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方旬那张艳丽冷淡的面容在黄昏营造的暗色中逐渐朦胧,垂落的发丝半遮半掩他仿若狩猎的深黑眼瞳。
静潭之下暗流涌动,他的拇指依旧抵在齐元霜的下唇。锁骨凹陷投出阴影,浅淡的痣跟随主人的动作细微摇晃。
他的睫羽微敛,眼神幽微。
齐元霜盯着他的脖子,蓦地生出那里应该有一串项链的念头。
跟随动作垂落,与手指一同停留在他唇上与齿间。
与呼吸的起伏上下摇摆,如风掠过枝叶,点过水面。
他半眯起眼,略微启唇,齿间隐约叼住陈方旬的指尖,含糊着低缓开口:“我会想什么……”
又像是在亲吻男人的指尖。
齐元霜透过那些垂落凌乱的发丝,望进陈方旬深邃的眼眸,试图在他的眼底窥见刹那的情绪漏洞。
陈方旬的呼吸有瞬间不稳。
抓住了。
齐元霜在心里想。
“是啊,你在想什么……”不稳的呼吸只是刹那,秒针跳跃后,再度归于平静。病气在药物的作用下慢慢散去,陈方旬抵住齐元霜的下齿,轻轻碾压。
他二次俯身,离齐元霜的距离又近了一分。
“所以小齐医生愿意给我一个解答吗?”他缓缓开口,喉结在他的言语间浮动,气息与声音交缠,带出窗外即将降临的夜色。
齐元霜情不自禁望向他的喉结,眼中泄露半分不自知的痴迷。旋即迅速收回视线,装若无事开口,舌尖意外触碰指尖,言语含糊不清:“这么好奇我在想什么……方旬,你又是为了什么呢?”
指尖传来的一点湿润让陈方旬不受控地抖了抖手。无意还是故意,只有齐元霜本人知晓了。
他唯一清楚的是,只要有片刻松懈,齐元霜就会顺势而为。他们之间就像在下一盘无形的棋,互相知道对方的长处。
也知道对方的弱点。
陈方旬没有回答他,压下那点湿意。
带着侵略性的眼神直白打量他清俊的面容,将所有属于自己的情绪与念头尽数隐藏。
高烧后的身体仍旧残余滚烫的痕迹,连带探视都有着深切的灼热,
齐元霜含着他的手指,深灰色的眼眸在朦胧的黄昏余晖里闪动粼粼的光。狡黠与戏谑并存的视线,带了钩子般,轻佻划过陈方旬的下巴,轻而易举调转了话题,旖/旎暧昧开口:“有胡渣啊。”
陈方旬早起只坚持着刷完了牙,日常的容貌管理被高烧剥夺,一天一夜后的胡渣清晰可见。
他手上稍稍用力,指腹留下齐元霜的咬痕。陈方旬低笑两声,随意问道:“很难看吗?”
齐元霜行动受限,缓慢又别扭地摇了摇头,他不再用语言回答,反而换上了眼神,用眼神暗示陈方旬他的答案。
就像是蹊水镇那一夜,他们隔着一扇玻璃门,齐元霜为陈方旬围裙系带勾勒出的腰部线条意动。
他那时朝着陈方旬大方坦然地比出大拇指,用唇语说出“很性感”,现在照例能用眼神回应他的情迷。
陈方旬不是体毛重的人,下巴的胡渣也只是浅色的青茬,经过一天后,落在他的脸上,显出几分颓丧的美感。
他注视着齐元霜的答案,薄唇微微上扬,像是要坐实自己传闻中狐狸精的称号。
那副秾艳的容貌是他开疆拓土的武器。
齐元霜想试着伸手触碰他的下巴,然而双手仍旧处于被钳制的状态中。
男人的动作近乎禁锢,没有任何退让的余地。
呼吸炽热,他们撕咬着那条无形的项链,逼迫对方更加靠近自己。
齐元霜的双唇在陈方旬的手下愈发艳红,白与红,互相映衬,忽然让那张往日俊秀吊儿郎当的面孔骤然亮了起来。
满室活色生香。
布料摩挲的声响。
陈方旬的膝盖抵在齐元霜的腿根,他们无声质问对方为什么不对问题作出解答。
却又在下一刻共同默认了不开口的潜规则。
齐元霜浅笑一声,与陈方旬对视的那一瞬间,猛然挣开他钳制自己的双手,抬手抚上他带了胡渣的下巴,报复挑衅似的用指腹碾过唇边痣:“方旬,你好过分啊。”
陈方旬略微扬起下巴,无声纵容齐元霜对他的脸动手动脚。直到齐元霜的双手勾住了他的脖颈,被子下的脚尖轻轻踢了一下他的小腿。
发丝之间的距离愈发亲密,他能轻而易举看见齐元霜的眼眸,甚至能数清楚有多少根睫毛。
“叮咚!”
