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稚龄的小千金和他友人家的臭小鬼头玩到一块了,老板一回想起阿幼朵被感情骗子害得没了一条命的事例,对此简直深恶痛绝。
老板难得捉住这么一个肯听他控诉那臭小子的人,就忍不住骂骂咧咧起来。
“那臭小子还邋遢得很,一天玩到晚,浑身尘土!我的小乖乖还总喜欢乐颠颠的去找他玩……”
陆炤也随之联想到花满楼在原著命运里遭遇的感情骗子,也是痛心疾首。
“有的骗子装起乖来,那真是、再眼明心亮的乖崽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于是两人感同身受,同病相怜地凑在一块,骂骂咧咧。
“我家小乖乖现在天天嘴上都念着那个小鬼,还什么小鬼哥哥……”呜呜呜宝贝闺女啊!
“他那么单纯,被骗子当面践踏真心,也丝毫不怪别人,只说什么‘你的确并没有要我喜欢你’……”呜呜呜花满楼啊!
两人说着差点就要潸然泪下,抱头痛哭了。
“啪嗒”一声,鸟笼掉落地面,磕开了笼门。
陆炤惊醒,指着老板脚下:“等会儿、等会儿再哭!”
老板抹了把脸,抽泣一声:“不用管。”他一把抓住陆炤的手,“你可一定要好好讲,好好说。我闺女明天肯定还要去找她小鬼哥哥,明儿我就带闺女她娘去茶馆听你说书。”
“你抓我的手干嘛?别抓我,抓鸟,它要飞了!”陆炤急得不行,眼睁睁看着那只小巧玲珑的小雀踩在鸟笼顶上,拍拍翅膀,飞了!
老板不急陆炤急啊!
急得陆炤另一只手拍胸脯大声向老板保证:“明天我一定揭露那些可恶感情骗子的真面目!”
赶紧的吧,你的鸟!
飞啦!
老板最后解释了他家乖鸟绝不会乱跑,每回出笼都是去他老友家院子里瞎叨叨,晚些时候他再寻过去也就是了。
辞别老板,陆炤回到新家。
开门就发现家里本该熙熙攘攘一众人,而今居然只剩下零星三两个姑娘,以及坐在边上不远处陪伴她们的花满楼。
花满楼正在轻声细语地给她们讲述自己的过去,分享失明以来的诸多变化,已经说到他失明后第二年,因着亲友的关怀爱护,逐渐从悲伤痛苦等伤害自己的情绪中挣脱出来,如何一步一步尝试着摸索着,开始另一种生活。
陆炤轻手轻脚走进来,也坐在边上听。
听到他后面还逐步讲到,自己如何在失明的条件下,艰难摸索学习曾经易如反掌的技能。
他分享一个瞎子如何辨别各种路况,分享如何加强聆听技巧,分享如何从脚步声、呼吸声与声线语气语调等各方面认识、分析与记住任何人,分享如何学习琴棋书画等技能,尤其如何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在纸上运笔,分享来到陌生地方时,如何与人沟通交流获取新地方的讯息,分享看不见时自己如何处理各样家务……
几位姑娘都听得很认真, 脸上满是对这独居盲公子的钦佩与憧憬。
陆炤托着腮静静听着, 听到花满楼说起怎么在看不见的情况下点火烧灶、焖饭热菜,暗自吐槽,自己看得见还没有花满楼这位看不见的会做饭呢。
当陆炤可爱的腹肌们纷纷发出抗议的时候,外头一阵喧嚣声。
陆续有各行各业的各家伙计扛着抱着托举着各样物什进来,摆满前院。
陆炤打眼瞧去,五花八门的什么东西都有:洗漱用的盆子一大摞,进食用的碗碟一大堆,梳子、刷子等零碎小物件几大筐,还有层层堆叠的被褥、布巾,最后还抬进来好几个大箱子。
陆炤这才意识到,姑娘们一路到这里,几乎什么行李都没有,既然打算要定居此处,当然要带她们去采买急用的生活物资。
花老伯出去应该是负责为她们领路与介绍物品情况的,他毕竟服侍失明的花满楼多年,打小看他长大。对盲人来说许多应当注意的事项与细节,他都比常人清楚得多。
陆小凤跟出去大概是为了安抚姑娘们的情绪的。不然在完全陌生之地,面对完全陌生之人,她们必然是不安的。
留下来的花满楼与剩下几个姑娘……可能是为了等我的?
