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 这是一千年后任平生第一次炼器。
她炼器次数不多,时隔千年却也不见手生。
任平生将这些难看的触手摆成一排,再在旁边整齐地堆放着其余要炼制的材料, 最后才拿出长生骨。
长生骨是她在栖川中从池谶手里夺来的,她身死后,几个洞府散落于各处,唯有一个被后人发掘,余下几个洞府都在千年时光的孕育中自成世界, 产生了一些就连她自己都无法预料的变化。
若是这样的变化发生在一千年前, 她一定很高兴。
因为飞升前,她的功法始终没能摸到的最后一层屏障,因为这些洞府的自成世界而终于触碰到了。
可惜的是, 如今心境领悟已到,肉.身的修为却还遥不可及。
任平生轻笑了一声,叹世事无常。
长生骨不大, 落在手中却沉甸甸的。
任平生瞧着这一小块骨头, 总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
一千年后, 这一切事情似乎都太过顺遂了。
她被天雷辟死,魂魄离体, 因着神魂强大,能够穿过时间在一千年后得以保留便也罢了。
竟然还这么巧,有一具和她神魂如此契合的肉.身被追杀而死,让她的神魂能够顺利在一千年后落足。
还有这块骨头, 因着是在栖川中孕育出来,所以天然地就带有了她的神魂印记。
若是寻常人想要炼化这样的宝物, 只怕是几年都不够, 可因为长生骨熟悉她的气息, 她要炼化,就要简单得多。
虽然如今仍是波诡云谲,但任平生还是觉得,太顺利了。
就好像,这身体,这长生骨,都是被人计算好了,提前给她准备的一样。
可她思来想去,却也想不到还有谁能做到这一步。
只能归因于,是她又多心了。
掌心燃起一小簇火焰,虽然不够大,温度却极高,帝休条件反射地躲远了些,他现在这纸片身体,就怕火。
他怕打扰到任平生,没有变回人形,保持着纸片人的样子从衣兜里跳出来,爬到桌上专注地看着她炼器。
早些日子,帝休也不是没有偷偷捏个纸人傀儡下山,他也看过别人炼器,但却没有一个人能有她这这样行云流水。
别有一番美感。
那些难看的触手在任平生的火焰下慢慢缩小,蜷缩起来,最终融化成肤色的粘稠液体。
这些混沌的触手用来炼制血肉,长生骨用来搭建骨骼。
任平生算得极好,长生骨只有一个,但触手可以去虚空中再抢一些来,如此,就算往后霜天晓要换遗骸,骨架也是可以保留。
第二天一早,天衍一群同门入往常一般想要去敲她的门,找她一道去任务堂时,只看到了被兜帽遮住半张脸的霜天晓冷淡的身影。
以及霜天晓身前摆放着的一大堆被完成的任务牌。
云近月惊讶地上前,数了下,发现任平生不知何时已经完成了直至神树镜尘开启前的所有任务,说是心有所感,恐要突破,直接闭了关。
一群人看着霜天晓冷漠的侧颜,顿觉从她口中问不出什么来,只能离开。
她这一闭关就是整整七天。
在这七天中,发生的事情也有多到让人难以想象。
第五日傍晚,天衍一群弟子刚结束任务,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时,意外地发现今日城中人烟极其稀少。
往日这个时候,正是一众助手弟子结束任务,回来在酒肆茶楼中放松一番的时刻,如今却空无一人。
天衍众人直觉不对,抓着路人问过才知道:“你们不知道吗?今日大家都是提前结束任务回来的,如今应该都在城西寒山坛前占位,等着听讲道呢。”
谢莲生好奇道:“是哪位大能来此讲道吗?竟引得全城修士争相前往,还需要争抢位子。”
听老板这么说,云近月似乎明白了什么,表情淡了些。
老板接话道:“瞧这位道友说的,那可是全天下最吸引人的地方,有大能来讲道了,自然引人注目。”
谢莲生还不解的时候,云近月淡声道:“是天外天。”
老板笑了声,赞誉道:“还是这位道友反应快。”
几人一愣,太史宁兴奋道:“天外天?五宗三域云外天的那个天外天?”
他低声惊呼道:“在外面想见天外天的人还见不到,那些仙使们太过神秘了,我还从未见过,原来他们竟会来此讲道。”
他连忙快步向着老板说的地方而去,走了几步,发现身后同门没有跟上来,不解道:“天外天的尊使讲道诶,你们不想听吗?”
