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兰开斯特先生庄园发生的事情, 与伯莎就没什么关系了。
朗恩博士和登特上校由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的人带走, 至于福尔摩斯与兰开斯特先生突然达成的“合作联盟”, 便是伯莎不能也没兴趣干涉的环节。
一下子收获这么多,接下来的日子里迈克罗夫特肯定会很忙。
但他还是尽了绅士之责, 亲自将伯莎送回了南岸街23号。
当没有标识的马车从镇子回到伦敦市区时,夜幕已然笼罩了天空。灰蒙蒙的雾气像是一层薄薄的壳,盖住了这座繁华却也肮脏的城市。
直至马车停了下来, 坐在伯莎对面的迈克罗夫特才动了动撑在手杖上的掌心,而后抬起眼。
四目相对,昏暗的车厢寂静且冰冷, 这几乎是那夜宴会之后独处时光的复刻。
最终打破沉默的是迈克罗夫特:“我就送到这里了,夫人, 纵然你我共处的时光短暂, 但我会很怀念的。”
这次不仅抓住了登特上校的把柄, 更是掌握了内阁大臣同样属于真理学会的证据,迈克罗夫特达成了目的, 如此一来, 伯莎也就没有继续住在蓓尔梅尔街的理由。
一场“谋杀案”结束,于面前这位福尔摩斯来说, 他亲密的情人“马普尔小姐”自然又变回了“泰晤士夫人”。
伯莎对此倒是没什么异议, 事实上就两个身份而言, 她更喜欢后者——在维多利亚时代当个寡妇,可要比当还没结婚的小姐要自由的多。
只是……
“赚的盆满钵满啊,迈克, ”伯莎平静说道,“不仅抓住了詹姆斯·沃德爵士的把柄,还同时‘拉拢’到了掌玺大臣兰开斯特先生。”
她说出“拉拢”一词时,沙哑的声音微妙地拖长,其中多少带了几分嘲讽的意思。
迈克罗夫特闻言失笑:“何必分得那么清楚,夫人?我赚来的利益,自然也是你的。”
伯莎暗金色的眼睛弯了弯,似是受用,并没有就此多说。
她拎起裙摆:“就送到这儿吧,迈克。谢谢你专程跑一趟,天色这么晚,早早回家休息。”
“需要晚安吻吗?”
“……”
福尔摩斯话语落地之时,面前的牙买加女郎已然起身欲图离开,听到他的声音也不过是稍稍侧头,给了迈克罗夫特一个漂亮的侧脸弧线。
而后她勾了勾嘴角:“好梦。”
却不曾在车厢多停留半分。
伯莎承认她微微有点不爽,不爽在于她跑前跑后解决了眼前的事情,虽则拿到了属于自己想要的结果,但真正的赢家却是迈克罗夫特·福尔摩斯。
他做了什么?找了个由头、动了动笔,将该邀请的人邀请到了别人的庄园里而已。
伯莎本以为他多少要卖掌玺大臣一个人情,却没想到迈克罗夫特实际上是找茬坑了他一把。这么一看,怪不得他认同了伯莎的提议呢,并非纵容或者宠溺,无非是在伯莎提及“密室杀人案”的一刻,他的脑子已经转到了算计乔治·兰开斯特先生的那一步。
他坐在棋盘前优哉游哉,而所有人,甚至连伯莎在内都被福尔摩斯视作了棋子。
这当然让伯莎不爽了,但也不影响什么。
最多也就是像现在,一时间失去了和他调情的心情而已。
而且待到伯莎终于回家时,迈克罗夫特带来的小插曲已经不能影响她的情绪了——
“——你说你是谁推荐过来的?”
伯莎万万没想到,在南岸街23号等候自己的,除了她那毫无血缘关系的“弟弟”托马斯·泰晤士外,还有另外一名陌生的青年。
听完米基的自我介绍,伯莎流露出了几分讶异神情:“恰利·贝瑞?”
面前的青年很是局促地握紧了自己的帽子。
一下午的时间足以米基从托马斯那里了解到泰晤士夫人的行事作风,但……托马斯·泰晤士可完全没说过,他的这位长姐长得这么漂亮啊!
