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方旬将毛巾放进水盆中,用温热的水流浸湿毛巾,拧干后折叠敷在双眼上。
他今天醒来后,眼皮就像是用眼过度,不停跳动,跳的他心烦意乱。
热敷过后双眼的疲劳感有所缓解,他洗干净毛巾,重新将毛巾晾晒起来,找领带准备出门时,领带又不见了。
一早上一切都格外不稳定,他要找的东西,应该在它本来的位置。
按照他自己的生活习惯,乱放不可能,却偏偏找了半天才找到。
打好领带后,他出门上班。
天气预报上写着晴日,天却开始飘雪,慢悠悠落下,路面比前几天更加湿滑。
昨天齐元霜和他说路上注意安全,他也就放缓了车速。
到达南星科技办公楼的地库时,他的眼皮又开始跳了。
陈方旬摘掉眼镜揉了揉眉心,把那股不知由来的烦躁摁下去,拿上公文包下车。
宁善渊已经在办公室了。
他这段时间来办公室的时间有时候比陈方旬还要早,不知道是不是要通过工作来减轻自己的压力。
见陈方旬从门口进来,很平静地打了个招呼:“早。”
“宁总早。”
陈方旬不动声色观察他的神态表情,试图看出他的情绪变化。
这一看就发现不对劲了,宁善渊的脸色苍白,眼下一片青黑,活像被什么东西折磨了。
“宁总,您身体还好吗?”他皱了皱眉,忧虑问道。
身体状态如果有问题,今天的会议就需要请假取消,身体状况会影响他的工作状态。
更别提宁善渊的母亲十足关怀儿子,陈方旬不大想被那位宁夫人拉着问宁善渊的身体近况。
他是助理,又不是保姆。
宁善渊摇了摇头:“只是没睡好,会议照常,不用担心我的身体状况。”
说到“没睡好”时,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适应,话语更是含糊其辞。
陈方旬对他昨晚干了什么事情并不感兴趣,闻言也只是平淡地应了一声:“明白了,那日程安排照常。”
他看了眼腕表,对宁善渊道:“宁总,可以出发了。”
宁善渊沉默地站起身,陈方旬拿上会议需要的材料,和他前往车库。
电梯轿厢内,宁善渊忽地开口对陈方旬道:“陈方旬,上次很抱歉。”
陈方旬因为他突如其来的一句道歉很是困惑:“无论发生什么,您不需要和我道歉。”
宁善渊却是真心实意和他表达自己的歉意:“宁寻弈的事情,把你拖下水,很抱歉。”
“这是我和他的事情,我却把你……”他苦涩道,“把你拉下水,让你麻烦缠身,很抱歉。”
他低着头,倦色鲜明地爬上他的面颊。
陈方旬站在他的身边,眼神古怪地打量他。
不是他要怀疑宁善渊,主要是这群人在他这里都有案底。
突如其来的道歉,不会让他感动,只会让他心生疑惑——这群人是不是又要给他找事情,或者说要憋个大的,炸他一下。
上次就是如此。某个雇主有段时间格外安静,什么事情都没吩咐,结果情人节那天凌晨一点要他准备烟花秀,送礼物给恋人。
烟花还要在最高点炸开老板恋人名字的缩写。
陈方旬半夜爬起来找了无数家烟花公司,还从特殊渠道联系人,总算在一个半小时之内给老板和老板的恋人准备好烟花秀,完成了老板半夜一时兴起想要求婚的奇思妙想。
虽然这对有情人的婚姻只持续了一年。
这群人在他这里没有可信度,不作妖,就是憋个大的。
陈方旬闻言险些炸毛,想起凌晨一点烟花秀下求婚的惨案,匆匆开口:“宁总,我是您的助理,您不必这么客气。”
宁善渊嗫嚅着,直到电梯到达负二层,他都没有再开口。
这种战战兢兢怯懦的模样实在不符合那个冷酷无情的南星宁总。
陈方旬今早情绪一直很低,也没兴趣安慰他,只希望会议赶紧结束,状态不好的今天早日度过。
去会场开的是宁善渊的车,陈方旬帮老板拉开后座的车门,见人安稳坐进去,才坐上驾驶位,自动充当司机。
宁善渊的目光停留在副驾。比起后座,他其实更想坐在副驾。
坐在陈方旬身边。
昨晚宁寻弈又擅自来找他,搅得他不得安宁。
那些话盘旋在他的心中,不停重复播放,直到现在,宁寻弈都是声音还在他的脑海里,像是要提醒他既定的事实。
他看向正在开车的陈方旬,忽地开口问道:“陈方旬,你真的……”
“什么?”陈方旬忙着开车,只是回问了一句。
宁善渊没有继续说下去,随意道:“没事了。”
陈方旬不知道他一大早抽什么风,抬眼往车内镜看了一眼,宁善渊正偏过头看向车窗外,一声不吭。
仿佛方才犹豫不定的人不是他。
陈方旬收回视线,车厢内只余寂静。
他驶上主干道,行业会议的地点已经跨区,开车也要一个多小时。
陈方旬按照行车习惯,看了眼后视镜,几秒后,眯了眯眼。
他看了眼两侧行车道的车辆,打了左转向灯变道。宁善渊察觉到方向变化,出言问道:“怎么了?”
