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沉默地沿着月光行走在危险的异元空间之中, 眼下如此情形,就连左护法自己也没想到,哪怕此刻再有歪心思, 在陌生而又危险的异元空间之中,都被迫偃旗息鼓了。
不知为何,到这个时候,太史宁反倒冷静下来了,他没有如往常一样掏出小册子记录, 只是嘴里念叨着:“原来拥雪关的传说是真的, 偶尔幸运的人,夜间在雪原迷失方向后,沿着月光落下的光斑真的能够找到出路。”
最初他们听到这个传言是都只当市井传言, 一笑而过了。
毕竟月光总是均匀地洒落在地上,何来方向可言。
那时他们谁都没想到,最终会是以这种方式来实现。
谢莲生跟在太史宁身后, 小声道:“误入异元空间这种事, 真的是幸运吗?”
处于两个不同空间的交叠处, 随时都有被突然爆发的空间风暴和扩大的空间裂缝撕碎的危险。
谢大公子忍不住挂上苦笑,思索着自己自从来到天衍后的生活真是丰富异常, 在万鬼丛中逃过命,在神树脚下吃过劫雷,去上古遗迹见到了明烛前辈,现在又多了个在异元空间中求生的经历。
属实是前二十年的人生从未有过的精彩。
好在打头的任平生走得极稳, 哪怕他们都能够感受到周遭隐隐波动的空间裂缝,但却精准地避过了所有的危险, 眼见着前方的路愈发宽起来, 似乎很快就要走出这段危险的异元空间了。
月光最盛之时, 哪怕是后方心怀不轨的仙使们紧张了起来。
毕竟谁都不想平白葬身在这诡异的地方,往后再无人知晓。
任平生瞧着脚下月光落下的光斑,动作顿住了。
从她的角度向前看去,清冷月光均匀地洒在地面上,形成了一座广阔的空间,这是月光引路的最后一块光斑,也就意味着,月光对他们的指引到此结束了。
任平生微微扬眉,仰头望去,发现光斑停在了山脚下,从这里向上只能看到高耸入云的山在幽深的夜色之中,这座山实在太高,根本望不到尽头,他们在这巍峨山脉的脚底,平白生出一种正被神明垂眸俯瞰的感觉。
仿佛自己只是个渺小卑微的蝼蚁。
后面人跟随着她停下,队伍最后方左护法传来疑惑的声音:“发生什么了?”
任平生默默收回视线,余光又扫过某处阴暗的角落,继而若无其事道:“没什么,我们到了。”
她向前迈了一步,周围诡异的空间裂缝波动彻底消失,真正感觉自己踩在了实地上。身后人陆陆续续跟她离开后,同样也感觉到了这种变化,都忍不住长舒一口气。
“出来了。”
“咱们这是出来了吧。”
见任平生表情仍未放松,傅离轲靠近她耳边,低语道:“哪里不对?”
言罢,傅离轲顺着任平生的目光同样抬头望去,在见到被隐藏在云后,只在夜色中露出一个若隐若现的雪白山顶的画面时,突然心头一动,问道:“这是……裂天山?”
左护法表情一滞,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去,片刻后沉声道:“不错,这里就是裂天山!”
“原来循着月光的指向,最终的出口是裂天山。”云近月道,“此处正是我们的目的地,我们不如现在这里歇息一晚,待到白天天亮再行上山探索。”
左护法看了她一眼,知晓了这位是太华峰的大弟子,云七的师姐,在云七任首徒前,这位在天衍弟子之中便是话事人。
同时,云近月也是上古遗迹之中和明烛走的最近的几个天衍弟子之一,传闻她是上古遗迹中少有的几个明确得了明烛部分传承的人,若是能从她入手,或许能探听到一些明烛的消息。
他忍不住思考了片刻,在这个宝贵机会和登裂天山之间,艰难地选择了后者。
毕竟后者是新到任的星主给他们的第一个重要任务。
于是左护法便道:“我们目标亦是裂天山,我等状况还好,无需修习,打算连夜上山,便当一回前锋,为诸位小友探探路。”
先前任平生用首徒令牌的传音犹在心中,天衍弟子们暗中交换了个眼神,并无阻拦之意,而是道:“那便祝左前辈及同伴一路顺风。”
“最好不要。”
左护法挤出来的虚假笑容还没淡去,刚一转身就听见身旁传来了这样一句话。
左护法有些疑惑地看向任平生,见她面色如常,只是直直的望着山顶,似乎那里藏着什么宝物一样。
“为——”
为什么这短短三个字都来不及说完,暗中袭来的幽影打断了他,左护法感知心头警铃大作,瞬息之间侧身闪过,他修习的乃是寻影门的功法,属法修一脉,如今是梦仙游小乘境后期,若非身处天外天须得隐秘行事,也一定会是当世知名的大能之一。
夜色向来是左护法这类法修最好的保护,他周身笼起浅淡的影,如烟灰色的雾般悄然散开,无声无息地将方圆一公里都笼罩了进去,在这烟岚之中,一切的生命都无所遁形。
不知为何,在施展功法的时候,左护法感觉到自己体内的仙核有一瞬开始发热,正是那一瞬间,让他感觉到自己仿佛充满了力量。
但短短一瞬的热意就像是心跳兀地重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左护法心头有些疑惑,紧接着便感觉到一场,寻影诀之下,没有任何有生命的东西能够在他的烟岚之中逃脱,可刚才那无声无息袭来的幽影竟没有引起烟岚丝毫的异动,似乎根本不存在一般。
情况不对!
