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清了后方的动静, 任平生沉声道:“加快速度,后面有危险的东西追上来了。”
她指尖捻起一枚符箓,燃尽后余烬被风带到每个人身上, 给所有人都覆上一层防护灵障,随后加快了速度,几乎在狭窄的山道上飞奔。
听她这么说,身后的人们又紧张起来,但这山道只能容一人同行, 若是推搡, 很容易从山道上摔下去,谁也不敢擅动,只能有序地一个接一个跟在后面跟着她一路冲上山。
行过半山腰时, 狭窄的山道突然变宽,逐渐开阔起来。
半山腰是一个相当宽阔的平地,这地方有些奇特, 像是从半山腰处横生出的一道利刃, 突兀地伸展出去, 在半山腰处形成了一个截断的平台。
细看之下,平台一角有一个不算大的亭台, 悬挂在最外侧,仿佛是个又惊又险的观景台。平台后方是茂密的竹林,竹林间半遮半掩地安放着石桌石凳,桌椅背后是一方小竹屋, 竹屋前方整齐码放着一排木剑。
不同于入门处灵族的清幽自然,也不同于妖域独特的树屋, 这里一看就是人类的居所。
众人惊喜道:“前面是不是有人了。”
横舟十分镇定地泼冷水:“先别激动, 灵族的首领说后面会更危险, 说不定指的就是这群人类。他们来自一千年前,在这里被困一千年,很难保证对我们这群外来者没有敌意。”
上了山路之后,总算到了任平生熟悉的地方。
她看着在竹林间若隐若现的竹屋和木剑,唇角轻勾。
没想到过去这么久了,这个斗法台还在使用。
当初建造洞府时,考虑到以后或许会将学府迁移过来,便打造了一个专供学府学子使用的斗法台。
凡为学府学子,只要上了这斗法台,不论恩怨,只论胜负。
任平生深吸一口气,或许是近乡情怯,到了这里之后竟然多了几分犹豫。
通往山顶的山道在斗法台的另一边,她正欲带着人继续往上,脚步突然停住了。
跟在她身后的人有些迷惑,但还没来得及问出声就立刻明白了原因。
前方十分突兀地响起一道男人的声音,声线华美清亮,但在场却无一人欣赏,甚至有些惊慌。
这里除了他们之外根本就没看到旁人,可声音却是实实在在出现在了这里。
又是个高手。
任平生眉峰微扬起,辨认出了对方是谁。
来者似乎很是满意自己造成的惊慌,又过了一会儿之后,身影才缓缓从竹林中出现,他穿着一身玄色打底紫色滚边的长袍,气度文质彬彬,颇有几分雅致,但上扬的丹凤眼下点了一颗泪痣,却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骄矜贵气。
他看着眼前这群人,语气有些玩味:“后面似乎是你们的同伴,他们可正在被可怕的东西追杀哦,你们不过去帮忙吗?外来人”
任平生此刻却没说话,甚至侧身一步,把中间的位置让给了横舟。
横舟当即便明白这是让她代为出面的意思,虽然有些疑惑,但她还是应了任平生的意,不卑不亢地回道:“后面的人,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可以称之为同行者,算不上同伴,我等也有自知之明,他们的人数和实力都与我等相差无几,他们若是毫无办法,那我们若是回去,也同样救不了他们。”
她说完,又道:“阁下称呼我们外来者,想必已经知道了我们从何而来,为何而来。阁下既生活在这遗迹之中,应当和前面我们遇到的灵族妖族一样,都是一千年前的人,横舟斗胆,敢问阁下尊称?”
泪痣男子打量横舟片刻,扬眉道:“楼北川。”
他语气之中满是笃定,仿佛这群来自一千年后的人一定知晓他的名讳。
可后面的人听完,沉默了半晌,有些不善掩饰的明显露出了茫然的表情。
横舟笑得十分自然,仿佛她真的听过这个名字一般,恍然道:“原来是楼前辈,不知楼前辈在此等候我等,有何贵干?”
