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方旬也就例行问问,根本不想知道事情原委。
裴清羽深吸一口气,终于用他沙哑的声音开口:“宋清那天想离开。”
他用的是“离开”,但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是“逃跑”。
裴清羽回来后,宋清对自己的替身生活压根不想持续,只想跑远,离傅长阙远远的。
他欠傅长阙的已经还清楚了,但傅长阙说什么都不愿意放开他。
他们之间因为裴清羽的问题讨论过很多次,宋清认为真正的那位白月光回来后,他这个替身就没有用武之地,离开也就顺理成章。
可傅长阙心里在想什么,谁都不知道。
陈方旬坐在病床边听裴清羽讲起这些“前置剧情”时,心里想的全是疯子的脑回路根本没办法判断。
傅长阙就是脑子有病,宋清一个正常人当然不可能明白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所以一场出走的策划就在他的构想中逐渐成型。
宋清只是经济条件不好,但脑子却比傅长阙要好用。
裴清羽回国后,他就一直在计划逃跑的事情,甚至和傅长阙一个助理有了往来。
裴清羽说到这时,齐元霜下意识看了眼陈方旬。
陈方旬察觉到他的视线,若无其事道:“他既然想跑,帮一下也没事。”
能让傅长阙身边的助理愿意帮宋清,前提是助理心软,外加一个,这位助理知道自己这么做了也没关系。
身后愿意暗示他的那位靠山比较牢靠。
陈方旬是和傅长阙身边的人说过一点宋清的事,必要时候稍微提供一点无伤大雅的帮助并没有关系。
毕竟被傅长阙知道,他大不了辞职。
他又不是养不起自己,全珩京想让他当助理的老板多了去。
有一门牢靠技术在身的人就是这么有底气。
齐元霜朝他比了个大拇指。
裴清羽更是苦笑道:“那天他能跑出去的时候,长阙就知道陈助理在里面稍微提供了点小帮助。”
“他如果能不这么优柔寡断,也不会害的所有人都那么倒霉。”陈方旬语气寡淡。
裴清羽看着他“口无遮拦”的模样,低笑两声:“陈助理原来也不会一直顺着别人呢。”
“还好吧。”陈方旬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推了推眼镜,继续说:“我是人,不是机械。更何况傅长阙只是花钱买了我的工作能力,我个人的情绪和行为他又没有花钱买下来。我看起来很像是买一送三的好人么?”
他在钱这件事上算的一向很清楚,不想吃不该吃的亏一点都不会吃。
算账算得门清。
裴清羽叹了口气,似是喃喃自语:“只有长阙自己看不出来。”
陈方旬没有接话,对他不合时宜的感慨并不感兴趣,接着问道:“宋先生跑出去后,傅总没过多久就察觉了他的行踪,当时你在场,所以你和他一起去追宋先生了?”
“对。”裴清羽陷入了思索中。
他的头尚处在眩晕之中,头昏脑花,却在极力回忆当时的场景,像是要复刻那一天的所有细节。
傅长阙当时是震怒的,然而震怒过后却是紧张。
他没叫司机,拿上手机和车钥匙就冲向车库,如果不是裴清羽拦了拦,估计就要当场发疯。
宋清的行踪一向是被管控的,冷静后的傅长阙让人去查车站和机场,确认宋清的目的地后直接驱车去找人。
陈方旬坐在椅子上,面上八风不动,眼底却多出来几分不耐烦。
齐元霜对这群人的爱恨情仇同样不感兴趣,听裴清羽的叙述只能给出乱七八糟的评价。
他中途甚至能给出一句嘲讽:“裴先生,我以为白月光的杀伤力都比较大的。”
傅长阙这个滥情疯子和裴清羽这个有利可图的白月光正好相配,中间夹个倒霉的宋清不伦不类。
裴清羽没有回应齐元霜的嘲讽,只是看着陈方旬继续道:“长阙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都清楚。”
中间追逐找人的过程省略了很多,他并没细讲,直接将重点放在了车祸现场。
宋清并没有直接离开珩京,而是先去了趟陵园,像是与母亲祭拜后离开。
傅长阙驱车赶到的时候,他已经祭拜结束,坐上了前往高铁站的车。
“但那个司机那天并不是正常驾驶状态。”裴清羽放在被褥上的手缓缓收紧,连声音都能听出一点颤抖。
陈方旬不知为何,心底划过一丝堪称古怪的预感。
宋清乘坐的那辆车,司机是酒驾,那一日又下了大雪,路况格外糟糕,再加上有部分路段正在施工,车祸的发展简直在预料之中。
傅长阙为了拦下那辆车,也出了问题。
只不过他好歹记得车上还坐着一个裴清羽,没彻底发疯。
“司机当场死亡了?”陈方旬皱了皱眉,缓缓问道。
司机酒驾当场死亡,坐在车上的宋清受了无妄之灾。
裴清羽点点头。
他抬手揉了揉额角,停下了叙述:“那天发生的事情就是这样。”
陈方旬没有说话,半晌后才低声开口:“无数的巧合和意外构成了一场意外事故。”
裴清羽面色不变,沉默地听着他的低语,良久后,他开口问道:“陈助是怎么出的车祸?”
