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知后事如何, 请听下回分解!”惊堂木一响, 说书老先生中气十足的嗓音一句定场。
“嗨,还有什么后文啊,说完了吧已经。”好些听客特特来此,其实只为再听一出《香玉记》,此时起,便陆陆续续散场走人。
等门口挤挤攘攘的人群走得差不多了,茶馆门槛里跨出来三双大长腿。
出了茶馆的门,听过整场说书内容的三人神态各异。
“天真烂漫。”左手边的胡铁花笑得挤眉弄眼。
“不谙世事。”右手边的姬冰雁憋笑憋得脸都扭曲了。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这就是损友吧,于是他故作不解状:“这都是说的故事中的香玉,你们两个怎么笑成这样?”说着,越过忍俊不禁的俩人,背着手往前急行几步,“都到晚饭的时间了,甜儿必然烧了好菜,热了好酒,等我们回船上去享用。”
两位损友相视而笑,快步跟上被调侃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优雅冷静笑容的友人。
“老臭虫你慢点,聊聊而已嘛。”胡铁花拉长了声。
楚留香放慢脚步,与友人并行。
姬冰雁突然道:“老楚觉着,香玉是为什么立誓不杀人?”
胡铁花闻言看了他一眼,抢过楚留香的话,大声说道:“肯定是因为他爱惜生命啊!这不故事里他自己亲口说的么?”
楚留香被劫了话,倒也不恼,不急不缓地迈着步子,云淡风轻道:“尊重生命,作为立誓的初心,难道还不够?”
姬冰雁面露赞赏道:“当然是够的。如此心志,该当一代大侠。”
楚留香意有所指笑道:“如此便可称侠了吗?可方才说书时,有人甚为看不惯他所行所做,斥责他不配呢。”
“扶危济困,仗义江湖,香玉如何算不得大侠?”胡铁花斩钉截铁地反驳道。
楚留香的笑眼里满溢出暖意。
胡铁花虽然向来喜欢损他,但到底还是会维护他的。毕竟他们两个从小时候起,就玩在一块儿,练功习武也在一块儿,胡闹出点小事故、小麻烦,也是一块儿受教训,一块儿挨罚——数十年的感情了。
“说起来,那香玉也真和老臭虫你一样啊——绝不肯动杀手,绝不肯手上沾染一点鲜血。”胡铁花迈着大步子,紧紧跟在楚留香身后,冲前头的人发话。
楚留香有些无奈地侧头回他:“那些故事真的与我无关。虽然这几年你不在中原,但是姬冰雁应该知道我这几年的经历吧。”
“欸,”姬冰雁驳回他的求援,反而还添柴加薪,“我可是正经要做生意的人,哪能一直龟缩关内。指不定每次,我出趟远门的功夫,老楚就遭遇了那些事情。”
“哈,哈!”胡铁花抖起来了,眉飞色舞。
楚留香看了看得意洋洋、非要调侃他的胡铁花,又看了看作壁上观、现场看乐子的姬冰雁,深感交友不慎。
忽的,正在张扬大笑的胡铁花好像看到什么,“嗖”地蹿出去, 飞起一脚, 把一个身影踹飞出去,摔在街边卖菜卖果子的小摊上,把人家的摊子撞得散了架,果子滚了一地。
周围人一下子熟练地散开,空出一大片区域来,一看就是应付江湖突发事件惯了的老手。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人群里有闲汉压低嗓音问道。
被随手问到的路人小声回他:“好像就是个英雄救美,江湖老戏码了,但百看不厌。”说着,双手还兴奋地搓了搓。
空出的场地中央,方才还在纠缠不清的混乱场面现下已然清晰。
为虎作伥被踹飞的家丁连滚带爬地起身,战战兢兢挡在他家少爷跟前,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张开护着他主家:“少、少爷。”
那恶衙内刚刚还气焰嚣张,当街就要强抢民女,突然间从不知哪个角落冒出来伙疑似江湖侠士的人物,一脚把他的张狂给踹飞了,这会儿他就畏畏缩缩地躲在家丁身后。
楚留香与姬冰雁上前来,站定在胡铁花身侧。
家丁自以为小声地劝衙内:“少爷,他们人多,人多势众!”
“那我们……”衙内自以为小声地犹豫道。
“势单力薄!”
“你还挺会拽文。”衙内哼哼。
家丁欲哭无泪,因为我和你打小一块上的学堂啊。
虽已知无计可施,那衙内败走前仍要探出半个脑袋,还试图最后放句狠话:“小、小样!不识趣的玩意儿,什么不肯不愿的,迟早要你好看!”