他不说还好,一说便见傅离轲和谢莲生的表情都有些不自在。
这时,太史宁才想起一些传闻来。
——若说帝星最有可能的人选,还得是天衍亲传中的那三位。
后来任平生误入鬼域,被传身死,帝星的怀疑对象,从三位变成了两位。
可不就是他眼前这两位吗。
而虽然他一直没有见过天外天的仙使,却也有脑子,知道天外天对于帝星的兴趣和……忌惮。
太史宁脚步一顿,又收了回来:“其实也没什么好听的,咱们回去修炼,明天早些去任务堂,应该能取到最好的牌子。”
他往回走了几步,却和楚青鱼擦肩而过。
这个说话做事一直慢吞吞,总给人一种温吞感的少女走在众人前面,回眸瞥了眼,还是那个听了让人直着急的语速说道:“既然挣扎,就说明想看。”
“想看就去看看呗。”
傅离轲和谢莲生神色微漾,被云近月用剑柄敲了下。
他们侧目望去,见云近月持剑守在他们身旁,语气平淡而坚定。
“去看看,是尊使也好,敌人也罢,总得见过,心中才有论断。”
云近月眸底划过锋锐的寒光:“至于这些传言,不用担心,一切尚未言明之前,天衍还是护得住两个亲传弟子的。”
她此言一出,所有天衍弟子都不由神情微动。
一直隐藏于天衍弟子之中,不显山不露水的华远,格外多看了云近月一眼。
但也只是一眼。
他又重新把目光放在了傅、谢二人身上。
这一路,他观察了很久。
仙网虽然人员繁杂,良莠不齐,但关于帝星身份的猜测还算有点谱。
出现的时间、地点,这两人都能对得上。
前些日子天外天还传来消息,五宗考核结束,这两人进入天衍行拜师礼的那天,紫微垣内部确有异动。
星象动了。
又是他们,出现在梦微山之后,沉寂数百年的神树竟突然显灵,恩泽神光予所有修士。
种种迹象都表明,帝星最有可能,就是这二人其中之一。
剩下无法确定的一个问题,他们二人之中,究竟谁是帝星。
华远眉头微皱,想起了在天衍中同样扮演重要角色的某人。
他朝着天衍驻地的方向瞥了一眼,眸色微沉。
自鬼域出来之后,她的行事,他就开始看不懂了。
天外天在天衍的暗探最核心的人物,如此不受控,让华远心中有些不妙。
寒山坛前来听讲道的人,比他们想象得还要多得多。
太史宁望了一眼,暗自咂舌道:“这怕不是整个梦微山域的修士都来了。”
“差不多吧,有想搏个仙缘的,有单纯想听讲道的,不过,大部分都是来看热闹的。”
横舟走近,应了声后,看着他们这群人的组合,推了推金丝单片眼镜,好奇道:“她呢,这么难得的日子,她没来?”
云近月解释了一句任平生在突破关头,闭关了。
横舟颔首,目光扫过攒动的人潮,意味不明地说了句:“那还真是可惜。”
她朝着人群中心的方向努努嘴,示意他们看过去。
不愧是大荒最为神秘最高不可攀的天外天,这出行的阵仗,天下三大宗无一能匹敌。
号称灵植至宝的玉蛊花萦绕在其中不断飞舞,时值傍晚,本不是太亮的时候,但恰好有一缕日落斜阳的天光泄露,洒在坐在正中讲坛上讲道那人的身上,衬得那人平凡的容颜多了几分神圣的仙气。
天外天前来讲道那人,一身玄色宽袍,唯背后生着几道红痕,像是蜿蜒而上的藤蔓,将人包裹,瞧着不过是个面容普通的中年男子,眼眸半阖垂下,看着众人都无甚表情,仿佛无情的天上仙。
云近月却道:“此人修为至少是拜星月,不…甚至更高。”
横舟肯定道:“是梦仙游,小乘境。”
众人心头沉了些。
大荒道成归,就算加上妖魔鬼三域那三位,也不过八人。
道成归之下就是梦仙游,在大荒也已经是最顶级的修士,寻常难以得见,就连他们天衍如今的宗主云涯子,也是梦仙游大乘境的实力。
谁能想到,不过一次简单的外出讲道,天外天就能派出一个梦仙游小乘境的强者。
众人不由暗自思忖,天外天的实力究竟有多强。
不仅他们这样想,在场听讲道的人,同样也这么想。
如此,一些人看向天外天一众人的表情不由更热切了些。
仿佛只要攀上天外天,他们就从此仙途有望了。
毕竟,大荒天道残缺,界域有损。
既然他们这群人注定了无法靠着自己的力量飞升,为何不期待着得真仙点化呢。
横舟微偏过头,用气声对云近月道:“发现了吗。”
云近月轻轻点头:“这人我们见过,在浮悠谷,你发现那个阵法之前。”
这场讲道持续了两个时辰,直到夜色悄寂,在场却未有一人离开,全都挤在这方不算大的讲坛,期待着这位讲师能再多说一句。
此人却道:“今日讲道便到这里了,讲道持续三日,往后两日也在此地,各位届时即可前来。”
一旁听者中,有人大着胆子问道:“这位前辈,我等心向天外天,三日讲道未免也太少了些,敢问前辈,还有何种方式,能够表达在下对于真仙大人的一片敬意。”
底下众人倒吸凉气觉得他胆大者有之,对于他这般姿态不齿者有之。
还有一群听热闹的,见这般场景,更加兴奋了。
这种人,以太史宁为首——他又掏出他那小册子,不知在记些什么东西。
一片尴尬的氛围中,讲道那男子突然道:“要说方法,确实也有。”
他下颌轻抬,身边侍从仙使上前,朗声道:“真仙大人大义,愿福泽庇佑我大荒,诸位若诚心信奉真仙大人,只需以此法制作一方大人的雕像,日日供奉即可。”
他掀开托盘的帘子,盘中赫然整齐码放着一堆玉珏。
记载着制作真仙雕像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