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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穿成科举文里的嫡长孙 MM豆 2765 2024-04-27 18:47:06

除了“子曰不然”一题略难以外,其余题目以小题为主,中规中矩,难度不大。

如此出题,只因裴少淮想起昔年府学同窗江子匀。

如江子匀一般的农家学子,常因家资不裕,只好购置《十科策略》《二三场群书备考》等教辅书籍,用以增补见识。

倘若裴少淮全凭自己所好,复加后世见解,净出刁钻新奇的题目,偏离科考习俗,对于那些年年岁岁钻研四书五经八股文的寒门子弟而言,是不是有失公允呢?

裴少淮一路科考走来,他承认科场的制艺题过于死板,尤其是那些胡乱搭截的题目,简直不可理喻。但要改变这一现状,理应是先改变世道的用才观念,进而影响学风,最后才是顺势而为,修改科考的出题。

再者,若是偏离了习俗,岂不是说段夫子当年敦敦嘱咐他们的“童试小题在于精,乡试大题在于全,会试策问在于新”,全无用处?

人为公时,不能把自己凌驾于世道之上。

中规中矩的小题是裴少淮端平的一碗水,“子曰不然”则是掌心的试金石。

……

民间有句俗话,叫“县官取青衿,宛如拾草芥”,意思是要过县试第一关,就像县老爷捡草一般容易。

此话并非空穴来风,“文理通顺”便可过县试正场,是世人公认的标准。

县试时间布告出来后,此后数日里,前来报考的学子络绎不绝,从天明到入夜,人数较于往年,涨了四五成,是报考的大年。

此况与双安州一切向好有很大干系。

那十二三岁的少年郎,是来一试深浅的,那二十余岁的,则显然是为了拼个好名次,在长案上显显眼,为四六月的府试、院试作准备。

一语言之,县试易过,但直隶双安州的县试案首,是有些重量的,想要拿下,并不容易。

那趋炎附势的齐同知早被裴少淮料理了,新到任的李同知是从山西潞安府长治县选来的,是个实干派,妥当安排着县试的诸多事务,从布设贡院到遴选帘外官,皆有经验,裴少淮这个主考官,并未费太多心思。

同安县的县衙改成了州衙,南安县原来的县衙则改成了贡院,院墙之内,隔分了前、中、后三个考场。

二月初九这一日,三更天,裴少淮起身赶往南安城,贡院里已掌亮灯盏。

裴少淮坐于前院的高台正座上,二十余名老廪生拱手行礼之后,开始唱保,伴着一声声“某某具保”的吆喝,一道道高矮身影步入、按号入座。

少年初初赴考场,如纸皆净白,不知哪朵是真梅。

考案年年见挥毫,而今又满座,握笔不是曾经人。

当裴少淮坐在高台上,望着底下那些年岁尚小的生涩面孔,满眼皆是少时读书的过往,也便是此时,他突然想明白自己为何能遇见南居先生。

不是茫茫中的缘分使然,而是南居先生从文卷里选中了自己。

南居先生当初看裴少淮的时候,是不是也同他此时看场下少年学子一般呢?漫漫科考路,艰难走完一路之后,有人成了拦路人,也有人成了开路者。

今日见晴,正场考试一切顺利,待到日落时,敲锣收卷。

因考生太多,读卷任务繁重,再覆安排在了两日之后。

老学究们分头读卷,把文章尚可的卷子呈至裴少淮处,兴许是“子曰不然”太难了些,言而有物的卷子不过数十张而已,不及考生的五中之一。

那些笔法尚且稚嫩的少年郎,只能照着朱子的注解去释义——君子不媚人,遵循于天理。

倒也有些学子从闽南之变,识得了裴少淮的几分心思,譬如一位名叫齐全安的学子便写道:“……当世无杰士方才以媚当道。”

可见,他把“君子不媚人”具体化了,杰士不媚势臣。

又有陈书新写道:“……天理之大,媚神不如媚己。”他结合闽地鬼神习俗之重而述,认为“人言轻而鬼神重,不问苍生问鬼神误世”。

笔法韵律虽不是那么好,一番见解倒是好的。

小题的好处便在于此,没有太多的束缚,自圆其说即是。

裴少淮用朱笔批注之后,伸手去取下一份卷子,当瘦长劲道的笔迹映入眼帘时,裴少淮的手顿了顿,科考之路,馆阁体当道,这样的字迹并不多见。

而裴少淮知道有一个人写这种字体。

他翻到卷首,上头写的名字却是“包玉真”。

当裴少淮读到“民不知天理何为,随饥饱而行”,论述为官之道时,他说真正的好官非一味只论天理,为官者,若不能饱民生暖秋冬,岂能指责民间信“灶神”?