楼北川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低笑一声无奈道:“看来楼某还不够格名扬千年后,也罢。”
横舟刚才的问题,楼北川没有回答,只是眉眼略略压低,向着他们身后望去,沉闷的巨响愈发靠近,从这里都已经能看到有一个巨大的黑影正往这边靠近,带来极大的压迫感。
楼北川让出身后的通道,却道:“从此处到山巅,整条路都是一个巨大的迷宫,在那个家伙到来之前,你们不可能来得及赶到山顶。”
后半句话他没有说,但意思表达得很明确,哪怕他们之前逃得再快,也势必会和那个怪物交手。
那怪物看似笨重,但速度比他们想象得要快很多,几句话的功夫,他们已经能够清晰地看到那个怪物的身影。
通体漆黑,背后有无数细密的黑线连接到空间裂缝之中,它没有头颅,胸膛上生着一双血红的眼,巨大的脚掌毫不留情地从几个人身上碾过,很快就在地上留下一摊血泥。
许是被生死危机激发出了潜力,一群人竟然在天外天两人的奋力合击之下冲出了砚青的剑阵,一路向着山道疾驰上来。
从山上的视角看过去,山下的人仿佛一群奋力逃生的蚂蚁。
所有人都被这惨烈的一幕震撼到了。
他们从城中仓促逃走时,只听到了惊人的响动,并没有真正看到那怪物的真容,如今看见了惊吓的感受更加强烈。
太史宁瞠目结舌道:“这、这究竟是什么?”
楼北川颔首,微微一笑:“那东西起初并不属于大荒,是穿过虚空界域从其他世界而来的怪物,生来就具有穿越空间的能力,别看体型这么大,其实反应速度非常快,稍不注意就躲进空间裂缝里了,滑不留手的。我们不知道来自三千世界之中的哪一个,也不知道他叫什么,便给他起了个名字,叫裂天。”
“裂天的破坏力惊人,对人类有着强烈的敌意,又很会逃跑,稍不注意就躲进虚空裂缝之中,我们无法将它彻底杀死,此地主人便想了个办法,将它封印囚禁起来,时过境迁,封印松动,它就跑出来了。”
楼北川手指抵着下巴,奇异道:“照理说,封印仍在,只是松动,这家伙能出来的时间应该已经到了,不知是遇到了什么人招惹了他,他竟还没有回到封印之地去沉睡。”
“此地主人?”太史宁突然兴奋道,“是明烛前辈吗!”
他这么问本来只是试探一下,先前对于此地主人究竟是明烛还是素光尘有些争议,眼下终于找到一个能和他们好好说话的真正的人类,当即问出了心中疑惑。
却没想到楼北川竟朗笑几声,感慨道:“看来她在千年后的影响力依旧不小?明烛,不愧是你。”
言罢,又道:“能建造出如此神奇的造物,除了明烛,还能有谁?”
太史宁一下激动起来,低吼道:“果然是明烛前辈,我没有说错!”
这个回答却让其他人很是惊讶,他们先前看到明烛的手迹,还以为这是明烛前来和光家中做客留下的。
没想到故事中的主人和客人竟然要反过来看。
“楼前辈想让我们做什么,直说便是。”横舟十分冷静,问道,“想必楼前辈特地将我们拦在这里,不会只是闲聊几句这么简单。”
楼北川轻笑一声:“我就喜欢善于变通的聪明人,我的要求并不高,我修为虽算不得此境最强,却也懂得一些将它重新封印的小窍门。”
说话的功夫,后方的人已经顾不上拍出长队来奔逃,甚至在仓惶逃窜之中,还有人掉下了山去,发出惨烈的惊叫。
狭窄的山道成了一行人逃窜最大的阻碍,定州皇城的禁卫军和沧州的一群修士本就算不上熟悉,在如此生死关头,更是谈不上礼让,全都奋力往上逃,推搡间,又是好些人掉下山去。
转眼间,怪物就追了上来。
他胸膛上血红的眼睛转了转,抬手,漆黑的身体化作锐利的锋刃横斩而下,竟瞬间将空间划开一道裂缝。
而被他斩中的人刚一触碰到那漆黑的利刃,身体就立刻消散了,连余响都没有留下。
天外天的两人修为最高,速度也最快,甩开所有人跑在了最前方,可很显然,那怪物是追着他们而来的。
遗迹之中全境都设有禁飞令,他们身怀御空之能却只能被迫在这山道之上以体力攀爬,邱还辞愤恨道:“该死,那东西怎么穷追不舍的。”