“后面有车在跟我们。”陈方旬道。
后视镜内,那辆黑色丰田紧跟着他们变道,没过多久,又汇入车流之中。
陈方旬暗自记下车牌,明确清楚那是辆陌生的车。
宁善渊最近是惹上什么人了,行业会议途中还要被跟踪?
他在心里排查宁善渊的人际关系,连宁家的人也没放过。
宁善渊却阴沉道:“跟车?”
“一辆黑色丰田,车牌珩A6758B,驾驶员看不清楚,应该是个男人,戴着棒球帽,看身形我不熟悉。”陈方旬语速极快回复道,“宁总,您近期有遇上什么奇怪的人吗?”
他们这群人从小被盯着绑架都已经成习惯,但成年后被这么光明正大跟车还是第一次。
宁善渊摇了摇头道:“没有,我出事损失更大。”
他很笃定自己的身份和能力,被威胁的概率并不高。
陈方旬的指尖轻点方向盘。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前方,片刻后,直接右拐驶上高架路。
他现在开始庆幸陪同宁善渊出行的人是他而不是杨慧书。
他好歹能打,杨慧书虽然能抡人,但到底没有专业练过,容易吃亏。
“不管如何,您先报警。”陈方旬道,他再次看了眼后视镜,那辆黑色丰田仍旧紧紧跟在他们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啧”了一声,试图减慢车速,然而早上的心烦意乱在这一刻得到验证,车辆没有任何反应,如同脱缰野马,直接在高架上狂奔!
宁善渊察觉到越发快的车速,猛地坐直身:“陈方旬!”
陈方旬神色沉郁,森然开口:“宁总,刹车失灵了。”
他们从无数辆车旁呼啸而过,陈方旬只能打方向盘减速,尽可能避免撞上其他车辆。
“给交通部门打电话,告诉他们路段,车牌号,刹车失灵了。”他没有回头,沉声吩咐宁善渊。
陈方旬的声音听不出半丝慌乱,后视镜内,那辆黑色丰田似乎是察觉到不对劲,猝然提速跟上他们。
他打开双闪灯,距离应急车道还有几百米,高架路上车流密集,稍有不慎就容易追尾发生车祸。
黑色丰田已经逼近他们,陈方旬咬了咬牙,对宁善渊道:“宁总,扣好安全带。”
他抓紧方向盘,朝右变道,往应急车道驶去。
电光火石间,陈方旬却超乎寻常冷静。他缓慢降档,辅助手刹减速,然而车辆的左侧却传来猛烈的撞击,轮胎打滑,险些擦上围栏。
车身震了震,陈方旬向左猛打方向盘,回过头透过车窗看见了驾驶位上的男人。
眉上一道疤,面容凶悍,察觉到他的视线,无声咒骂了一句。
陈方旬那一刻的动作称得上悍然,他几乎是直接和那辆黑色丰田对着干。
应急车道就在前方,他不想和那个紧追不舍的断眉男耗时间。后方又有一辆黑色的车超上来,不要命似的撞上那辆黑色丰田!
“啧。”陈方旬暗骂一句,那辆黑色丰田被两面夹击,迫不得已减速。
刹车失灵,车辆依旧在往前狂奔,陈方旬盯着应急车道,降档减速,那辆挤开黑色丰田的车却在此刻降下了车窗,车内人朝他怒吼:“陈方旬!”
宁善渊在后座抓紧了扶手,对陈方旬道:“是沈敬玄。”
沈敬玄显然看出陈方旬驾驶的那辆车有问题,直接超速驶进应急车道中,硬生生拦在了陈方旬面前!
“砰!”
巨响过后,安全气囊打开,陈方旬趴在方向盘上,血从额角滑落,搭在方向盘上的双手控制不住发抖。
宁善渊在后座扣好了安全带,又有陈方旬刻意换方向,基本没受什么伤。
他从震颤中回过神,低声喊道:“陈方旬?”