左护法正欲疾呼,头一个音节直接被堵死在了喉腔里,转瞬之间,剧痛从他胸前蔓延开。
烟岚被迫消散,被迷雾笼罩的众人这时才看清一切,几乎同时倒抽一口凉气。
左护法的右胸膛被一只漆黑的手直接洞穿,甚至修为高至梦仙游后期的左护法都只来得及侧身避开要害。
他不知何处来的力气,死死钳住了这只漆黑的手臂,他们才看清左护法面前站着一个全然漆黑的人影,这个人影没有脸,像个幽深的影子,在夜色之中难以辨别虚实。
如此诡异的一幕让不少人都直接愣在当场。
可就在左护法左手用力收紧的瞬间,这漆黑的人影却又如同烟雾一般消散开了,化作一道淡淡的黑色雾气,重新在山间隐匿下来。
一切都发生得过于突然,电光火石间,那黑影就已经消失,左护法右胸口豁然留下一个大洞,正疯狂往外淌血。
仙使们顿时惊了,纷纷围了上来,试图看清左护法的伤势,便见左护法捂着右胸口的血洞,摇晃了一瞬,脱离歪倒了下去。
“结万物生大阵,大师姐和离轲主攻,莲生站守位,三师姐居中压阵。”任平生单手撑起左护法,往他嘴里塞了一枚丹药,扫了眼天衍弟子,又道,“二师兄,劳烦你保护大家。”
她在天衍之中极高的威信让众人对她的安排全然服从,迅速结好了阵法。
丹药入口,顺序化作一道暖流涌入体内,左护法的脸色好看了些,但胸口的血洞仍未被治学。
任平生淡声道:“不是致命伤,以你的修为而言,死不了。”
她抬手招来个仙使又吩咐道:“给他包扎好,我们之中没有医修,只能先以丹药顶着,等离开这里再治外伤。”
她使唤人的态度实在太过理所当然,那仙使被吩咐得一愣一愣地,反应过来时已经自发地蹲在左护法身前为他包扎了。
“嗬……怎么回事。”左护法面沉如水,半靠在一棵树下让仙使替自己包扎,沉色道,“没有任何活物能逃过我的烟岚,除非那根本不是活物。”
任平生抱臂站在一旁,凉声道:“你看那东西的样子,从哪能看出它是活物来?”
左护法脸色愈发难看,那东西修为并不高,可自己偏生阴沟里翻船:“难道是鬼修?”
天衍弟子们齐齐摇头:“不,我们见过鬼修,鬼修也有正常的人类形态,根本不是这种样子。”
太史宁思忖道:“看着倒像是《大荒诡事录》中记载的魅,有人型无实体,居于山野之中,喜吞食人类的心脏。”
左护法眉头一皱:“它确实是冲着我的心脏下的手。”
只是他敏锐,避开了而已,若非如此,今日少不得也要被重创了。
任平生微微扬眉,低语道:“魅?”
太史宁点点头:“听说这种魅是千年前陨世之劫后才出现,非人非妖非魔非鬼,空有人形,却不同于世间任何的种族,出现最多的便是在裂天山,可能进入到裂天山的人少之又少,便始终被当成了传说之物。”
他说完,自己也感慨道:“咱们今日还真见到了不少传闻变成真的。”
任平生不置可否。
她回忆着刚才那一幕,察觉出一丝异样。
在异元空间之中时她便看到了奇怪的鬼影,在她踏出异元空间进入到裂天山脚下时,再度看到了它。
可对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冲着左护法去的。
若真只是传言中的喜食人类心脏,又为何避开第一个出现的她,也直接无视了在场众多修为低下的小辈,直接找上了在场修为最高的硬骨头?
这显然不合常理。
再者……任平生目光环视一周,轻叹道:“我们还没有出去。”
短短一句话,令众人大惊失色。
“什么意思?”
“我们分明已经从那个空间中走出来了。”
任平生冷静道:“异元空间是两个不同空间的交界处,走出异元空间,有三个结果,一是回到我们原有的世界,二是走到了交界的尽头再无路可走,第三便是……走到和我们原有世界产生交界的另一个空间之中。”
呜咽的夜风仿佛迎合着任平生令人闻之发冷的话语。
一阵死寂的沉默。
良久后,太史宁绝望道:“所以,我们现在已经身处另一重空间了?”
他欲哭无泪道:“可我们周围景象和地图中画的裂天山别无二致,这该如何解释。”
任平生垂眸片刻,睫羽微颤,适逢此刻空气中传来隐约的灵气流动,触动了任平生的心弦。
她眼睛兀地凝滞一瞬,终于想明白了关窍,但这个答案并不能告诉旁人,她于是道:“希望是我想多了。”
傅离轲眉头深皱,手握在刀柄上愈发紧,沉声道:“不,你没有想多。”
他试着抽刀,调动灵气悬于刀锋,可他那柄妖刀血色的刀锋之上自始至终都只凝聚了薄薄一层灵气,等同于无。
傅离轲眉皱如深川,冷声道:“你们发现了吗?此处灵气极其淡薄,几近于无,大荒绝不会如此。”
至此,任平生脸上的表情伪装终于彻底淡了下去。
她静静地望着山顶,身上再度散发出了那种仿佛拒人千里之外的距离感,叫人觉得她仿佛不属于此间,这样的异样,让几个熟悉她的天衍弟子们都为之侧目,想关心她究竟发现了什么。
良久,任平生才道:“不,大荒……也有如此灵气枯竭几近于无的时候。”
“只不过不是现在,而是千年之前。”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