陆炤总觉得这么妥帖细致的安排,应该是花满楼吩咐的。
陆炤有些好奇大箱子里是什么,就上前掀开盖子瞧眼。
好多衣服,各式各样,五颜六色,什么材质的都有。
啊,对哦,姑娘们又不方便自己制衣绣花,只能去买成衣来换洗。
看这款式布料形形色色的成衣,只怕是掏空不止一间成衣铺子了。
陆炤沉吟片刻,一把拉住放下又一大箱子成衣的店铺伙计,问他道:“你们店,接定制不?大批量定制。”
他打算为盲女们定制一批统一款式的服饰,当作工作服穿。
统一款式不同颜色的四季衣裙,搭配以同色的遮目绸带,最好在每一件服饰上都绣上姑娘们为自己新取的名字,方便她们用手触摸就能辨认自己的衣物。
“定制衣物倘若不甚着急,可以让花家名下织绣坊来做,物美价廉,还给您折扣。”未见其人,已闻其声,花老伯自门外跨槛进来,“这也就是现在急用,才让姑娘们穿外头杂样的成衣,勉强有个换洗,等姑娘们收拾停妥,不些时日,花家织绣坊的师傅们便亲自上门来,为姑娘们量体裁衣。”
陆炤的肚子终于发出一声“怒吼”。
花老伯听得清清楚楚,忍俊不禁。
只见他示意前院内众人靠边避让,下一刻,一溜伙计自门外进来,有的提着什么,有的端着什么,有的还搬着厚木板与粗木条。
他们鱼贯而入,越过前院,到廊中,厚木板与粗木条一支一架,数张大桌便安装好放于廊中;接着,其余人把手中提着端着的东西纷纷打开,依次摆上各桌,竟是满桌大餐、饕餮盛宴。
陆炤呆呆地看着他们流利的来去。
花老伯慈眉善目地和蔼笑道:“放心,这些全数记在账目上,后头从那养珠分红里扣除就是了。”
陆炤想到了前世的花呗,不禁抖了抖自己庞大的“小身板”。
他不由想,自己果然还是得开源呐,说书的工作也不能落下,明天早上就去茶馆找张掌柜报道。
这家酒楼的菜品着实不错,这场小“乔迁宴”,姑娘们吃得很开心。
她们脸上放松自然的笑容,或许是因为破出地狱重获新生,或许是因为拥有了许多以前难以拥有的、独属于自己的私人物件,也或许只是因为终于尝到多年未曾尝到的热气腾腾的饭食,回忆起遥远不可触及的过去。
饭后,有两位姑娘互相搀扶着来到陆炤面前,期期艾艾表达了她们的诉求——她们想家了。
即使许多姐妹都有诸多顾及,但她们两个还是希望回归故土。
看着她们脸上隐隐的希冀与坚定,陆炤没有多劝什么。
只是说:“两位姐姐若是哪天想我们了,就回来这边这一个家里,姐姐们都守在这里呢。”
她们哽咽着应声。
晚上陆炤躺在床上,盯着自雕花窗口照进来盈盈的月光发呆。
明天讲什么呢?
负心人,感情骗子……
武侠里有好多原型的吧。
回想起蝙蝠岛那倒霉的一遭,陆炤决定这次得谨慎一点,小心一点。
要不说无花吧?
反正先前刚好问过楚留香,证实无花已凉,那应该讲他就无事了。
还可以结合些邪王与阴后,以及慈航静斋,这武朝不是乱世,不像隋唐前期,应该没他们吧?
