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你说你是‘四条眉毛’陆小凤,可你怎么只有两撇胡子呢,你那两道眉毛去哪了?”琵琶公主笑得前仰后合,肚子都笑岔气犯疼了都停不下来。
陆小凤摸摸自己眼睛上方光溜溜的秃眉:“你怎么看出来我没有眉毛的?难道我这眉毛画得不对吗?浓眉大眼,多俊啊!”
西门吹雪侧过脸去,眼底的笑意似乎满溢出来,融化了点周身冷如寒冰的杀意。
“陆大侠,王妃有请。”不凑巧的事情总会来打断其乐融融的氛围。
陆小凤怀揣着点疑惑起身:“王妃找我有什么事吗?”
琵琶公主好不容易止住笑,眼珠转了转:“说不得是看中你眉毛画得俊,要留你做个驸马呢!”
“我眉毛画得再俊,怕也俊不过西门——”陆小凤猛一个下腰,躲避西门吹雪挥来的剑鞘,“吹雪呀!”
他说笑着离开这丛燃烧的篝火旁,跟随前来传话的奴仆去王妃的营帐。
陆小凤一离开,留下的两人都安静下来,一言不发,只静静看着篝火堆上迸溅出的火星瞬息而灭。
本以为等待的时间会很漫长,王妃总归要考察一番未来女婿人选的成色如何。
但变故来得却出乎意料。
“着火啦!快救火!王妃还在里面!”远处人声鼎沸,慌乱的嘈杂响动,不断有人从绿洲中心的小湖里舀水去泼那座熊熊燃烧的营帐,却因火势过猛,无济于事。
琵琶公主大惊失色,将将起身,就发现刚刚还在这里抱剑而立的西门吹雪眨眼间身形一闪而逝。
绿洲不远处,夜色下有几条黑影奔行追逐。
“夫人,我去拦住他们。”说这话的人调转方向,朝后方去,意图截住追击的人。
石观音捂着伤处,衣着发冠都有些许凌乱,奔逃的速度却丝毫不慢。
该死的王莲子,说什么共谋大业,竟敢背叛我!
若不是那人也跟来了……
忽的,她的身影一晃,瞬息之间,由极动转极静。
石观音的眼中倒映出一团迷雾:“我没动他!你——”
一道闷响过后,此处沙丘又寂静下来。
沙丘下窸窸窣窣钻出一只沙鼠,夜里觅食。
后面的几人终于还是追了上来。
西门吹雪剑上的血还未吹去,血的主人无花难得在那柄剑下留的一条性命,此刻正被束缚在陆小凤手中。
王怜花轻功飘逸,落在沙丘上那条躯体旁边,用脚底把那人翻了个面:“啧,就死了?谁干的?”
躺在地上那人宛若一句泥石作的枯骨塑像,生机全无,那张面目却正是石观音无虞。
西门吹雪俯身从她的心脏处挑出一块牌子样的物什。
“什么东西?杀她的人留下的?”王怜花凑上来想看看。
西门吹雪却没有细看,掌中内劲一吐,那块牌子碎作小片,洒落沙地上, 根本看不出原本是什么样的了。
王怜花意味深长给他一个眼神。
此时, 本还气息奄奄安分垂首在陆小凤手底下的无花突然以一种诡异的动作姿态挣脱了束缚。
王怜花与西门吹雪即刻同时出手,却也没能把整个人留下。
沙地上只留下一只手,满地血。
西门吹雪与陆小凤本打算去追,却被王怜花叫住。
“去不去石观音老巢?”
陆小凤的脚步当即停下。
他虽然提前委托猴精去石观音老巢“偷人”,可没见到那两人,他到底还是放不下心来。现在石观音已死,他便更好打上石观音老巢看他们逃出来没有了。
怪异的石峰或长或短,或高或低,或尖或钝,或直立或斜倚,聚成沙漠尽头这一片宛若地狱诡谲魔境的石林。
知道来人是鼎鼎大名的万梅山庄庄主西门吹雪,那些女弟子们自知不敌,都不敢出战,仅有一人站出来直面剑锋来袭。
这人就是把自己浑身上下裹在白衣白布里的曲无容。
她这一身打扮让陆小凤不禁联想到了惯常套着大斗篷的陆炤。
陆小凤用手在嘴边拢成喇叭状,冲她喊话:“石观音已死!束手就擒,得以饶命!另外——我朋友陆炤在吗?一个长得很好看的西域样貌的漂亮男人!”
曲无容闻言微微一怔:“他应该已经逃走了,只是不知能不能够活着出大沙漠。”至于师父已死,她为师父的养恩,也须得有此一战!
她手臂轻轻一抖,袖中滑出一道银光,正是一把银刀。
西门吹雪很欣赏此人的战意与夹带凛冽锋芒的气势,长剑出鞘,冷然道:“此剑乃天下利器,剑锋三尺七寸,净重七斤十三两。”*
曲无容愣住,从未见过开打前介绍武器的,但眼前人甚是认真的态度也让她受到一些感染:“此刀是师父所赐银刀,刀锋三尺,净重五斤。请!”