前座没有任何声音,宁善渊撞开车门下车,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陈方旬趴在方向盘上,近乎昏迷的状态。
“陈方旬?”他的声音发抖,试图把陈方旬从车内搬出来,这才发现自己手抖的不成样子。
沈敬玄跌跌撞撞走下车,眼前发晕也不影响他走向陈方旬。
“先把他搬出来。”他盯着宁善渊,嘶哑喊道。
两人合力将陈方旬扶出车内,高架路上,其他车主降低车速,替他们喊了救护车。
天又开始飘雪,短促高频的鸣笛声在他们身后响起。
救护车和交警到了。
-
陈方旬醒来的第一眼,率先看见的是白光,紧接着所有的场景才逐渐清晰,他缓缓转动脑袋,听见了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齐元霜匆匆赶到他的病床边,冷着一张脸看他。
“眼睛能看清楚东西吗?”他冷脸归冷脸,说话语气还是温和的,陈方旬尝试开口,半天都没发出声音,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齐元霜等了他一会儿,才继续问道。
陈方旬像是终于找回自己的声带,声音沙哑开口:“头痛……”
“右手骨折,轻微脑震荡。”齐元霜深吸一口气,还是没忍住开口,“上个班还要把命搭进去,宁善渊那个废物怎么不自己去开会?开会还要人陪是什么巨婴吗?”
陈方旬很想解释是工作需求,费劲巴拉开不了口,还是按下了这个念头,虚弱道:“难受……”
他现在躺在病床上,却感觉自己坐在大摆锤中,脑袋七百二十度旋转,还隐隐约约有锤子锤头骨的感觉。
骨折的右前臂已经打上石膏,左手搭在一边输液,整个人没法动弹。
“感冒发烧好了没多久,现在又出车祸,你就庆幸受伤不严重吧!”齐元霜几乎咬牙切齿道,余光里见宁善渊在病房门口踟蹰,直接飞了个眼刀。
他今天在急诊,听到高架路上发生车祸,匆匆赶去接伤患。
看见推下来的人是陈方旬,整个人险些心脏停跳,有一瞬间大脑全然是空白的,完全反应不过来。
如果不是救人要紧,他能先给宁善渊的脸上一拳。
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没过几个小时,再出现在他面前就是这副模样,齐元霜当场血压飙升不是说假话。
“对了……”陈方旬咳了两声,眼珠转了一圈,看向齐元霜,“他呢……”
齐元霜知道他在说谁。
救护车到的时候沈敬玄还在指挥秩序咆哮,如果不是额角冒血,他那副活蹦乱跳的模样还以为没受什么伤。
结果陈方旬刚送去急诊,他就开始吐血,直接倒了,现在还躺在病床上没醒。
“刚做完手术,还没醒。”齐元霜低声道,替他调节了输液速率,“情况没有特别严重。”
陈方旬缓慢眨了下眼睛,那是“知道了”的意思。
他对沈敬玄有恶感与恨意,对他那时突然出现截停防止他们翻车这件事的态度却格外复杂。
从事实上而言,沈敬玄救了他们,从情感上来讲,陈方旬并不想接受他的好意。
拿命相搏这件事,只有沈敬玄做的出来。
“不要想了。”齐元霜低声宽慰他:“他死不了,那些事情等你恢复之后再去处理。”
陈方旬现在动一下头就疼,开口说话喉间更是漫上来一股反胃感,格外想吐。
这副模样看起来很是可怜,齐元霜不忍心看,到最后为了照顾他,还是把视线放在了陈方旬的身上。
不过他没能照顾陈方旬多久,手头的病患太多,又要匆匆赶回急诊工作了。
“我现在要回急诊了,又送来两个车祸的。”齐元霜皱了皱眉,总觉得今天这个车祸率有点太离谱了。
“身体不舒服就使劲儿使唤外面那个啊,护工暂时没法到岗。”他对陈方旬叮嘱道,“不舒服就按铃。”
陈方旬又朝他眨了眨眼,催他快回去上班。
他现在没什么事,齐元霜那群病人都还指望他。
齐元霜一步三回头离开病房,看见站门口发呆的宁善渊,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咬牙切齿威胁道:“好好照顾他。”
宁善渊没说话,事实上他连齐元霜和他说了什么都没听见。
他的掌心通红一片,至今还在发抖,根本控制不住见到陈方旬昏迷时心底产生的惧意。