武侠里各式各样的妖女好像也很多啊:阴癸派的祝玉妍与婠婠,石观音李琦,“迷死人不偿命”萧咪咪,爱钱如命的上官飞燕,与人合谋作“梅花盗”的林仙儿,亦正亦邪还强了沈浪的白飞飞……
再琢磨琢磨,要不要再额外混点别的……
要不这回也套用几个狗血老元素吧……
陆炤思来想去,最后迷迷糊糊进入睡梦中。
第二日清晨,鸟雀啭啼,日光明媚。
江湖茶馆。
“赵兄,你听说了么?昨儿个斗篷生回来了!”
“这我岂会不知!”赵兄没好气道,“挪过去点,挤不下了。”他艰难挤进座位,满脸不爽地看向不远处一众围成小圈子的茶客。
那圈子中有个老派假学究,让他一直以来都很是看不过眼,冷眼观那人在人群里头吹嘘。
那是一个书生样的中年人,他此时正面带自得的微笑,潇洒挥扇,在一众围上来的茶客中指点江山:“话说那蝙蝠岛是何等险恶之地,那蝙蝠公子又是何等险恶用心之人,阴谋无数,诡计多端,承蒙圣恩,”他抬头往京城方向一礼,感恩戴德道,“才叫这等奸邪之辈遁逃无路,诡谲伎俩大白于天下!”
旁边有人凉凉插话,正是与书生不对付的赵兄:“那原随云先前还是名门世家无争山庄的少庄主, 少年英姿, 青年才俊,谁知道他还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若不是斗篷生在众目睽睽之中揭露他的真面目,官府且还不一定知晓蝙蝠公子是谁呢。”
“这又是从何说起的?先前斗篷生说的那对双胞胎瞎公子是指的原随云?可他不是独子么?”捧场的人疑惑问道。
赵兄甚为得意地瞥书生一眼,“哼哼”两声,才压着嗓子耐心对他们解释道:“斗篷生胆大又胆小,说书中只敢暗指某些人,就怕被正主得知,惨遭毒手。这可不,斗篷生这不是被蝙蝠公子捉去好些时日,这才回来。再说那《双生记》与蝙蝠公子的关联——”
赵兄慢条斯理饮了两口茶水,直等到围上来听的茶客们急不可耐连连催促,他才缓缓道:“你们可还记得,斗篷生一向谨慎,多次重复的一项要点是什么?”
什么什么?
“混合杂多!”
“斗篷生讲的必不是原封原样的,而是暗指、暗示。《双生记》里的苗女阿幼朵暂且不提,那孪生兄弟除了孪生以外,还有什么特点?目盲,世家名门之后,兄长原为下一任家主,野心勃勃,手段毫无底线,弟弟原为不沾家族实务的悠闲公子,心如皎月。把这两人分开单独来看,你们想到谁?”
围观的魁梧老兄似懂非懂:“所以那哥哥就是指的原随云,那弟弟呢?弟弟指的是谁?”
赵兄凑进他们,众人的脑袋凑在一起,听他小声道:“近年来江湖上新崛起的那个陆小凤,他有个交好的友人,乃是江南巨富花家的幺儿,公子哥,幼时失明,近一年前搬来此地独居,住的——就是一座小楼!”
众人“哦——”声不绝,恍然大悟,纷纷感慨起斗篷生的消息灵通、知之甚广。
“诸位!”众茶客望向前头,是精明圆滑的张掌柜站出来发话,“斗篷生归来,今日要说‘新逸闻’!”