寻常人看到过分美或者英俊的人时,心里总是会带上几分客气,而坐在沙发上的泰晤士夫人不仅美,还美得咄咄逼人,这叫米基一听她讲话,竟然有点怂了:“是,是的夫人,是小恰利推荐的我。”
“倒是有心,”伯莎哭笑不得,“你说你叫米基?”
“是的。”
“哪里人?”
“就是伦敦人,我家祖祖辈辈都在伦敦,当然我现在一个住,无亲无故也没结婚,家就在——”
“好了,”伯莎哭笑不得,“这些就够了,米基。”
开口五句话之内就要把家庭住址报出来还行,看着面前带着几分老实相的青年,伯莎多少能明白恰利·贝瑞推荐米基的缘由。
她需要车夫,不是为了出门优惠,而是车夫和混迹于街头的孩童一样,在街头无异于“隐形人”的存在。他们无处不在,却又常常被忽视,拥有着得天独厚的情报来源。
而为伯莎做事的人,托马斯足够机灵,赛克斯足够市侩,“逮不着”和恰利·贝瑞又是小孩子,刚好缺这么一位老实人。
重点是他也很年轻,伯莎就喜欢用年轻人,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而且给个机遇就能发挥自己最大的潜力。
“我就直说了吧,米基。”
看到青年车夫一双诚恳的眼睛,伯莎心头最后那点因迈克带来的微妙也随之烟消云散了。她大大方方地往沙发上一靠:“我不是什么好人,也不会去当什么好人。因而今后可能会让你做更多类似于盯梢登特上校、打听打听有用线索这种事,你和你的朋友想做就做,不想做,我也不会勉强你们。”
伯莎话语落地,米基的脸上浮现出几分犹疑神色。
她点了点头:“有什么话想说直说,我最讨厌别人遮遮掩掩。”
米基这才开口:“恕我直言,夫人,你想要车夫们为你做事,你能给我们什么好处?”
他这么一问,连托马斯都笑了出来。
“这你放心,”托马斯说,“夫人对自己人大方的很,甚至连我穿什么衣服都操心呢。”
“你还敢说!”
伯莎笑着瞪了托马斯一眼,年纪轻轻的泰晤士长得也俊,穿上剪裁得体的西装那就是个像模像样的十九世纪高校大学生,但他偏不,非得穿成风流浪子的模样才好。
“今日你帮我跑腿送信,自然少不了你的酬劳,”伯莎欣然道,“但除此之外,我还有其他好处给你们。”
“好处?”
“我保证从明日起,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受泰晤士庇护,他们自然也受泰晤士庇护。泰晤士有几分能耐,就会拿出几分能耐来帮车夫们解决问题。有人欺侮你们,找泰晤士;有人驱赶你们,找泰晤士,若是惹了麻烦,只要我力所能及,便会出面主持公道,如何?”
换做有野心的人,或许早就因为伯莎一番话而心潮澎湃了。但米基又不是道上的人,空口许诺对他来说还不如那句“跑腿有酬劳”来得划算。
对于其他车夫来说也是一样。
给夫人留意一下街头情况,就能多几支烟、多几口酒,这样的好事今后还有,米基想了想,觉得自己的同行们也会乐于做事的。
“既然如此,”因此青年不卑不亢道,“那就先合作吧,夫人。”
“好。”
伯莎就喜欢这种脚踏实地的人,她扬起笑容:“跑腿的酬劳让托马斯给你。”
她的话语落地,托马斯对着米基指了指外面:“我送你出去。”
至于他又叮嘱了米基什么话,那是托马斯自己的事情了。
此时简·爱小姐还没回来——她的行李还在诺斯费尔德小镇的旅店里呢,得等到明天退房后才会带着女仆格莱思·普尔回家。
而且……
伯莎临走前分明看到罗切斯特拦住了简,似是有话要说。
之前内阁大臣欲图抢过简·爱小姐手中的信件,还是罗切斯特一个英雄救美护住了手足无措的年简。
算是便宜他了,把人姑娘抱了个满怀。
有这份解救危机的情面在,简·爱小姐多少还是要向自己的前雇主道个谢的。
希望罗切斯特能超常发挥,别再把事情弄僵吧。
只是眼下简·爱小姐不在家,偌大的宅邸显得空空荡荡,真不知道之前她一个人住的时候怎么捱过来的。
幸好没过多久,托马斯就回来了。
进门的青年还不忘记把大门关上,他还是那身浅驼色大衣,扣子一个也不系,看上去吊儿郎当、风流倜傥。只是谁能想到这名看起来仿佛浪子的青年,其实拖家带口养着这么多孩子呢?