恐慌兜头浇下,冰寒刺骨。
手机在口袋里刺耳尖叫,但他没有任何兴趣接听电话。
他靠着病房外的墙,仿佛陷入了失温状态。
良久过后,他才从那种极度惊惧的状态脱离,挂断电话,缓慢走进病房。
陈方旬正对着天花板发呆。
他本来想思考一下工作,但很显然脑震荡给他带来了影响,他现在稍微多想一点脑子就开始警告他不要过度思考折磨自己。
脑子也需要休息。
迫不得已之下,陈方旬只好放空大脑漫无目的发呆。
发呆这件事,对他而言竟然也成了奢侈的事情。
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感受,脑子一片空白,不必被无数工作缠身。
宁善渊坐到他的床边,沉默无言地注视他。
陈方旬能感受他来到了他的床边。
“陈方旬。”良久后,宁善渊才敢开口,用沙哑的声音喊他的名字。
陈方旬慢悠悠转过眼珠看他,不过宁善渊不是齐元霜,并没有看懂他眼里的意思。
他自顾自开口道:“我让人去查那个人是谁了,今天的事情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陈方旬睁着眼睛看他,懒得说话。
他的手机和银边眼镜都放在病床旁的矮柜上,银边眼镜沾了血,猩红一片。
陈方旬看向那抹血痕,忍不住想要不要换副眼镜。
只是这副眼镜陪伴他很多年了,他不大舍得。
宁善渊还在他耳边絮絮叨叨,陈方旬烦得要命,索性直接闭上眼,用粗暴的态度表明自己要休息,不想听废话了。
闭上眼后耳旁的声音立马小了不少,到最后趋近于无。宁善渊不再说那些满是歉意的话,保持了沉默。
陈方旬闭上眼,本意是想躲开那些没必要的废话,到最后竟也慢慢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傍晚,陪护的人换成陈雅瑛。
“哥,你醒了。”陈雅瑛放下电脑,挪到陈方旬床边,压低声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陈方旬睡了一觉脑袋摇晃的度数换成了三百六十度,他看着陈雅瑛,断断续续问道:“你怎么来了?”
陈雅瑛脸色很难看:“给你打了七八个电话都没接,我就打给元霜哥了,这才知道你出了车祸,直接请假过来了。”
“你怎么那么过分,出了事也不和我讲!”她明显对兄长出事却不和她说这件事极其不快,陈方旬咳了两声,幽幽道:“我现在才醒,怎么给你打电话。”
陈雅瑛:“……”
她一时间因为陈方旬的一句话陷入了卡壳,半晌后才嘀咕道:“我很担心你诶。”
陈方旬本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发,无奈右手骨折,左手没力气,只能叹口气:“这次让你担心了,不会有下次。”
齐元霜换了身常服,提着保温桶走进病房,看见正在闹的兄妹俩,开口道:“吃饭了。”
陈雅瑛跑去调节病床高度,齐元霜把桌子支起来,保温桶就放在陈方旬的面前:“病号餐。”
他手里另外一袋鳗鱼饭递给了陈雅瑛,示意她吃这个。
陈方旬瞥了眼欢天喜地去吃饭的陈雅瑛,无奈摇了摇头。一低头,就看见保温桶里的肉末碎面和筒骨汤。
“你自己做的吗?”他看向齐元霜,问道。
齐元霜搬凳子坐在他的病床边,取出餐具和空碗,应了一声:“碎面是我做的,筒骨汤是找人熬的,没时间熬。”
他的面上是显而易见的倦怠,手上动作却是依旧细致。
陈方旬不知道他气消了没,连要求自己吃饭这件事都没敢吱声,安安静静接过齐元霜送到唇边的碎面。
齐元霜喂一口,他就吃一口,直到实在吃不下去,他才撇开脸:“吃不下了。”
他额上擦伤的地方包扎过,双唇没有半分血色,吃饭时染出的嫣红不过几秒就淡了下去,右手可怜巴巴地打着石膏,靠在病床上,深黑色的眼眸沉静盯着齐元霜。
陈方旬在某些时候无师自通学会了利用自己的一切优势。
他在心里感慨自己的堕落,也不影响半点他看向齐元霜时自然流露出的病气。
齐元霜抿了抿唇,把餐具都收起来,好一半天才憋出来一句:“我在你眼里难道是会对着你发火的人吗?!”