一时间下面众人大喜过望,摩拳擦掌,兴奋地等待斗篷生出现。
青衣女子还没走进茶馆,就已听见里头的吵嚷声。她才走到门口,就见茶馆伙计面带热情笑容迎上来。
“姑娘,今日斗篷生回来了,有新说书。还请您往这边屏风后头坐。”
青衣女子有些好奇,今日怎么还用屏风分隔出部分座位,打眼望去,屏风后头好似只坐女子。
茶馆伙计将她带到屏风处,便急匆匆返回门口迎接下一位客人去。
照例是舒先生开头说了几场,只不过今天这回他说的时间比起以往要短些。
待舒先生去后头里间替了斗篷生出来,茶客们兴奋地朝前头嚷嚷。
斗篷生抬手下压,示意安静,然后简单说了两句,谢过诸位的关心,以及现状安好,而后落座。
此时,茶馆伙计与舒先生合力搬来一座屏风,竟挡在斗篷生桌案前,将之牢牢遮掩于其后。
前来听书的茶客看官们对此都有些不明所以。
斗篷生本人却很满意这些屏风。
陆炤摸上久违的醒木, 惊堂一响。
场内瞬息安静下来, 众人已然服气,便显出对他的尊敬来。
“今日要先提一句,本次这段故事,故事中的人事物,也都经过揉合,又有所增减,并非其本来面目。此外再有一要点,诸位看官在听途中,还请莫急切、莫见怪,最好是能听到最后,再结合通篇来看。”
底下隐隐有两句窃窃私语声,很快消失。
“江湖上,有正道,自然也有邪魔歪道。”
“正道中有许多出类拔萃的年轻一辈,魔道中亦涌现不少新人。其中,合欢宫的这一代,最出彩的便是魅功‘镜花幻月诀’即将突破至大成的妖女——裴烟儿。”裴矩+妍儿的组合。
“身为合欢宫新一代外出行走的妖女,裴烟儿天资聪颖、美艳绝伦,功法奇异高超,在江湖上搅风搅雨可太容易了。”
“那一阵子,动不动就听闻,哪个武林正派的少侠为她争风吃醋以致与人大打出手,某某世家名门的公子为她痴心以托,被她抛弃后陷入疯魔。她哪怕什么也不做,只入了城,走在路上,烟视媚行,顾盼生辉,便足以叫瞥见她的楞头呆鹅们挪不开眼、走不动道。”
陆小凤笑着问花满楼:“江湖中可曾有过魅功?莫不是如那苗疆五毒教的三蛊一般,又是他编来糊弄人的?”
花满楼略作思忖,道:“若说曾经,前朝之初,好似有过类似效果的奇异功法,不过功法名字不相符。”
陆小凤决定先听听再说。
“好在这可怕的妖女终于收到师门传信,就要被唤回去了。”
“因为她即将突破,成为合欢宫新一位镇派魔女。师门担心她在最后关头马失前蹄,弄丢纯阴之质,以致功亏一篑,功法无望大成,就希望她回宫度过突破前的这段时期。”
花满楼道:“这段功法相关的描述,的确与曾经那部有些相近之处。”
陆小凤摸摸自己俊朗潇洒的小胡子道:“看来他确实对某些江湖秘闻知道不少啊。”
“可裴烟儿才不想回去被关起来呢。她想,宫里的那些张面孔再是美,这么多年看过来,早也看腻了。”
“梧桐叶落,火染枫林,秋山脚下路过一女子,明眸善睐,肩若削成,腰如约素,赤绸裹身,艳压群芳,张扬热烈如血红蔷薇。”
魁梧老兄重复道:“蔷薇?”
赵兄道:“好看,就是带刺扎手。”
魁梧老兄:“噢噢噢!”
“这女子便是路过此地的裴烟儿了。”
“裴烟儿此刻正百无聊赖地四下赏景,边还抱怨着:‘好无聊啊!那些个纯情的傻瓜太好骗,装装单纯卖卖乖,就能哄出一颗不值钱的心来。那些个风流的更不必说,对上视线,只一见面,只两三眼,恨不能立刻扒去人皮,露出底下禽兽来。’”
陆小凤道:“我们俩这是又出场了吧?虽然只出现在姑娘口中。”
花满楼笑得有些无奈:“看来他是真的对我‘被骗心骗情’一事耿耿于怀啊。”
陆小凤突然提到:“你昨日弹的那曲,怎么情意绵绵的?”
花满楼回想起不久前闯入小楼来的小姑娘,淡然一笑,不语。
陆小凤却知道,他这一笑,就是承认的意思,突然莫名担忧起来,总不会,真像陆炤所说,花满楼要被骗了吧?
