什么意思!”梁梦因忽然握紧手指,心跳在一瞬间加速,几乎快要震出她的胸膛,“你不会……”
每年按时送到她住所的匿名蛋糕,没有任何留言,没有任何署名,只有送货员那一句是“Miss Liang”,证明那是属于她的蛋糕。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恶作剧,后来每年都会送到,终于引起了她的注意。
宗泽言打趣说大概是她哪个追求者,梁梦因也是这样认为,便没有再去追究。
虽然,她一闪而过的那个念头,会不会是陈时序送来的。
可是他却从来没有联系过她,又怎么可能会送来蛋糕呢。
那时她只笑自己自作多情,如今猜测被证实,却有种莫名的惶恐漫上。除却惶恐之外的,还有几分愤怒。
“那你宁愿默默送蛋糕,也不愿意出现在我面前,是吗?”
“魏霁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让你这样顾忌?”
“你不是说我们是家人嘛?那到底有什么不能说的?”
“心里藏着那么多事,陈时序,你都不怕把自己压坏吗?”
“你以为你的肩膀能担下那么多事情吗?你以为你是神吗?所有的一切都要你来承担吗?”
梁梦因气鼓鼓地推了推他的肩,却反被他握住手。
陈时序无波无澜的一张脸,看不出一丝情绪,仿佛所以一切都是云烟。
无声无息,一扫而过的四年。
“承担不了,也要承担。”
是他的真心话,可却不是梁梦因想听的。
“有的时候,我真的好想在你喉咙咬个洞,至少这样还能听听你的心声。”梁梦因鼓了鼓嘴,还是咽不下心口那口气,“你真的烦死了。”
她作势抽回自己的手,站起来便想离开。
手腕却被身后陈时序拉住。
“你要去哪儿?”
“去个没有你这张烦人脸的地方。”梁梦因也不回头,不想看他的表情,也不想听他讲话。
空气凝滞了片刻,几瞬呼吸交织落下。
陈时序松开了她的手,站了起来:“那我走。”
似是无奈,似是妥协。
梁梦因惊愕地回头,她也只是闹闹脾气,想借机听他说说事情原委,根本没想到事件忽然进展到这种走向。
“你干嘛啊?”她更气了,梁梦因又推了下他的肩膀,根本没推动分毫,“你这是一言不合,就要离家出走是吧。”
她像是被点燃的小炮仗,到处寻找着需要的物件:“前几天刚买的搓衣板哪去了?按照我们梁家家法,这个时候你该跪搓衣板了!”
低凉磁性的嗓音带着几分无奈:“外面冷,你的嗓子还没好,就别出去了。”他顿了下,“如果不想看见我,那……我走吧。”
“那你要去哪儿?去完还回来吗?回来还爱我吗?”话音未落,梁梦因忽然捂住了嘴。
那几乎是下意识说出口的话,却将所有事实挑破。
曾几何时,他们之间从来不敢提这个字。
你瞒我瞒,绕着这个字相对转动的距离。
却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默认了他们之间的那份感情。
不是兄妹,不是责任。
是爱情。
是从未改变过的爱情。
奔走在室内的闷热和躁动,瞬间膨胀,充盈到每一个角落,清晰可闻的呼吸,带着克制的轻喘,是他们的小心翼翼。
却被陈时序清冽的声音清除。
“回公司。”
“会回来。”
狭长的眼眸向上撩,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悬而未落,再三犹豫的那些话,也没有那么难宣于口。
“还爱你。”
“一直爱。”
作者有话说:
感动到了,陈总和因因的爱情来了,今天给大家发红包呀~~~感谢在2024-02-01 21:29:53~2024-02-02 21:50: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佳佳佳佳、颖儿、可儿、故城旧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