这边两人就要开打,陆小凤还在边上围观呢,王怜花就趁着几人没注意,自顾自绕开他俩往里面去了。
让他看看石观音在老巢攒下多少家当,够不够他这次出场一回的。
龟兹王那边就那么一丁点子油皮,最贵重的也就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宝石极乐之星,居然只是带着一个编造的宝藏传说。
啧,龟兹国那边也有朝廷派出的人在,不好动作。
只能在石观音这里捞点安慰了。
曲无容几乎差一点死在西门吹雪的剑下。
最后一刻,她没有什么想法,没有什么遗憾,没有什么渴求,世间万物都在她眼中消失,天地之间再无其他,仅有一柄剑,一柄刺向她而来的剑。
她仿佛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也看不到执剑的那人。
只有一柄剑。
剑意凛冽,剑光如月。
剑,好似一株长在山巅破开风雪的寒梅,孤傲玉骨,遗世独立。
恍惚后, 她回到了人世间, 喉间的热意流淌至胸膛,浸润她的白衣。
她听见眼前那人收剑而立,对她说道:“你已入剑道一途。再过二十载,或有所成,到那时,可与我一战!”
她以银刀插在地上勉力支撑起自己的身体,大口喘着气,声音沙哑地重复道:“剑,剑道……”
西门吹雪从她身侧缓步越过,她却恍惚未觉。
陆小凤惊叹地跟上西门吹雪。
天啊!西门的剑下,竟头一回留了活口!
王怜花从里头黑着脸走出来。
陆小凤不禁好奇询问他发生了什么。
王怜花拂袖:“我就去一趟石观音宝库的工夫,从宝库里出来,外头躺了一地死人。晦气!”
“什么死人?”话音未落,曲无容冲进里面,下一刻,就从里面传出她痛心地哀呼。
西门吹雪皱着眉跟进去,果然到处都是生气尽断的姑娘,她们死状不一,却都遭遇过狠辣可怖地折磨。
他走到一具尸体面前略作检查,便得出死因乃是她鼻梁正中插着的一柄翡翠雕成的小剑。
那小剑的剑柄上飘着张翠绿色的纸。
纸上竟写着:
陆大侠笑纳,
画眉鸟敬赠。
西门吹雪示意陆小凤过来看那张纸上写的东西。
陆小凤仔细看过,摇了摇头:“这字迹我没见过,画眉鸟此人我也不认识。”
这人是谁?为什么要替他杀这些姑娘?真是为他而杀的吗?
陆小凤挠挠头,他也没打算对这些姑娘们赶尽杀绝啊。首恶石观音已伏诛,这些女弟子倘若识得好歹,何必刀剑相向。
曲无容脸色发白地跪在一处长廊入口,自她身前起,每隔数步,就倒着一位死状凄惨的姐妹,这条数十丈的长廊,竟仿若一条通向幽冥地狱的路,遍地尸首。
最后,陆小凤与西门吹雪合力在石林外挖了几个大坑,曲无容往返内外,将过去那一张一张朝夕相处的熟悉面孔抱出来,葬入墓坑中。
陆小凤嗅了嗅:“怎么有一股子烧焦的气味?”
转头就看见石林一端滚滚浓烟起,直冲天际。
陆小凤瞧瞧还在失魂落魄的曲无容,很想问问那边烧起来的地方是什么。
“该不会是那个画眉鸟在烧什么东西吧?”
“是我干的。”王怜花施施然走出来,抖去衣摆上沾染的烟灰尘土,“那里有片毒花,留着便是贻害无穷之物。”
烧光了事,也算他难得的功德一件。
哎呀,都是和沈浪相处久了,心肠都变软了。
日升月落,沙丘上,那具血液早已不再流淌的泥灰色枯骨忽然间充气一般丰满起来,死气褪去。
她重重咳了几下,身上那件破损的衣物随之震颤晃荡。
此地再不能长留,必须另寻出路。
那人在西域一手遮天,中原朝廷也蠢蠢欲动,想要再插手进西域商道。
这样看来,西边这片土地再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去哪?她还能去哪?
北上是草原部落,南下是山岭南疆,连正经城池都没几座,蛮荒聚居之地罢了,都不是什么繁华锦绣的去处。
她回想起某人讲述的那个故事,以及他所提到的女天皇。
狼狈的身影佝偻伏在沙丘上,手指用力插入沙土中抓握住浸透自己血液的砂砾,青筋暴起。
只有东边,东出海上,她才有机会再谋一国!
两人站定在一座从外看去平平无奇的小楼前。
“朱停下落不明,有消息称,他正被一伙刺客组织追杀,无暇顾及其他。”花满楼道。
楚留香叹了口气:“那就只能硬闯了。”
据传,青衣第一楼内机关重重,陷阱遍布,此行必然险象环生、危机四伏。
那扇看起来朴素无害的大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显露出一条黑暗的通道。
两人抬脚步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