不至于,不至于,陆炤只是知道的秘密多,又不是什么先知方士,还会卜算将来。
“裴烟儿想到自己看得着吃不着的那些美男子,遗憾地叹口气:‘无趣呀无趣。难道就没有什么男人有点挑战性的吗?’”
书生不由皱起眉头。
“说着,她忽然看到道路旁,有一座石板砌成的山阶,乌漆嘛黑的石阶上落了一串佛珠。”
“裴烟儿走过去捡起那串佛珠来看,白檀所制,上刻金莲。她心念一动,举手向上望去,石阶直通山上。”
等会儿!
她要做什么?她在想什么呢,那可不能够啊!
众人简直惊骇于那个可能。
“此山本无名,山上不知何时建过一座寺庙,早已空置。”
“而今,这山门口的石阶处,却来了一位身影曼妙的女子。”
“裴烟儿抬头打量这座萧条古朴却不破败的庙宇,山门上没有挂匾额也没有刻字,不知道这寺庙叫什么名。”
躲在角落的花主人嘟囔:“怎么不直接起个名叫无名山,无名寺。”
这话要是让陆炤听到,他肯定很想回,不敢啊,宫九活得好好的,陆小凤也还没遇到沙曼,无名岛的“吴明”可还在呢吧。
“她有些怀疑,这地方真的还有人住吗?”
“裴烟儿穿过山门,推开门扉进入寺庙中,一路上不见任何人影,直走到莲池处,才突然看见一道身影。”
“那和尚身着月白色僧衣,面若冠玉,垂眸敛目,无悲无喜,端坐于莲池边,眉心一点朱,仿若观音降世不染尘埃,圣洁如自云端之人。”
“听见有人来的响动,那和尚只缓缓抬眸,一双星目如点漆,眼中不见任何情绪波动,无惊无喜,对眼前突然出现的貌美女子仿佛毫不在意,轻飘飘一眼瞥过,如羽长睫又落了下去,好似池中莲荷之美,远盛世间一切。”
书生展颜,抚扇赞道:“好一位高洁大师,不动如山,静心空门。”
“裴烟儿哪里受到过这样的无视!”
“她有些不满,又十分意动,这和尚全身上下,看来一尘不染,竟似方自九天之上垂云而下,让人多么想,将他自那高高在上的云端拉下来,沦陷到红尘苦海里挣扎。”*
屏风后的女子们终于知道,今日这些屏风的妙用何在,她们藏在这里头,再是面红耳赤的,也不怕对上旁人戏谑的目光。
“她眼中藏着恶意打量那隔莲池而坐的出尘大师,心下思索起,那张脱俗面目若是染上七情六欲,沾上五毒八苦,该是怎样一副可笑嘴脸。”
书生冷哼:“毒妇!“裴烟儿巧笑嫣然, 娇声道:‘小女子烟儿, 见过这位大师,敢问大师名姓?’”
“那和尚对她的问话充耳不闻,不言不语,俯身自池中捞起一支菡萏,便回身往后堂里去,就好像这里除了他自己,再无旁人。”
“裴烟儿简直不敢相信,她气得恨不能挖去那和尚‘没用’的眼睛,她这么大一位美人立在这儿,那臭和尚竟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她这下可下定决心,要好好整治那和尚一番。等她得到这和尚的心,就把那颗心丢到地上□□践踏。”
书生愤而起身,怒斥:“污言秽语,不堪入耳!”而后便被其他看官的哄笑赶出了茶馆。
有人笑话他:“迂腐。觉着不堪,那便非礼勿听啊!”
“接下来的时日里,裴烟儿便缠上那和尚了。装痴卖乖无用,装惨卖可怜无用,扮做个贤惠娘子为他洗手作羹汤也无用。天知道她端着莲子羹找遍寺庙,才在后山林中找到那个不识趣的和尚。”
“和尚端坐在枝干上,吃完手里的果子,轻盈飘然落地,将果核摁进地里。”
“裴烟儿这辈子第一次见识到,世上居然有人不食人间烟火到这般地步,只吃果子,她便戏谑道:‘大师不会还不饮寻常井水,只饮枝头露水吧!’”
