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府里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乔溪急着进宫去看岑儿。自打分开以后,他每天都担心岑儿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明知他现在身边不缺人照顾,依旧放不下心。
沈夷光知道他的心思,一早准备好马车,吃了早饭后带着少简一起进宫去。
接到消息的岑儿一路小跑着出来,身后跟了一大群慌慌张张追赶的宫女太监,生怕他一个闪失摔倒有个好歹。
乔溪伸手稳稳接住他,在他脑袋上重重抓了一把:“你是不是长高了?”
“是有一点!”岑儿笑嘻嘻点头。
他低头小心不要碰到乔溪的肚子,感叹道:“小溪哥哥的肚子也是好大了!”
“会是妹妹吗?”他好奇地问。
乔溪叹气摇头:“林大夫说,这胎多半是男孩子。”
闻言,岑儿稍稍有些失望。他一直期盼能有个小妹妹,不想又是个弟弟。不过只要是小溪哥哥的孩子,他都会好好爱护!
外头雪还没停,岑儿让他们进殿说话,几人围着火炉烤火。
“今日你们都留下来一起吃午饭吧?”岑儿无比期待,“御膳房那边传人来回话,中午吃铜炉火锅呢!”
乔溪正好也想吃点热乎的,当即就同意了。
说话间,他把福哥儿他们的礼物拿出来给岑儿看,“他们都很挂念你,还嘱托我转达,让你好好保重,以后当个好皇帝。”
岑儿打开盒子,宝贝似的捧着那个做工粗糙的草婆婆,喃喃自语:“没想象到福哥儿还记得呢……”
那时他就是随口一说,没料到福哥儿竟然一直放在心里,还怕草编出来的不长久,特意选了木头刻制。
回到皇宫,岑儿依旧过着锦衣玉食、无数宫人环绕的生活。他寝殿里解闷讨巧的玩意数不胜数,可它们再精巧,也不如手里的木刻草婆婆半分珍贵。
他惆怅的说:“其实……我回来后常常在想,那会不会只是我的一场梦。”
在乔溪和舅舅面前,岑儿不用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不必时时刻刻端着所谓帝王的架子,仿佛他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孩童。
他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我有时候夜里一个人睡醒,会怀疑我是不是从来没有离开过皇宫。”
“世上根本没有什么桃叶村,没有小溪哥哥,没有小竹子,也没有福哥儿他们……”
有一次岑儿走在长长的宫街上,站在墙下仰头看着那高高围墙之上那一方逼仄的天空,杵在原地很久很久。
桃叶村的一切对他来说好像一场虚假的美梦,他永远也忘不了那时自己举着个竹子风车漫山遍野奔跑的自由快乐。
如今再回到这个牢笼一样的地方,他的内心产生了强烈的割裂感,
如果没有经历过那样一段快乐美好的时光,一直待在宫里好好长大,也许岑儿会规规矩矩,按照所有人的期望,按部就班的成为一个无趣的皇帝。
可偏偏他做那么好的梦,知道原来皇宫之外还有更广阔自由的天地,忽然就无法忍受对比之下的寂寞孤独。
“宫里的人也都很好。”岑儿轻声说,“可他们都不会和我聊天,也很怕我。”
他甚至开始怀念在学堂里和富贵打假的日子。
如果可以选择,他还是想和舅舅一起,跟着小溪哥哥回去桃叶村,过简简单单一家三口的日子。
他不想留在这里当皇帝。
尽管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但在场的人都明白他的未尽之言。
乔溪心疼不已,可惜他也不大会安慰人,只好用力地握住他的小手。
沈夷光却道:“如果你做个好皇帝,那么这世上便会有许许多多的桃叶村,会有更多的人过上你想要的生活。”
世事难料,命运作弄,从来不由人。
想做皇帝的人用尽了手段,向往自由的孩子却要永远困在这里。
岑儿神情怔怔的。
一旁本来安静听他们说话的少简看了看岑儿,又瞧了瞧自己小叔,眼中懵懂。他的年纪更小,还无法理解那么多的事情,不明白大家为什么忽然都心情那么沉重。
他挺直小小的胸膛,绷着一张小脸严肃道:“我会好好练功,将来像小叔一样骁勇善战,为岑儿守江山!”
少简虽小,志气却高。
沈夷光欣慰,轻轻拍了拍他尚且稚嫩的肩膀,笑道:“好!”
此时岑儿从方才伤感的思绪中抽身,上下打量年幼的孩童,狐疑道:“你那个子都没你的枪高,还要为我守江山?”
少简不服气,眼神简易的仿佛下一秒就要入党:“我将来必定也能像小叔那样高大!”
小小孩童心里最憧憬的人就是小叔,而且他虽然没见过自己的爹爹,但有小叔在,想来他爹也不差。因此他认定,将来自己也绝不会是胆小无能的鼠辈!
岑儿看他那少年老成的样,瞥了瞥嘴:“同你说话好没意思的……”
几人说说笑笑吃了火锅,午后乔溪有些困倦,沈夷光就带他先一步回府歇息。毕竟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即使岑儿愿意,他们也不能随意留宿皇宫。
于是岑儿只好依依不舍送他们至殿门口,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
再有两天就是新年,而新年后的大年初三,就是司天监选定的登基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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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那天天气不错,连着下了几天的雪也停了,虽然冷得骨头疼,乔溪还是坚持要进宫。
岑儿天不亮被宫人喊起来穿戴整齐,乔溪一进来就看到他身上的明黄五爪龙袍,微微出神,然后笑着在他小肉脸上轻轻捏了一把。
“都说人靠衣装,果然如此。”
“我们岑儿长大了!”