汤老紧跟在他后面,闻言,语气之中忍不住透露出一些责怪道:“若非你执意要去招惹他,他又怎会缠上我们。”
邱还辞冷笑一声:“汤老,刚才看到他身上有天灵玉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
一天前,被揭穿身份之后,邱还辞和汤老就和其他人分道而行了。
当时所有人都听从了任平生的示警,及时逃了出去,只留下了邱还辞和汤老两人还在城中。
邱还辞自恃修为高强,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危机来临,哪怕汤老劝说,他也坚持道:“我们躲远一些,我倒要看看,连我都感觉不到的,究竟是怎样的强敌。”
汤老虽不情愿,却拗不过他,只能跟着邱还辞一道用龟息术隐藏起来。
很快,剧烈的响动在城中响起,骇人的威压仿佛凭空出现一般,叫二人猝不及防。
他们在城中隐藏了一会儿,看着那个漆黑的无头巨人开始在城中缓慢的逡巡,其身型之可怕,让两个见过了大世面的上界人都有了一丝惊骇。
汤老松了口气,心道还好用的是真仙大人传授的龟息术,应该不会暴露,刚这么想着,脑海之中就听到了邱还辞的传音:“汤老你快看,那怪物正心口的地方,是不是天灵玉?”
汤老一惊,连忙看去。
那无头巨人胸前两只血红色眼睛下方一寸处有一块深蓝色的玉,这蓝色极深,若不仔细看,和怪物漆黑的身体仿佛融为一体。
汤老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可以穿越空间的天灵玉?”
邱还辞声音中透着隐隐的兴奋:“得想办法拿到它。”
可谁也没想到,那怪物当真如此难缠,他们两人联手也没能伤其分毫,而是反受其制。
山上的人将这一幕全然收入眼底,表面虽然不显,但心中已经开始紧张起来。
这样的怪物,不是他们能够应付的。
横舟深深看了下方一眼,收回眼神时余光从楼北川身上擦过,对方似乎感应到她的目光,对她露出一个矜持有礼的微笑。
此人修为深不可测。
应该说自他们闯入这属于千年前的遗迹之后,见到的所有来自千年前的生命,无论人类妖族灵族,修为全都是后世这群修行最多也不超过三百年的晚辈难以想象的。
她不觉得能和封印这个怪物互为条件的能是什么轻松的事情,却也不觉得楼北川会轻易让他们上山。
楼北川笑了一声,继续道:“我可以帮你们挡住那个怪物,甚至能够送你们上山,而你们要做的事情并不难,上山后,将里面的一个东西带出来给我。”
任平生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他打的什么主意。
横舟追问道:“什么东西。”
楼北川招手,示意众人靠近,而后轻声说了句:“是一粒种子。”
他低声道:“至于是什么样的种子,就等你们进去之后,我再告诉你们了。”
横舟仍然质疑:“阁下自己既不便前去,届时要如何联系我们?”
“我自有办法。”
横舟犹豫一瞬,眼神下意识地偏向任平生那边。
楼北川捕捉到了她细微的小动作,这才正眼看了任平生一眼。
这戴着面具的人一直站在人群之中,未曾说话,瞧着并不起眼。
没想到她才是话事人。
任平生同样抬头,轻扫了楼北川一眼,淡声道:
“好,我们答应了。”
她声音不同于先前,那点细磨砂似的质感褪去,听着比之前要清亮许多。
熟悉她声音的几人都不免多看了她一眼。
任平生又道:“如此,就劳烦阁下送我等上山了。”
展眉先前的叮嘱重新浮现上来。
她想过,人心易变,一千年过去了,当年认识的一些人有些改变也难免。
但亲眼得见时,还是忍不住在心中感慨。
小楼,欠打。
明烛天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