众人也是为那缥缈云端的和尚而心折。
“那和尚脚步一顿,仍然不作回应,缓步离去。”
“秋末一场寒风凄雨后,山林萧瑟。裴烟儿照往日一般,又去满寺庙找寻那和尚的踪迹。”
“那和尚今日竟在山门处,还正与一位清丽佳人言谈,他面上竟浮现和缓的淡笑,接过一只赤狐揽在怀中。”
“裴烟儿心里没来由的不舒服,只觉得这一幕实在碍眼得很。”
“哎,”青衣女子小声叹道,“她动情了吧,还不自知的模样。”
“和尚与那佳人作别,回身路过裴烟儿,往后山林去。”
“裴烟儿满心不可置信,这和尚明明能与他人好好说话,却一直不把她放在眼里。裴烟儿仍不信邪,追上他,见他在林中放生了那只赤红小狐,就想追问他方才与那佳人说了什么。”
“和尚依旧不理会她,目中无红尘俗世,不见七情六欲,嘴角含一丝悲悯,只轻声自语:‘众生皆苦,普渡、普渡。’”
“裴烟儿想扑过去抱住他,却被躲了个空,撅起嘴,埋怨嗔道:‘我不也是众生,你怎么不来渡我?’”
“和尚终于给了她一记回眸,只道:‘何苦。’便再不理她,兀自离去。”
“裴烟儿受不住那双冷漠的眼,受不住这样长久的冷漠以待。她转身就走。”
魁梧老兄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他俩一个和尚,一个姑娘,到底不合适呢。”
赵兄遗憾叹道:“怎么不懂怜香惜玉呢?”
魁梧老兄惊讶看他:“大师可是高洁大士啊,难道不该坚守戒条吗?”
赵兄支支吾吾。
“酒桌上,裴烟儿媚眼如丝,目光迷离,烟眉蹙起,捧心轻泣,美人落泪的姿仪勾魂夺魄,叫人恨不得挖出自己一颗赤心来哄她展颜。”
“她的裙下跪着不止一个男子,有的书生模样,有的侠士模样,都心甘情愿匍匐在她脚边,叫她气起来一蹬腿时能准确无误踹到哪个人的心口,那被踹中的人反而还会欢天喜地将那只裹在绣鞋中娇嫩的脚捧在怀中,虔诚亲吻其上。”
窗外偷偷摸摸扒着墙偷听的书生暗骂:“成何体统!”
众人亦是惊恐于妖女魅惑人心的可怖手段,竟然能叫人丧失理智与尊严,甘愿作她脚边一条忠心的狗。
“裴烟儿根本不把这些手到擒来的货色放在心上,纤长的指勾起白瓷酒壶倾倒,一道酒液落入仰面的她口中,沾染在唇瓣上,显得红唇愈发娇艳,动人心魄。”
“她好像已经醉了,又好像根本没醉,脑海里那道白衣身影挥之不去。”
魁梧老兄有些动容:“她这样,嘴上念着要磋磨大师,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念着想着大师,有点、有点……”
“有点痛心啊。”赵兄接道,学着书生模样拽了句文,“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把酒壶往地上一摔,愤恨道:‘他凭什么不肯为我动情倾心,天底下有哪个男人竟是我裴烟儿得不到的!’”
“她不甘,她不甘!”
“恶向胆边生,抛下那些无用的东西,她身法轻盈迅捷,回到山上。”
她又要做什么?
