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自认为历尽千帆, 也被这个问题给问沉默了。
她反思了一下自己先前究竟哪里给了云涯子这样的错觉,想了半天,终于理解了云涯子的脑回路。
任平生的表情有些微妙, 没想到云涯子的思路能迂回曲折到这个程度。
她的反应被云涯子认作迟疑和默认,却又害怕自己的身份被揭露。
云涯子连忙道:“你放心,这件事情是天衍最大的秘密,除了我和师姐,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况且, 就算你现在不说, 后续也会被不断的追问甚至追查。”
他指着已经彻底明亮起来的天空,意味深长道:“紫微垣预言的最后一句已经应验了,不, 应该说紫微垣预言的前面每一句都应验在了你身上,那时我以为你就是我们要找的帝星,却不曾想这最后一句并不是落在你身上, 而是被刚才那天外之力给化解的。
注意到这点的不只有我, 稍有眼力的人应该都已经看出端倪了。此时恐怕已经有不少人在猜测以山河图化解极暗之日的究竟是何人。”
云涯子说得很透彻, 压根不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
任平生:“……”
她嘴动了动,想说那山川万物之景其实不是山河图, 而是一道符箓,但她也知道当下人们对于山河图的误解,说也无用。
她依稀记得自己曾在手札中划过这幅画,却没有给这幅画任何的标注, 兴许就是这样让现在的人们误解了,认为这幅画就是山河图。
送上门来的好借口, 没有不用的道理。
任平生向来是个脸皮厚且没包袱的, 听云涯子这么说, 索性一咬牙自己给自己当了次女儿。
但这说话也是需要技巧的。
她迟疑了片刻,露出连她自己都茫然的表情:“掌门师叔什么意思,我母亲怎么会是明烛前辈?她、她…”
她一副自己也说不清母亲来历的模样,蹲了半天,才茫然道:“她从未对我说过她的来历,就连消失的时候也未曾说过她的去向,我在家里等了很久,一直等到我确认她不会再回来了。”
她飞红的眼尾正好为这段话送上最真情实感的反应,倒让云涯子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云涯子拍了拍肩膀,让她缓缓,换了个方式问:“你之前说过,是误入到一个山洞闯进了仙人洞府才发现的如今修炼的功法,功法名为照山河,对吧?”
任平生红着眼睛点头,云涯子又问道:“那时你母亲应该已经离开了吧,你孤身一人,没有师长指引,究竟是怎么修炼的,要知道,寻常人修行至少也需要旁人帮助引导引气入体的。”
任平生低声说:“没,我感觉那个功法很自然的就进入了我体内,我看着功法里的东西,不用想太多,脑子里就直接懂了,会用了,就好像功法本身在引导我一样。”
云涯子于是更加确定了,他用一种颇为复杂的眼神看着任平生:“那你知不知道,天底下拿到这部功法的,除了你,再无旁人可练成,哪怕是师姐和北帝亦无法修炼此功法。”
云涯子感慨道:“这部功法是为你量身定制的,是有人专门为你准备好的。”
任平生惊讶不已,轻声自语道:“怎么可能……”
云涯子于是叹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虽然还有很多疑虑和漏洞,但这样却更加方便云涯子脑补,云涯子已经自行在心中补足了这个故事的全貌。
千年之前那位立下不世之功的明烛前辈不知因何种原因,并没有如传闻中那样身死道消,而是隐藏在这人世间,暗自抚养大了自己的女儿。
又或者,明烛前辈的真身其实并不在大荒,而是在虚空之中,她留在人间的只是一个神念分身,是特地为了照顾自己的女儿而分魂出来的,当女儿长大了些,可以自己独自生活后,这个神念分身就自行消失了,所以再无踪迹。
任平生若能听见云涯子的心声,定会惊讶。
某种程度上来说,虽然有些离谱,但他还真的猜中了一些事情。
云涯子看任平生的表情愈发像看到一块宝,甚至隐约还透露着慈爱。
这样的话,紫微垣预言为何应验在她身上就彻底说得通了。
帝星只有一人,可预言却应验在了两个人的身上,原是不可能的。
但预言本就是依星象来判断,星象自天道运势而变,任平生同明烛前辈运势相连,星象无法捕捉到明烛前辈那等超然物外之人,却能捕捉到她女儿的动向,因此,误将两人的气运合为一体。