这样大胆而正直的论说,让裴少淮再次把目光落在“玉真”二字上。

他翻开名册,找到了包玉真一页,记录相貌的一栏写道:“年四十又一,人瘦削,有胡须……”裴少淮便知道,这位考生是故人王矗无疑了。

也不知道王矗是怎么在他眼皮子底下找了“包玉真”这么个身份的。

不如王矗好听。

裴少淮笑笑,一介愤愤然的书生,若干年后再上岸,性子依旧还是那个性子。而后执笔,在卷上写了个大大的“落”字。

不是王矗的学识不够,也不是文章写得不好,而是取录“包玉真”,不管对于王矗,还是对于裴少淮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

再者说,王矗若真有意隐姓埋名重新来过,闯一闯这仕途,以他的性子,岂会在双安州参加考试、让裴少淮为难?又岂会写如此瘦长字迹?

不过是借着县试,跟裴少淮打个招呼罢了。

……

十数日后,正场、次覆、再覆、末覆皆已考完,团榜、长案也均已布告张贴。

裴少淮让包班头在榜下蹲守了好几日,也未能等到“包玉真”前来看榜,可见裴少淮猜得并没错,王矗参加县试,意不在取录。

县试案首取了陈家的陈书新,齐全安则居于第二,早前有几位夺首呼声甚高、辞藻华丽的学子,虽也在榜上,却落在了十名开外。

南安城的陈家,能排在齐家堂之前,十分鼓舞士气,好好地热闹了一场。

等到张贴前十考生文章的这一日,州衙侧墙外,满满当当挤的全是人,争着围观。

晚来的学子诧异,问道:“区区县试的考卷,便是写得再好,也总不如乡试集、会试集的文章好的,何至于这般鲁莽人挤人、抢着看?”

又有人道:“他陈书新、齐全安的文章,平日里又不是没见过。”

谁知竟没人理会他们,大家只顾着看卷子,这几名学子只好带着疑色,也挤入了人群中,当他们看到那隽永不失劲道的朱色点评时,方才恍然大悟——大家根本不是抢着看考卷,而是抢着看知州大人的评语。

如其一,“士者内直而外正,可衍儒道之薪传,丧千秋之奸胆”,虽是点评,却可当一篇小短文来读了。

若是再仔细思索,又可发现句句珠玑,略加以提炼,便是破题的好角度,无怪有人嘴里念念有词,当场就开始背诵。

“这知州大人是甚么来头?这笔力实在太强了些。”

“这当真只是临场随手写下来的评语?我怎觉得里头包含了不少典故?便是叫我专程去写,也未必能想到这么契合的典故。”

“正是因为如此,州衙坐的是裴大人,而你却在此问‘为何’。”

引得其他学子发笑。

也正是这些评语,让学子们识得了知州大人取才的初衷,内直外正,不媚不奸。

知州大人还说“黎民信神求慰藉,官者媚神失本我”,黎民百姓信神尚且可以理解,身为父母官者,若是让神灵时时悬于自己心中,这个世道留下虚无的“神”便是了,何须多你一个吃百姓俸禄的官职?

引人深思。

……

县试结束,裴少淮得以从贡院里搬出来,他带着“包玉真”的卷子刚回府,燕承诏便过来找他喝茶叙话了。

书房里。

燕承诏好奇拿起书案上的卷子,念道:“‘包玉真’,好似个女子名。”

裴少淮刚喝了口温茶,呛了呛,说道:“是一位旧友的卷子,燕指挥猜猜是谁。”

燕承诏直接放弃,言道:“无论是什么样的文章,在燕某眼里,都与‘之乎者也’是一个意思,我便不猜了。”

“王多一点便成玉,直多两点人站立。”裴少淮提醒道,“燕指挥再猜猜。”

王矗取个“真”字,便是想让“直”字站起来,这是裴少淮的理解。

话都说得这般直白了,燕承诏岂还会想不到,他在茶案上比划了一下,色正说道:“站倒是站起来,只是这腿也太短了些。”

又言,“还是王矗一名更好听一些。”叫裴少淮哭笑不得。

燕承诏问道:“要不要我替你寻一寻他的踪迹?”逡岛一战之后,裴少淮乘船去了好几趟嶒岛,这件事燕承诏是晓得的。

“谢燕指挥的好意。”裴少淮自然知道,此事对于南镇抚司而言极简单,但友人之间,岂能让人去查踪迹呢?只怕让王矗心生芥蒂,裴少淮言道,“他既然来了双安州,我便在渡口外等他几日便是了,有缘总会再见到的。”

……

与裴少淮一片诚心相对的,城内一隅的偏僻小院里,王矗正领着几个弟兄收拾行囊。

“大哥,当真不去州衙看看长案再走?”

他们怕大哥留遗憾。

王矗心很宽,笑说道:“不必了,此番考试并非为了上榜。”

他望向院外,又道:“参加了双安州县试,我算是小裴知州的门生,这便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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