众人暗自猜测起来,却无人大声说什么了,都竖起耳朵等着后文。
“此时天色已暗,初冬的第一场雪颤颤巍巍飘落在白衣和尚肩头,与之白衣融为一色。”
“和尚推门而入,落座蒲团之上,低眉敛目,手持白檀金莲佛珠,轻声念持。”
“燃烧的香烛火焰晃荡,一袭红绸落于突兀出现在这里的一面大鼓之上。”
“鼓声‘咚’作响,好似敲击在人心头。”
“咚”一声闷响,也敲在众听客心头,敲得众人心脏怦怦跳。
“一道曼妙倩影随着鼓声舞在鼓上,红绸纷飞,舞姿翩翩,妩媚妖娆,仿佛有股奇异的魔魅之力吸引人的视线,勾魂夺魄,动人心弦。”
“她越舞越轻盈,鼓点越击越快,令人的心越跳越急——满目纷飞的红绸中,烛火透过来的暧昧红光照满此间,映照在那白皙的肌肤上,也映照在迷离的眼眸中。”
“她的红绸层层落在和尚身上,挂在头上脸上,将直面魅功已然动弹不得的人包缠得再不见往日出尘脱俗之态。”
“自和尚背后伸出一双玉臂缠上他的脖颈,臂上一点守宫砂,艳红若血,耳后言语呼气轻柔吹拂。”
“他听见那魅惑众生的妖女道:‘守什么清规戒律,人生在世,及时行乐不好吗?’”
许多看官尤其屏风后的女子们早已羞得将耳朵掩上,可又抓心挠肝的想再接下去听,于是偷偷掀开一条缝隙,或是偷偷张开指间的一点空当,叫斗篷生的声音能传入耳中。
除了这些自欺欺人的看官,也有真的完全听不见的。
杏衣客与牢牢替他捂住双耳的紫衣友人大眼瞪小眼。
杏衣客试图拉下挡在耳朵上的手,几次尝试均以失败告终,那双手还捂得更紧了。
杏衣客气鼓鼓抱怨:“我又不是不知事的孩童了,你不还肯带我去歌楼吗?”
紫衣客心道,那只吃喝玩乐、听听曲儿的飞仙坊可比这个正经多了。
“屋外的风雪声愈发大了。”
“餍足的妖女懒洋洋捏住和尚的下巴迫使他与之对视,突然顿住。”
“那双清冷明眸里终究不曾印入她的身影。”
“那道万物不入心的凉薄眼神瞬间击溃了她。”
“她奔入风雪中,杀意纵横,却迟迟未下死手。谁能想到,她,一届偷心骗情轻而易举、手到擒来的妖女,竟然有朝一日沦落到这般地步,居然只能靠欲而非情攻陷一个人,甚至最后还失败了!”
“魅惑的舞姿慢了下来,雪在她身上缓缓积起。”
“感受到体内运转滞涩的功法,她失魂落魄,凄然喃喃道,我拿他没办法了。”
“她突然感到意兴阑珊,神色恍惚地转身走向下山的石阶。”
“什么什么?”有人实在憋不住了。
“他们两个是不是、那个啥了?”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大师终究是破戒了!妖女竟恐怖如斯!”
也有人觉得大师倘若不是被魅功所制,动弹不得,他必然从始至终坐怀不乱,清清白白到最后。
怎么能对大师有多指责呢?
大师纵然被迫破戒,依旧显得端方正直,其本心中必然还坚守戒律,不曾动摇。
青衣女子却留意到,那裴烟儿的功法完了。
这时,斗篷生又继续讲道:
“冬去春来。这座不知名的寺庙,山门口又来人了。”
什么?后头还有?
本来放松下来的众人又打起精神,疑惑后面还能有什么内容。
“女子站在石阶上,看着山门口扫地的光头和尚。”
“这光头和尚一身灰麻僧衣,清秀端正的五官在她看来也就是平平无奇,正用笤帚一下一下认真扫笼地上的枯枝落叶,灰尘扬起也不躲不避。”
“和尚看见有人来,虽顾及男女之分不曾上前来迎接,却也是亲和笑语:‘贫僧法号无虑。施主前来,可有何贵干?若是需讲道布施、上香祈福,贫僧这两日已打理清扫各殿,敢问施主可还带了家人来?’”
“咦?”陆小凤碰碰花满楼,“你发现哪里不一样没有?”