胡铁花怒目圆睁,作势就要捋袖子上前揍人的样子,吓得家丁连忙扛起衙内就逃。
“光天化日之下,欺负姑娘家的,真是岂有此理!”胡铁花嘟嘟囔囔着回过身来,就见那差点被劫的素裙女子好像受了惊,正躲在楚留香身后,就安慰她道,“姑娘别怕,那登徒子已经被我们赶走了。”
那姑娘缓缓抬首,小脸苍白,蹙着柳眉,泪眼婆娑,楚楚可怜地咬着唇,仿若受惊小鹿,偷眼瞄了他们三个一眼,又低下头柔柔弱弱地道:“奴家、奴家王四娘。多谢几位大侠相助。若不是、若不是有你们在,奴家怕是,怕是……”
楚留香眸光闪烁,却仍轻声细语道:“王姑娘莫慌,既然路见不平事,当有拔刀相助人。便没有我们,也会有其他侠义之人出声喝止的。”
王四娘攥紧了手帕,半遮着脸,柔声细语的邀请他们三个回她家喝盏茶水,以谢此恩。
三人没拗过执着的王四娘,只好应下邀约,顺道也算是护送这姑娘一路。
姬冰雁黑着脸,给殃及池鱼的小摊贩赔了钱,才与另两个“穷鬼”一起送王四娘回家。
暮光渐渐昏沉,路上影影绰绰。
三人跟在引路的姑娘身后脚步悠游地走着,面上却是各种眉眼官司,你来我往。
“前面不远,就是了。”王四娘一回身介绍,三人就都是一副正经凛然的神态了。
姬冰雁看着那方向,眯了眯眼:“前面……是不是有烟?”
王四娘错愕猛然转头望去,细看那黑夜中好似真有一道乌烟。
几人匆匆赶到王家时,眼前只见烧得一片狼藉的废墟了。有的地方还有些许火焰后续乏力,“噼啪” 地燃烧着最后的物什,滚滚烟雾裹着飞扬的尘土直冲云霄。
王四娘步履蹒跚,跌跌撞撞地步向火场废墟,呼唤声悲切凄凉:“阿娘——阿爹——阿弟!”
楚留香虽觉眼前这出大概率是什么陷阱诡计,却到底于心不忍,上前以袖子拦住她:“王姑娘,节哀,还请、保重自己。”
王四娘突逢大难,哀恸欲绝,心力交瘁,痛呼一声,娇躯软软倒向楚留香。
楚留香搀扶住王四娘的肩臂,尽量少触碰她的身体,抬眼就见胡铁花与姬冰雁调侃的眼神。
胡铁花口型:投、怀、送、抱~
姬冰雁袖手而立,眼神在楚留香与王四娘身上来回打转。
楚留香有些无奈。
他们明知这有问题,还是为看他好戏这么一副姿态。
楚留香垂眸,看向好似已然昏过去的王四娘。
这姑娘……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楚留香突然出手点住王四娘的睡穴,而后缓缓开口:“你们觉得,这是冲谁来的?”
胡铁花抬抬满是青胡茬的下巴,示意楚留香看他自己:“除了你楚香帅,谁还这么有女人缘。”
姬冰雁抱胸:“王四娘——李巳,自然是冲香玉来的。”
这发展和香玉记太过相像了。若非阴谋,便是命数。
简直像是现实中的“香玉”遇见了现实中的“李巳”。
姬冰雁抬抬眼皮子:“你不是说你与香玉无关吗?”
楚留香:“……”
奇思妙想选手胡铁花举手发言:“莫非那是预言?”
“……难道不该推测是阴谋?”姬冰雁恨铁不成钢的剜了他一眼,好像恨不能把他十成新的脑瓜子挖出来手动替他转转。
楚留香默默将王四娘打横抱起来,往船的方向走。
身后打打闹闹、相互嫌弃的两人果然跟了上来。
为见招拆招,对可能即将到来的阴谋迎难而上的楚留香决定,暂时顺应《香玉记》中的故事发展,收留王四娘,以观后续发展。
等待许久的苏蓉蓉撩开门帘出来,就见楚留香怀里抱着一个女子,心里的欢欣雀跃即刻冷却了下来,脸上不动声色地问道:“这位姑娘怎么了?”
楚留香把王四娘抱进船。等姑娘们收拾出一个空房间,安置好王四娘,他才出来将今日发生之事,一并说与三位妹子听。
“总而言之,平常以待便是。”楚留香最后总结。
苏蓉蓉通情达理道:“可惜了,若真是个苦命人,我们也就多一位姐妹了。”
因为在场的还有胡铁花与姬冰雁,宋甜儿就想开口说官话:“姐姐还是妹妹?倘若有一日不是了,我……”一口广东腔官话听得李红袖没受住,扯了她的衣袖打断了她的话。
“好了好了,”李红袖指了指桌上冷了又热好几次的饭菜,催促道,“先吃饭吧,什么狐狸尾巴要露出来,也得等上些时候呢!再不吃,你们这会儿可就要饿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