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把他带走!”
朱广禄想清楚了。
他此行的目的是把人带回去。不管是沈夷光的老婆孩子、还是先太子,总之不能空手而归——至于这个村子里其他人的死活,那不是重点。
听到他发号施令,手下们立刻围上来要把乔溪捆了。
这时又有人冲了出来。
“乔溪——!”
乔溪回头,陶音不知什么时候窜到眼前,伸手扯住他的衣摆,拼命把他往回拉,抖着嗓音道:“我不许你走!”
他才刚收拾好自家东西,去接乔溪的时候才发现他不在家,心里顿觉不好,一路飞奔过来,总算赶在最后一刻抓住他。
乔溪没料到陶音居然追了过来,反应不及。
看守他的几个小兵不耐烦上手拖拽陶音,厉声道:“哪来的刁民!”
然而陶音好像根本不怕,仍然死死扒拉着乔溪:“你跟我回去!”
朱广禄皱眉,“大胆!”
乔溪看着他们手里明晃晃的大刀,心头一跳。害怕他们真的杀人,连忙对陶音冷声道:“谁让你来的!?”
他说着往身后看了一眼:“大山哥呢!?”
陶音不回答,手上更加用力,整个人怕得发抖:“我不要你死!”
“你别坏事!”乔溪一颗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他和赵夫子好容易说动那带兵的,要是这时候闹出动静激怒他,一个村的人就都别活了。
陶音哪管那么多,哭着不让他走。
守在一旁的小兵不耐,上前粗鲁的一脚踹在陶音身上。陶音细皮嫩肉,几时受过这种对待,趔趄两步趴伏在地,口中吐出鲜血。
即便这样他仍旧死死地扒着乔溪的裤脚,无论如何都不撒手。
乔溪看他受伤急得满头大汗,又帮不上忙,情急之下骂道:“谁要你假好心!”
“当初你推我下河,难道不是想我死吗!?”
说罢他一狠心把脚从陶音的怀抱中扒拉出来,冷声道:“大人,别跟这种人计较,我们走吧!”
朱广禄摩挲下巴,对乔溪有那么几分好奇。
这些年他见惯了贪生怕死、为了保全自己,什么脏脏手段都使得出来的小人,而眼前这小小村夫舍生忘死,却令他生出一丝敬意。
乔溪被押送上车,努力回头看了一眼。
陶音满脸鲜血怔怔的看他,秦大叔伤势颇重,几次想要站起都没能成功,赵夫子则默默对他点了点头。
大军缓缓动身前行,乔溪忍着眼泪转头不敢回看,他怕多看一眼就会哭出来。
乔溪其实也不明白,他只想过一段属于自己的平静生活。可是无论前世今生,这个愿望好像都没实现。
他不知道自己即将要面对的究竟是什么,那个赵昱会不会杀他。他无助的缩在臂弯里,假装自己不害怕。
至少有赵夫子留守桃叶村,村里的大家应该暂时是安全的,如果这条命真能换那么多人活,也值得。
他这么安慰自己。
朱广禄用比来时更快地速度往回走。然而他不知道,押送一个孕夫有多么的折磨麻烦。还没走几天,乔溪就吐得不省人事,米水不进。
终究是怕人死在半路,朱广禄不得不弄了辆马车,还在附近的镇上广贴告示寻找大夫。毕竟他如今唯一能活命的机会都在乔溪身上,可不能让人就这么没了。
大夫来了一拨又一拨,但是没几个令人满意。乔溪的呕吐依旧没有好转,身子还是一天天虚弱下去,急得朱广禄团团转,看上去比孩子亲爹都着急。
好在很快又有人自告奋勇揭榜,那人一身白衣宛若谪仙,看起来不像个行医的郎中,倒像是修行之人。别无他法,朱广禄只能让他暂且一试。
乔溪再睁眼,看到的却是一张熟悉的脸。
“……林大夫?”他动了动干裂的嘴唇,满眼不可置信。
因为长时间的呕吐,乔溪的嗓子被胃酸反复侵蚀已经沙哑,他努力咽下林大夫喂过来的汤水,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
“怎么是你?”
林大夫一根手指抵在唇中,示意他不要讲话,低声道:“是我。”
“秦大哥送我来的。”
原来那天乔溪被带走后,秦大叔回去养了几天伤,而后依旧不死心提剑要追,林大夫提议也要跟着。
他记挂乔溪身子柔弱,又刚有身孕,一路舟车劳顿若无人看顾,只怕要不好。
“他就在不远处跟着。”林大夫低声道,“你安心养身体。”
乔溪听说秦大叔也跟来了,眼中一片湿润。
林大夫掏出帕子,温柔的替他将眼角溢出的泪水擦掉:“陶音受了点伤,不过不严重,放心。村里的大家也都很好。”
乔溪听到想听的话,心里安慰不少,又问:“小竹子呢?”