门铃声撞碎满室暧昧,余晖不知何时已然彻底沉落,霓虹灯光在将皎洁月色染上不同色彩,越过窗框慢悠悠爬上黑色凌乱的床铺。
“我去开门。”陈方旬猛地抽回手翻身下床,随手拿过挂落床沿的睡衣套上。
齐元霜的手在自己的唇上意味深长的揉过,低笑了两声。
陈方旬打开门的那一瞬间,最后一颗纽扣也全部扣上了。
“有事吗?”他看着面前物业的工作人员,问道。
物业工作人员拿着手机,身后有一辆满是东西的手推板车:“哎呀陈先生,打扰到你真是不好意思,因为您一直不接电话,就只好先把东西送上来给您了。”
陈方旬茫然问道:“什么……东西?”
那辆满当当的手推板车被工作人员献宝似的送到他面前:“您的同事们给您送的东西,说是您生病了,特意送东西来,当做慰问。”
手推板车上堆积如山,最顶上的礼品袋在陈方旬震撼的眼神里,摇晃两下,啪叽掉落在地。
陈方旬:“……”
物业工作人员抹了把不存在的汗,打量着他的神色,又继续说道:“那个,您要不签收一下?楼下还有两个板车没送上来。”
陈方旬沙哑道:“还有?!”
物业工作人员很是贴心,毕竟每年高昂的物业费不是白交的。片刻后,又有两辆堆积如山的板车送了上来。
“那么祝您早日康复。”工作人员微笑着离开了陈方旬的家门口,徒留他一个人,难以言喻地看着客厅里满当当的东西。
齐元霜从卧室里走出来,险些没地方下脚,抬高一条腿震撼道:“这些东西,哪儿来的?”
陈方旬觉得自己的头又开始痛了。他揉了揉眉心,哑着嗓道:“物业说是我同事送的东西,因为怕打扰我,就全部堆在物业那里,拜托物业送上来。”
“介意我拆开看看么?”齐元霜抛着随手抓来的一只礼盒,陈方旬摆摆手:“你随意,我先去洗个脸。”
他艰难越过这些果篮袋子,挪进了卫生间。
齐元霜站在客厅里帮他整理东西,翻出来了一堆感冒药,甚至还有贺卡。
全是祝陈方旬早日康复的话语。
他朝着卧室内的卫生间,咋舌道:“方旬,你这辈子都不愁吃感冒药了!”
陈方旬走出卫生间,看着齐元霜拆出来的盒子,揉了揉额角。
“嗯?”齐元霜看见外包装不太一样的东西,发出一声疑惑的感叹,随即趴在地上伸手扒拉那玩意儿到自己的身边,看清那玩意儿上面的字后,猛地爆发出大笑:“哈哈哈哈!”
陈方旬迷惑地看着爆笑如雷的齐元霜,开口问道:“你在笑什么?”
“怎么、怎么……”齐元霜抓着那盒精油,笑到不能自已,好一半天才把后半句话说出口:“怎么还有人祝你早日重振雄风啊哈哈哈哈!”