花满楼蹙着眉,神情严肃,若有所思点点头。
两个和尚不一样的地方可太多了。
一个不凡,一个普通;一个洁净不染灰尘,一个专心致志打理寺庙,毫不在意那些洒扫粗活是否有损自身形象;一个好似冷漠到无情,一个听起来平和亲近……
“女子神色恍惚得打量那座寺庙,问道:‘这里就你一个了吗?’”
“和尚脸上浮现无奈而歉疚的神情,道:‘施主可是来寻小僧的师兄?无忧师兄已不在此地。’”
“‘无忧?还以为他该叫个什么无心无意、无色无相,’女子道,‘他是不是佛门中那个莲心不染的绝尘佛子无忧?’”
“和尚有些无奈回她道:‘没有这个说法,那不过是江湖中的诨号罢了。’”
“江湖中的诨号。”花满楼轻声重复。
陆小凤道:“你想到了什么?”
花满楼抿抿嘴,道:“倘若这无忧也是暗指何人,那么而今江湖中,与他最为相似的人就是——”
“七绝妙僧,”陆小凤也正色起来,“无花。”
“见女子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和尚于心不忍,拨捻白菩提根佛珠,叹一声‘阿弥陀佛’,给她讲起经学佛道,劝她勘破情关,勿求执念。”
“女子看着眼前这无趣的光头和尚,觉着这无虑比起无忧好像差远了,怎么听闻,佛门下一代掌门预定之人竟不是那无忧呢?”
“见这和尚念经唠叨还要许久,女子悻悻然返下山去。”
众人这时才长出一口气,发现自己竟然已经冷汗涔涔。
那、那看似纯洁无瑕的无忧大师好似很不对劲啊!
怎么回事?
无虑大师好像知道些什么,这一切的背后可是有什么隐情?
斗篷生你要不再详细说说?
别走啊——
无视下面一众哀嚎挽留之声,陆炤将杯盏中最后些许枸杞果子水一饮而尽,再用手扇扇自己发烫得不行的脸,往后间里去。
大庭广众之下,差点拉灯开车,也太刺激了点!
赶紧扯呼。
张掌柜在里间再次引见陆炤与点单的金主老板。
张掌柜正式介绍道:“这位是歌楼飞仙坊的东家,这位就是斗篷生陆炤,您二位此前也有过相见,这次就是再次谈谈。”
飞仙坊?陆小凤曾提过这座水上歌楼名声在外,楼中姑娘待遇都还可以,不怎么受到欺负。
张掌柜把她与歌楼东家商议过的条陈摆出来。
歌楼愿意教导陆炤家的盲女们唱曲与器乐,甚至可提供签约挂靠服务。
陆炤有些不放心这种娱乐场所的风气,虽然东家不错,可万一碰上来头不小的难缠客人怎么办?
张掌柜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人家背后有武林大靠山,在朝廷一方也颇有几分脸面。等闲一般寻常人等不敢轻易招惹,即使来头大的客人,那也得给他们靠山一个面子。”
陆炤恍然大悟,想起张掌柜曾经提到过,江湖茶馆新开,小家小业,还未请得靠山。
突然感觉江湖茶馆好危险,万一因茶馆里的江湖人挑事,把这里头打砸了……张掌柜怕不是得晕过去。
但陆炤对姑娘们的未来工作踏实安心了,拍拍胸脯保证道:“行!那老板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可是要额外再点个什么样的单子?”
“其实今天你这段,以最出尘不染的观音面佛子外表,反衬其实际虚伪真面目,以最不可思议的巨大反差达到警示人心的意图,这个确实不错,”歌楼东家犹豫了一下,道,“只是,我还是希望,再点一个单,要能引起单纯姑娘们对爱情陷阱的警觉。”他闺女就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家,哪接触得到什么高大上的佛子妖女啊。
陆炤自信满满:“好说,好说。您放心,这样的要求自然是再合理不过的。安排,我尽快、尽快给您安排上!”
“下午就给您安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