提到小竹子,林大夫叹气:“他本来也吵着要来,不过我让他留在村里,安全。”
有林大夫照顾,乔溪的身体好了不少。虽然还是吃不下饭,但心里有了底气,看上去终于不像是随时要死的状态。
朱广禄大大出了口气,下令大军继续回城。
此时,远在另一处的大营内——
沈夷光听完孟六的汇报,“腾”得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提着长枪一言不发往外走,被田副将及时拦下。
“将军,莫冲动!”
沈夷光此刻脑子里什么都不剩了。
是他的错。
他本以为把岑儿和乔溪留在村里是最安全的,根本没想到竟会有这样的变故。千算万算,唯独不曾料到谢必迟那边会出岔子。
早知这样,当时他就会把事情安排的更妥当,或者将岑儿和乔溪一并带走,也不至于……
“我去救他。”沈夷光言简意赅,可依旧暴露出他此刻的焦躁不安。
他还来不及为了乔溪怀孕的事高兴,转头一道雷就劈了下来。
没有哪个男人这时候还能坐得住。
什么大局为重,什么江山社稷,他都不在乎了。
沈夷光满脑子只有乔溪的安危。
田副将再次拦住他,急切道:“将军!咱们不能功亏一篑!”
“夫人一定也不想白白牺牲!”
可是沈夷光根本不能冷静。他太了解赵昱,乔溪一旦到了他的手里必定生不如死。只要想到那个画面,他就无法从容。
岑儿吓得哭起来,内心的自责愧疚在这一时刻到达顶峰,害怕小溪哥哥真的会死。
他的哭声终于让沈夷光短暂冷静下来。
的确不该冲动行事。
天时地利人和都在他这边,要是这时候走错一步,所有人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沈夷光不得不重新坐回去,盯着案桌上的攻防图看了半晌,最终道:“派一队人马盯紧他们。”
“一旦有机会劫车,务必将人好好带回来。”
田副将明白他的感受,连忙着手去安排。
沈夷光呆呆坐在原地,从怀里掏出乔溪给他的最后一封信,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忽然抬手重重的给了自己一巴掌。
…………
朱广禄带着乔溪一路奔波,他感知到四周不停有人跟踪试探,也跟对方短暂交手过,不过因为准备周全,才没有让他们把人劫走。
也正因为对方小心翼翼不敢真正伤到乔溪的举动,让朱广禄心里更加确信。如此看来,那村夫非但不是弃子,可能在沈夷光心头的分量还很重,不然不至于如此畏手畏脚。
于是朱广禄更加仔细看守乔溪,人手比之前更多了几倍,沈夷光的人想下手愈发困难,一路走得极其不易。
好在半个月后,他们紧赶慢赶终于平安回到京城,乔溪的马车一刻不停被运送进皇宫大门。
听说没能带回赵岑,赵昱果真大发雷霆。但得知带了沈夷光的妻儿回来,他又半信半疑。
朱广禄再三保证绝无虚假,赵昱最后打算亲自去看看。
彼时乔溪半死不活躺在床上,紧闭双眼。
朱广禄为了躲避沈夷光的人马,不得不提心吊胆日夜兼程,后来就有点不顾乔溪死活,连马都快跑吐了。
赵昱一步步走近,弯腰试图看清床上昏睡的少年。
借着屋内四周明亮的烛火,他将乔溪的模样瞧得很仔细。
皮肤很白,瘦弱不堪。
模样倒是不错,可是也没如何倾国倾城。
而且还是个中庸。
他皱着眉将人打量完,目光又不受控制一路向下,最终停在对方的腹部。
朱广禄信誓旦旦说此人怀了平昭的孩子,可……
那里完全看不出有孕的样子。
赵昱还是疑心,会不会朱广禄为了免除一死,随便找了个什么人冒充?
就在他皱眉深思的时候,乔溪也慢慢醒转过来。
他这些天连日奔波,吃进去的远不如吐出来的多。这会儿终于能安安稳稳躺在床上,可是胃里依旧翻腾。
朦胧中他发觉好像有人在打量自己,目光带着十足的恶意。他努力睁眼,来不及看清眼前人长得什么模样,趴在床边猛地又吐了起来。
赵昱脸色一变,想要后退已经来不及了。明黄龙袍沾上恶心黏腻的呕吐秽物,散发着难闻的酸味。
而罪魁祸首在吐完胃里的东西后,总算感觉舒服不少,两眼一闭又晕了过去,看上去非常嚣张。
赵昱脸色发绿,气得要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