陈方旬:“……”
他很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造他谣。
“谁送的?”他咬牙问道。
齐元霜把袋子翻出来,摇了摇头:“没有送礼人,看来就是怕你会火大吧。”
陈方旬无话可说,好半天才压抑道:“这人最好一辈子也别让我抓到。”
这件事好像只是他和楼万霄的谈话内容,那天在场的人就他们三个人,Mia送礼的技能是陈方旬手把手带出来的,不会做这种自以为是的蠢事。
陈方旬还在病中,脑子却依旧好用。他扯了扯嘴角,像朵要吃人的霸王花:“我大概知道是谁了……”
齐元霜把那玩意儿丢到一边,心里为听话只听一半,不知死活的送礼人默哀。
满客厅的东西,整理也要一半天。齐元霜让还在病中时不时咳嗽两声的陈方旬坐到一边等着。
“坐一边去,病人就好好休息。”他睨了陈方旬一眼,“能不能好好听话了。”
挨批的陈方旬安安生生坐在沙发上,不敢瞎动弹,也不太敢问齐元霜他的手机被放到哪儿了。
主要是有继续挨骂的风险。
齐元霜的收纳能力见长,手上动作也加快了,不消一会儿满客厅的东西都被分门别类整理好,客厅重新归于平静。
理完东西,他叫人送的晚餐也到了。
“吃饭吧,晚上还是粥。”他把粥放在餐桌上,叫陈方旬过来吃饭。
陈方旬乖巧来到餐桌前,大概是见他症状好了点,齐元霜叫人晚上送来的粥熬得更浓稠了,还是最简单的青菜粥。
“手机等会儿给你,有时候你就放松一点,要是没了你不能运转,那他们公司都别开了,疯狂压榨你一个人像不像话?”
齐元霜瞥了眼陈方旬的脸,说道。
他把勺子递给陈方旬,把自己那份清淡没什么味的粥一起拿了出来。
陈方旬知道他口味,见状道:“你可以单独点自己要吃的,没必要和我一起吃的那么清淡。”
他喉咙还是疼,没说几句话就要咳两声,
齐元霜坐到他旁边:“让你看着我吃香喝辣多可怜。”
陈方旬很想和他说自己平时也不吃那些东西,齐元霜在他面前吃不吃都没关系。
对上齐元霜调侃似的表情,还是把这句话收了回去。
小齐医生既然体谅他,那他就好好受着就行。
“吃完饭吃药啊。”齐元霜喝了口粥,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匆匆放下勺子冲进卧室,拿了耳温枪出来:“刚才忘记给你测体温了。”
至于为什么会忘记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们共同保持了缄默。
“三十六度五……退烧就好了。”齐元霜松了口气,“除了喉咙还有没有别的地方不舒服?”
陈方旬费劲把粥咽下去:“还有点头晕,身体倒是不痛了。”
齐元霜放下耳温枪,说道:“等会儿吃药,晚上要是没再烧起来就没问题了。”
他的视线飘了飘,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你剃胡子了啊?”
陈方旬的下巴光洁一片,半点胡渣都没留下来。
他去卫生间洗脸,顺带把胡子刮了。
“啊,嗯。”陈方旬下意识抬手推眼镜,却忘了自己起床后根本没有戴过,只好尴尬收回手。
齐元霜假装没看见他尴尬的动作,调侃道:“不刮也好看啊。”
“太邋遢了。”陈方旬哑着嗓说,他凌乱的头发甚至都规整了不少。
齐元霜偏过头,把笑意憋回去后,才重新转回头吃饭。
陈方旬也在这个时候才发现齐元霜身上穿的衣服:“你这是睡衣吗?”