他们俩之间像是在进行什么拉锯战,你问完轮到我问,大家一起分享倒霉的过程。
陈方旬随口解答道:“轮胎打滑,意外追尾才出的车祸。”
他抬了抬打石膏的右手,无奈道:“开车技术太差了。”
裴清羽失笑道:“陈助的开车技术哪里有那么差,长阙都夸过你。”
陈方旬的神情从语气都格外寡淡:“是吗?侥幸捡了一条命回来。”
开车技术不好,那天就是直接翻车,哪里还会是轻伤,不和宁善渊一起进ICU都算老天保佑,他这么多年尽职尽责工作积福积德了。
“既然知道来龙去脉,傅总家人那边我也能解释明白了。”陈方旬站起身,和裴清羽平静的眼神对上。
他朝对方礼貌笑笑,准备离开。
“陈方旬。”裴清羽没有再喊“陈助”,反而喊了他的姓名。
陈方旬疑惑地看着他:“裴先生还有什么事吗?”
“希望你早日痊愈。”他像是只为了说这么一句,才喊住了陈方旬。
陈方旬用同样的话回敬他:“也希望你早日痊愈。”
裴清羽笑了笑:“你这么好的人,出点事都是损失。”
陈方旬脸上的疑惑更甚:“裴先生夸大了。”
出完车祸人都变得多愁善感更捉摸不定。他对裴清羽的感慨不感兴趣,也不想认下他夸张的赞誉。
病房传来一连串的惊呼,病房门在陈方旬打开之前被猛地拉开,面色苍白的傅长阙看向他,双唇嗫嚅许久,才发出一声干瘪的喊声:“陈方旬……”
齐元霜看着他身后跟来的护士,神色冷峻道:“傅长阙,你醒来不好好躺着,现在是干什么?”
有护士朝他道:“齐医生,病人直接冲下床了,拦都拦不住。”
傅长阙看向他,低声问道:“宋清呢?”
齐元霜冷声道:“你把人家的医药费付完就行了,其他就安静闭嘴。”
裴清羽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又被齐元霜一只手用力摁了回去。
“宋清到底在哪儿?”傅长阙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死命抓着病房门质问。
陈方旬为这群霸总的身体素质感到震撼的同时,也为他们的精神状态感到无语。
他看着傅长阙,沉声开口:“宋先生现在还在观察中,傅总,还请您回病房好好休养,您还没有彻底脱离危险。”
陈方旬对自己说的话存疑。
傅长阙抓着他的左手,难以置信道:“为什么还在观察中?!”