或许把几位小泰晤士接过来也不错,伯莎在心底胡思乱想,她喜欢热闹的地方。
米基一走,托马斯就随意了很多,不用伯莎招呼,他就自己坐在了伯莎对面:“夫人,你奖赏了米基,那邮差呢?”
伯莎一哂:“迈克罗夫特的人,让他自己去奖励。朗恩博士现在在哪儿?”
托马斯:“呃,福尔摩斯先生带走了。”
他口中的“福尔摩斯”自然指的是歇洛克·福尔摩斯。
伯莎顿时来了兴致:“看来小谢利是问出了什么。”
托马斯闻言微微拧起眉头:“这……我也不清楚。”
“你也不清楚?”
“是。”
托马斯看上去有点愧疚:“计划倒是很成功,赛克斯把人带到了酒吧二楼,福尔摩斯先生把楼上还没来得及装修的房间改成了密室的样子,他本想诈朗恩博士一下,却没想到……”
“怎么?”
“没想到朗恩博士一看到墙上的壁画,直接吓崩溃了。他说了一些我根本听不懂的话,但福尔摩斯先生却觉得那很有用。你若是在意,不如……问问你的情人?”
“问他做什么,”伯莎淡淡道,“给谢利拍个电报。”
“那酒店的壁画我就派人擦掉了。”
提及那些壁画,托马斯流露出了几分嫌弃的神情。
知道他对这方面的内容敏感,伯莎忍俊不禁:“擦吧,找人好好翻修一下。”
隔壁的酒吧翻修了这么久,也算是进入尾声。按照日期,不出两个星期楼上作为旅店用的房间也会修整完毕,是时候给酒吧找个负责人了。
伯莎在心底将此事提上日程:“你也早点回去吧,别让孩子们多等,记得拍电报就好。”
托马斯也不久留,当即起身:“祝你晚安,夫人。”
道别之后他离开宅邸,还没走出两步,便和神色匆忙的邮差险些撞上。
“泰晤士先生,”邮差很是讶然,“这么晚才走?”
“你……”
托马斯狐疑看了他几眼——他下午刚刚跑去镇子送信,现在便又换回了邮差制服来工作,这人不休息的吗?!
“这话该我问你,这么晚你来送信?”托马斯问。
“哦。”
邮差将手中的信封展示给托马斯:“是泰晤士夫人的信,但是寄到了白马酒店,我得知之后拿了过来。”
“白马酒店?”
托马斯当即警惕了起来:知道泰晤士夫人就是马普尔小姐的人可不多!
或许是托马斯的神情过于明显,邮差立刻解释道:“信不是给夫人的,是寄给简·爱小姐的。寄信人她们也认识,就是罗切斯特先生介绍给夫人的那名巴茨医生。”
听到这话,托马斯的脸色才好看了点,只是他再打量邮差一番,便又想到刚才的话题,神色不禁微妙起来。
邮差先生顿了顿:“出什么事了?”
托马斯浑身不自在:“也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夫人好像和你家老爷吵架了。”
邮差:“……”
两名青年在伦敦夜晚的街道大眼瞪大眼半晌,最终是托马斯再次试探开口:“你说咱们是不是该想办法劝劝?或者做点什么。”
拿着信件的男仆立刻摆出疑惑的神情:“刚刚你说什么,泰晤士先生?风太大我没听清,没什么事我就先去送信了,再见。”
托马斯:“…………”
今天晚上雾这么大,有风才见鬼了!托马斯很是无语地目送邮差抬腿跑路,速度之快好似生怕托马斯拽着他插手自家主人的家事。
行吧,既然他不管,托马斯也决定不管,他相信夫人心中有数。
不如担心一下白马酒店送来的信呢……巴茨医生?听起来有点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