就刚才的表现来看,明烛前辈虽不在她身边,但时时刻刻关注着她,在遇到危险的时候甚至会出手相助。
要知道,那可是虚空啊。
复苏时代至今有几个人敢身至虚空而保证自己不被迷失,每个人在虚空之中都要提起万分的精力来小心应对,也只有明烛前辈那种人,敢从虚空之中施以援手。
云涯子叹息道:“明烛前辈,当真令人钦佩啊。”
任平生现在当面能听到这种夸奖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照单全收了。
她甚至还能接着演,眼眶通红的,像是仍然不敢相信一般:“掌门师叔,此事…太过不可思议了,我还是不太能——”
“不太能接受是吧。”云涯子自己也说,“我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的,但想来,这竟然是最合理的解释。”
他没有再问任平生她母亲的去处,想来像明烛前辈这样的大能,行事自有自己的理由,不露面自然也有她的里面,或许明烛前辈正隐藏在暗处的某个地方关注着这里,拨弄着这大荒的风云变幻。
想到这里,云涯子打了个激灵,退后一步距离任平生远了些,也收回了拍肩膀的手,背挺得笔直,一副“我虽然是个威严掌门但也是个慈爱的长辈对你女儿很好”的表情,让任平生完全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走出了梦微山脚下,离开了天裂之后,云涯子才松了口气,又是往日那副不靠谱的模样,露出一脸神秘又八卦的表情:“平生啊,掌门师叔好奇一件事。”
任平生微笑:“师叔您问。”
云涯子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冒昧问一句,你父亲是谁啊?”
任平生:“……”
她面无表情,开始怀疑自己这个决定是不是正确的,甚至怀疑天衍这么些年究竟是怎么成为大荒头号宗门的。
有这么个掌门,天衍威名犹在,真是不容易。
看见她的表情,云涯子不好意思道:“抱歉,但我真的很好奇。之前看了本书,里面有过对明烛前辈感情经历的猜测,说的最有可能的是剑君砚青和佛子竹疏。”
任平生忍了忍,把心里的话憋了回去。
掌门师叔你看的莫不是太史宁写的书吧!
云涯子认认真真打量了一番任平生的脸,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其他人的影子,被任平生无情打断:“掌门师叔,目前没有任何古迹中发现了剑君和佛子两位的画像,包括明烛前辈本人的容貌也无从确定。”
云涯子:“这倒是,不过若想知道明烛前辈的模样,看你就够了。”
任平生:“……”
别说,她现在这个身体和她曾经的模样少说得有七分相,若站在一起,或许真的能被当成个母女姐妹什么的。
走出那片凌乱的战场后,任平生在梦微山下的城中见到了天衍的同门。
云近月眼尖地瞥到了任平生的身影,当即飞奔到她跟前,身后一群天衍同门也跟着一道跑过来。
任平生这一身的血吓了众人一跳,谢莲生当即就要拉着她去医馆,云近月按着任平生翻来覆去打量了一番,确认她身上没有严重的伤后,这才止住了一群人的惊慌。
任平生笑了下,安抚道:“没事的,就是一身血污看着吓人,实际没受什么重伤。”
云近月深深看了她一眼:“你说要去追华远,我真是后悔当时没拦着,不该让你一个人去。”
任平生行走在城中,看着四处都是欢欣鼓舞的样子,人们议论着极暗之日这惊心动魄的十二个时辰,议论着最后那道宛若神降的白光,议论着那在空中久久不曾消散的山河图究竟从何而来。
就像云崖子说的那样,任平生是个名人,帝星是个名人。但认识任平生的人并不算多,知晓帝星是谁的人更是少。
唯独明烛二字,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知晓明烛,自然也知道明烛的本命武器山河图。
山河图现世,几乎让整个世界都沸腾起来。
听到这里,任平生突然想到了一件糟糕的事情。
回到天衍驻地,她立刻闭门设阵,握着一块云纹灵符沉入到仙网之中。
果然,刚一进去就看到了今日仙网最热门的帖子。
这个帖子的星星之亮,占地面积之大,几乎向任平生当头砸过来。
帖子的标题相当醒目:
【此明烛,究竟是不是我们知道的明烛?】
帖子的主楼赫然是她顶着明烛二字在仙网的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