“你不是有答案了吗?”齐元霜把他摁进护士取来的轮椅中,强行让他远离被当拄拐的陈方旬。
“你送他来医院的时候不就知道他的状态很危险么?”他盯着傅长阙震颤的双瞳,漠然开口,“既然都知道他状态危险,那现在仍旧在观察中不就是意料之内的事情。傅长阙,你应该庆幸他还能捡回来一条命。”
傅长阙颓然坐在轮椅上,彻底失语。
“答案已经知道了,回病房里待着,不要给护士添麻烦。”
齐元霜盯着他,示意护士把他推回病房,然而他再次开口道:“我是来找裴清羽的。”
陈方旬听出他话语里对裴清羽不同的称呼,抬了抬眉梢:“二位都需要好好休息,有什么话不如第二日再问?”
“只是一个简单的问题而已。”傅长阙缓缓开口,“我想起来一些事情,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个答案。”
陈方旬叹了口气,按按发痛的额角:“既然您那么执着我也没办法。”
他把傅长阙推到裴清羽的病床旁,齐元霜则和护士们聊了两句,定好了时间,这才带上病房门,走到傅长阙旁边:“只有三分钟,有什么话快点说完。”
陈方旬站在门口,回过头打了个哈欠。
“昨晚没睡好?”齐元霜问道。
“没有,感觉是车祸后遗症,需要多休息。”他说道,看向傅长阙的背影。
傅长阙看着裴清羽,双唇却像是被黏住了,干涩的无法开口。
“长阙,你想问我什么?”
还是裴清羽率先开口,打破了与傅长阙之间的沉默。
“其实你三年前根本没有去过那里,对吧。”傅长阙咬了咬牙,声音沙哑。
裴清羽定定盯着他许久,才平静笑道:“我只是恰好赶到了医院而已。”
问话与回答都是他们彼此才知道的事情,傅长阙却如遭雷劈:“那你为什么——”
“是你说的。”裴清羽道,“我从来没有答应过。”
傅长阙搭在扶手上的手情不自禁颤抖,他与裴清羽往来的这么多年,关于三年前那场车祸,裴清羽的确没有应下来过。
每次提到这个话题时,裴清羽全是一笑而过。
“但你至少要和我说一句!”傅长阙近乎是低吼道。裴清羽还是挂着笑容,神色格外平静:“稍加细想的事情,根本没有必要说出口吧。”
“怎么看,那个时候忙到焦头烂额的我都没办法突然出现。”他看向懊丧的傅长阙,淡然开口,“所以你想起来了多少?”
傅长阙脸上露出茫然混杂着脆弱的神情,却根本没有开口。
裴清羽无奈笑笑,低声道:“长阙,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他看向陈方旬,说:“要不要问问陈助理?”
傅长阙缓缓转过头看向陈方旬,只换来了陈方旬蹙眉迷惑的神情。
裴清羽语气温吞,慢慢说道:“也只有陈助理能给你解答了吧。”
“毕竟三年前把你从车祸现场拖出来的人是他啊。”
齐元霜回过头看着陈方旬,震撼开口:“你以前还是个活雷锋?”
陈方旬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救过——”
他眨了眨眼,话说到一半卡壳。
病房内剩余三个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他的身上,全都在等待他之后的话。
“真干过啊。”齐元霜见他这反应,或多或少能摸到点白月光事件的边缘。
陈方旬迟疑了一会儿才道:“如果是为了救雅瑛那天,我对他没记忆也是正常的。”
陈雅瑛当年被绑架受伤,他赶着去医院,路上意外碰到傅长阙出车祸,为了不挡路,他顺手把人救了。
那一路段人烟稀少,陈方旬就好心把人从车祸现场拖出来,稍微帮忙做了点急救措施,顺带报警叫了救护车,救护车一到他人就跑了。
“还好没有耽误救雅瑛。”陈方旬最后道,“不知道是不是当时停下来救了他一命,也算给雅瑛积福。”
他只庆幸自己当时的心软没有耽误到陈雅瑛。
“老天都给你记着了,总不能让你太吃亏。”齐元霜宽慰了他一句,心里同样是后怕。
傅长阙盯着陈方旬,低笑出声:“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再多的话他却是说不出来了。
陈方旬推了推眼镜,对他道:“傅总,我当年只是举手之劳。”
病房内一片死寂。
傅长阙这三年来的一切完全就是笑话,虽然他本身处理一切的能力就显得格外儿戏。
但真到清楚明了的时候,笑话也多了一层讥讽的影子。
裴清羽靠坐在病床上,静静看着失魂落魄的傅长阙。
陈方旬只是为宋清不值得。
所谓的替身从最开始就是个笑话,因为傅长阙早就认错了人。
一步错步步错。
“三分钟到了。”齐元霜看了眼时间,冷声对傅长阙道。
他连评价的兴趣都没有了,只是觉得一切都很无聊。
“很没必要吧。”他看着傅长阙,“现在又装出一副深情的模样给谁看呢?”