被他毫不吝啬的夸赞,岑儿笑得有些羞涩。他挥退所有宫人,拉着乔溪的手抱怨撒娇:“可是这个冠冕戴在头上真的很沉!而且我脖子好酸,头也勒得疼……”
因为起得太早,为了显得精神,岑儿的头发被紧紧束起,露出光洁饱满的前额,这使得他看上去没那么幼态,多了几分成熟。
“等仪式结束了,我明天要叫小竹子哥哥进宫陪我玩!”岑儿满心欢喜,“我好想他!”
乔溪笑着点头:“他也天天盼着来看你。所以你今天要好好的,一步也不能错。”
“我记下啦!”岑儿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自信表示没问题。
时辰一到,外头礼部的人来催。乔溪帮岑儿最后一次整理好衣带,退到一旁看他在宫人和朝臣的簇拥下,一步步走远。
临别前,岑儿最后一次回头偷偷看他,调皮一笑。
乔溪想,他将来一定会是个好皇帝。
因为身份缘故,乔溪最终没能在现场观礼。不过他前世电视看得不少,对登基大典没那么好奇,反正已经见过岑儿了,看他今天状态还不错,他很放心。
登基大典过后,天气开始一点点回暖。
乔溪逐渐习惯了侯府的生活,但依旧不喜欢被那么多人围着。沈夷光不想惹他心烦,就让下人们退至屋外候着,没有吩咐不用贴身伺候。
经过一段时间相处,乔溪和三郎的妹妹侄儿相处非常融洽。止玉虽然是个地坤,安安静静的话也不多,性子却是倔的。而且她管家能力超绝,处理事情客观公正绝不拖泥带水,府里上下都很服她。
乔溪本来还想着自己是大人,闲着没事应该帮帮忙,最后却干脆选择躺平。因为人家小姑娘可用不着他,自己就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
起初府里有些人因为乔溪出身农村又是孤儿,待他便有些轻慢。虽然无人敢当面给难堪,但行为隐隐透着不尊敬,时常背着沈夷光搞小动作。
比如那些不温不热的茶水,总也晒不干的贴身衣物,哪怕一碗普普通通的鸡蛋羹都有人故意做手脚。
这些事不痛不痒,却十足膈应。
登基大典后沈夷光一直在忙,白天很少有时间在府里陪伴,因此这些事他都不知道。而乔溪自觉能解决,更没必要告状。
他前世不是没少被苛待过,自然也知道外头的世界不像桃叶村平静。府里人员众多,总有那么几个看他不顺眼的。一般不重要的事,他都懒得计较,只想找个机会一次性解决。
然而止玉先一步发现了。
谁能想到,平时看起来那么温柔的小女孩,发起火来居然如此雷霆气势。她当着府里所有人的面,严厉处置了那些人。
领班的管理扣钱挨罚,下层的打板子警告,还把几个阳奉阴违的刺头当场赶出府,杀鸡儆猴。气氛紧张可怖,全场无人敢出一口大气。
“小溪哥哥,你莫怕。”止玉担心吓着他,扬着小脸柔声安慰:“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你!”
乔溪:“……”
他轻咳一声,低头轻笑。
虽然他作为一个有手有脚的成年人,被个才十六岁的未成年小女孩保护,说出来是有那么一点点羞愧,但……
谁叫止玉妹妹实在太有范儿了!
晚些时候下朝回来的沈夷光,从止玉那里了解到事情经过,在屋里难得发了好大脾气。
“你怎么不告诉我?”他轻声责备,“若不是止玉同我提起,我还蒙在鼓里!”
乔溪一边烤火一边等着吃红薯,满不在乎的说:“有什么可说的?难道要我哭哭啼啼跟你诉苦?”
“你……”沈夷光头疼,无奈道:“那你也不该什瞒着我!”
乔溪盯着炉子里的红薯头也不抬:“你每天那么忙,岑儿那边还需要你,我自己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拿去烦你,你岂不是累死?”
“再说你瞧不起谁呢?我那脾气是好惹的?”
沈夷光于是也想到乔溪在桃叶村名声在外,发起火来那些皮孩子哪个不怕?心头又有些好笑。
乔溪话到一半,突然肚子里什么东西不轻不重踢了一下。
回神后,他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动了!动了!”
沈夷光正和他算账,也跟着紧张问道:“什么?”
“小崽子!”自从知道肚里的娃可能是男孩,乔溪口头就不大客气,“它刚才好像踢我了!”
头五个月乔溪除了孕吐一直没太大感觉,能吃能睡心情好,虽然肚子又圆又大,其实没有怀孕的特别感受。
可就在刚才,他肚子里传来一阵明显的动静,好像有什么活的东西在里头,那感觉实在很难形容。
沈夷光目露喜色,顿时忘了兴师问罪,连忙坐过来,满脸期待:“我摸摸。”
可惜小崽子不给面子,动了一下后就再没翻身,任凭沈夷光如何哄劝也不肯配合,倔脾气也不知像谁。
沈将军长吁短叹。
日子一天天过得飞快,乔溪的预产期也渐渐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