样式和布料都是家居服的模样。
“我家里的拖鞋还在鞋架上,你要去看看吗?”齐元霜说,“你早上那个样子,我哪来的时间换衣服,穿着家里的拖鞋直接跑下来了。”
“你家密码呢,我是找雅瑛问的。小姑娘担心死了,后面给她发消息报平安才让人安心。”
陈方旬闷头吃饭,耳边是齐元霜难得的絮叨。
平时都是他训人,生一场病,身份倒转,挨训的人换成了他。
不过这次也是他没有预料自己竟然没撑住,上次连续四个月工作时间二十个小时都没有出什么事,这次连轴转半个月居然就累倒了。
“你是不是在想之前都没事,为什么这次就倒下了?”齐元霜像是读懂他的心里在想什么,幽幽开口。
被抓了个正着的陈方旬镇定辩解:“没有。”
齐元霜:“我信你胡扯。”
陈方旬:“……”
“我没有那么想,之后一定注意自己的身体。”陈方旬认真道。齐元霜冷哼一声,他听着那声冷哼,背后发了点汗,料想是病中恢复的正常流程。
“没人在逼你吧?”齐元霜收敛了笑容,慢慢开口说。
他在陈方旬沉默中继续把接下来的话说完:“工作肯定是做不完的,非要逼着自己一次性完成是不可能的事。陈方旬,你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只靠能源运转的机器人。”
陈方旬身上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问题,他把责任看的太重太重,把维护大局这件事当做了人生的一部分,所以才会那么拼命。
明明没有人逼他必须当天全部完成,他依旧要以最高标准要求自己。
就像是因为某种不安才要这么做。
碗中的粥只剩薄底,陈方旬放下勺子,许久后才开口:“我只是习惯了。”
“习惯不代表正确。是人就会有状态变化,你上次没有出问题,只能说明你上次的状态还不错,愿意支持你祸害自己的身体。但你要不要想想这两个月你是什么状态?”齐元霜问道。
按照陈方旬这两个月的状态来看,他的身体不生一场大病抗议都不可能。
“我会做好身体管理。”半晌后,陈方旬才开口道。
“你——”齐元霜刚要说出口,却猛然止住话,无奈叹了口气:“行吧,你自己有数就好。”
他被陈方旬生病这件事影响到,操之过急,关心则乱了。
有些话他应该要用更委婉的语气,斟酌过后说出口。而不是在餐桌上,用过分强硬说教的态度和陈方旬说,甚至要冠以医嘱的名号。
陈方旬生硬地用勺子舀起最后一勺粥,沉默地送进了自己的口中。
礼盒的包装袋没有粘牢,没一会儿缓缓松开,发出细微的动静。
餐桌上沉寂一片,齐元霜站起身,收拾桌上的残局。
“半个小时后吃药,等你睡了之后我再回家,有问题直接给我打电话,这样没问题吧?”齐元霜把陈方旬面前的空碗叠到自己那只上,语速极快地说道。
他尚未收回手,陈方旬抓住了他的手腕。
“我不是那个意思。”陈方旬并不适应说这种话,出言解释的时候,是很鲜明的不自然感。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陈述后面的内容显然对他而言是件困难的事情。
陈方旬抬眼看向齐元霜的脸,神情认真。
齐元霜低头看见他抓住自己的手腕,良久后才长叹一口气,低声道:“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我也知道你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他放下空碗,轻轻抚摸陈方旬的腕骨,温柔道:“你现在还在生病,我还对你说教还是太过分了。”
“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照顾自己。”他对陈方旬说道,“对自己好一点,好不好?”
陈方旬缓缓松开了他的手,齐元霜笑了笑,伸手把他勉强规整的头发又摸成凌乱头:“我去洗碗,药我都分好放在桌子上了,你看下时间,到了就吃药啊。”
他端着脏碗进了厨房,围裙系带在他后腰垂落出蝴蝶结的模样。
陈方旬坐在餐桌前,默默看着他洗碗的背影,火苗在心间愈烧愈烈,直至燎原。
水声潺潺,陶瓷碗具轻撞发出清脆响声。温水在他的手边,他看着时间,打开了分装好的药片,没有犹豫地就水服下。
苦涩从舌尖蔓延至舌根,一路飘散落在心间燎原的火上,与潺潺水声一道熄灭了火焰。
齐元霜穿着灰色的圆领睡衣,半弯腰低下头洗碗时,被发丝遮掩的白皙后颈暴露在空气中。
陈方旬收敛了视线,将包着药片的纸包揉成杂乱的一团。
随手丢在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