齐元霜低下头,对上傅长阙失神的眼睛:“你干脆直白承认最爱自己,我还会勉强高看你一眼。”
“既不想承认,又要用可怜的目光看着方旬,何必呢?”
真假白月光与替身的戏码他都看烂了。
陈方旬站在原地无动于衷,对现场一地鸡毛的场景说不出更多的话。
裴清羽大概也是懒得装了,很直白和他道了声歉:“陈方旬,抱歉,我——”
“别,我还要谢谢你。”
陈方旬推了推眼镜:“你认下来才是最好的。”
他对裴清羽“无辜”认领救人的恩情感到由衷的感谢,不然今天荒唐的戏码里他就是主角之一。
陈方旬对这种主角不感兴趣。更别提当年也就是顺手救了傅长阙,多大恩情也没有。
如果耽误他救陈雅瑛,他估计只会好心报警,把人从车祸现场拖出来的这件事根本不会发生。
他又不是什么善心大发的人,心软也是有限度的。
裴清羽哑然失笑:“原来是这样么?”
“嗯。”陈方旬笃定应道。
齐元霜也懒得和傅长阙这种脑子本来就有病,出了车祸之后更严重的人讲话。
他看着傅长阙道:“救了你,给你当助理,还要听你讲白月光和替身的烂俗情感故事,方旬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我从来没想过会是……”傅长阙声音颤抖,然而齐元霜毫不留情戳碎了他的幻想,低沉的声音盘旋在他的耳侧:“你真的没想过吗?”
他附在傅长阙的耳边用气声质问:“那你之前看向他的眼神又是为了什么?”
“贪婪的,觊觎的。”
“和何思言打架的原因,”他一条一条数来,“姜家宴会上脱口而出他的名字。”
“你看,你全都知道。”
直白的证据穿透双耳摆在他的面前,傅长阙再也无法反驳否认。
齐元霜挺身,垂眸看着傅长阙惨白的面颊,一字一句问道:“我不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只不过后面就再也没有把他当过助理了吧。”
“珍珠当鱼目,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漠然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将傅长阙所有的心思彻底打散。
他今天当真是被傅长阙给恶心到了,盯着这张脸都由衷感到反胃。
“送傅总回病房吧。”陈方旬看了眼时间,对齐元霜说。
“是该好好休息。”齐元霜面无表情道,打开病房门,和陈方旬一起,把人送回了病房,又同护士道:“病人现在应该会听话了,给你们添麻烦了。”
他拍拍手,看向陈方旬:“好恶心。”
陈方旬经验十足,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没事,都解决了。”
他对这些事情已经见怪不怪,甚至能很坦然地当笑话说出口。
“我说真的,方旬,你还是辞职吧。”齐元霜说,“这群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像是沼泽,费尽心思想把你拖进你沼泽里。”
这些人本身的磁场就容易给别人带来不幸。
“至少要干到年底。”陈方旬道,看向齐元霜的眼神很认真:“年终奖还没拿到手。”
齐元霜无奈揉了揉眉心:“差点忘记这件事了。”
年终奖的确很重要。
“你给这群人打工还不如跟我走。”他绷着一张脸,对陈方旬说,“我给你开十四薪,七险二金,朝十晚五双休不加班,事少钱多。”
他这个条件属于是天上掉馅饼。
陈方旬失笑应道:“那我要直接给他们发辞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