陈雅瑛已经蹲在角落吃完了自己那份鳗鱼饭,听见齐元霜和陈方旬的动静,嘴一抹,打包外卖袋,贴着墙根蹑手蹑脚先跑出了病房。
很有眼力见地先腾出病房给那两个人。
“我没那么想。”陈方旬缓慢说出这句话,还是那副认真注视齐元霜的模样。
虽然他有利用自己这张脸的嫌疑。
齐元霜背过身深吸一口气,缓和情绪后才转过身对陈方旬道:“你受伤了,我不会责怪你,只会担心你,生气也是因为宁善渊。”
他的沉默比起是生气,更像是心疼,说什么话都会难过,索性保持沉默,直接不开口了。
陈方旬干涩开口:“抱——”
“不用道歉。”齐元霜放下桌板,屈指轻轻刮过陈方旬苍白的面颊,“说道歉的话我真的要生气了。”
病房内没拉窗帘,黄昏慢悠悠透窗洒进来。他坐在病床边,温热的掌心盖在了陈方旬的左手背上。
陈方旬明白他话语背后的意思,低下头注视被齐元霜握在掌心的左手,蜷起了手指。
“我明天请假了,今晚留下来陪你。”齐元霜对他说道,根本没给陈方旬拒绝的机会,用堪称恳求的语气对陈方旬说道:“方旬,我很害怕。”
“所以让我留下来照顾你,可以吗?”
他知道陈方旬自尊心强,便把照顾这件事的结果转换成让他安心,只有这样陈方旬才愿意接受。
短暂的陪护他不在乎,长时间,甚至影响到第二日工作与休息,陈方旬必定会拒绝。
“麻烦你了。”沉默许久后,陈方旬和齐元霜道谢。
病房门被敲响,开了条门缝,陈雅瑛从门外探头,小心翼翼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陈方旬半靠在病床上,失笑道:“你直接进来就行了,这么小心翼翼干什么?”
“这不是看你和元霜哥在说话,我怕打扰你们嘛。”
陈雅瑛低声碎碎念。
她挪到陈方旬身边,对他道:“我今晚要留下来。”
“你回学校。”陈方旬毫不留情拒绝了她,“我还没到一定要人照顾的程度。”
“我今晚在,妹妹你就放心吧。”齐元霜温和开口,对陈雅瑛道。
陈雅瑛的眼神在他和陈方旬之间来回转悠,朝陈方旬提出异议:“我可以照顾你的。”
陈方旬面无表情看着她,很是无奈:“陈雅瑛,你哥是男的。”
陈雅瑛一姑娘陪护他,顶破天给他倒水送吃的,顺带帮忙喊医生,其余的就没办法做了。
“啊……”陈雅瑛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兄长已经是个成年男性,一时间怔愣在原地。
陈方旬那点无奈又变成了无语:“你是今天才反应过来我是男的吗?”
陈雅瑛在死寂中缩了缩脖子,沉默地点点头。
陈方旬:“……”
齐元霜低笑出声,对陈雅瑛道:“好了不用担心了,我一个医生在,学生就回去好好休息好好上课。听话,照顾好你自己,别让你哥担心。”
陈雅瑛丧着脸,吸吸鼻子整理书包,就这么被赶回学校了。
临走前还学着陈方旬平时和她说的那样,反复叮嘱,这才肯关上病房门离开。
陈方旬长叹一口气,靠在床头:“她居然真的在这天才意识到我是个男的。”
“兄长亲人,大多数时候都没有把性别意识套在你身上吧,毕竟在雅瑛眼里,你就是哥哥,是她的亲人,仅此而已。”齐元霜拿着一柄水果刀,慢慢削苹果皮。
他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的苹果激起陈方旬的好奇心,察觉到他好奇的视线,齐元霜说道:“有人探病,送来的果篮,有些还被我拦下来了,真那么送,病房装不下。”
陈方旬慢慢转动头,在病房内看见了一堆的果篮。
快要堆积如山。
“不然分给医生护士们好了。”陈方旬道,“里面应该没有你们忌讳的水果。”
“亏你还能想到这个。”齐元霜切下一小块苹果,递到他唇边:“吃不吃?”
陈方旬暂时不想使用咀嚼功能,示意齐元霜自己吃了。
他不吃,齐元霜也懒得搞精致做派,直接拿起苹果开始啃,啃完苹果核丢垃圾桶,进卫生间洗刀洗手,擦手的时候,却见陈方旬脸色满是说不出的古怪。
齐元霜神色一凛,开口问道:“哪里又不舒服了?”
“身体没不舒服,头也不是很晕。”陈方旬的脸色混杂了古怪和尴尬,情绪很是复杂。
齐元霜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嘴角抽了抽,忍笑道:“你要去厕所直接说就好了,不用那么尴尬的。”
“说实话,还是很尴尬的。”陈方旬正色道,“这是我没办法接受别人照顾我的真正原因。”
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需要他人来帮忙,对他而言,是格外难以忍受的事情。
“你自己心里那关我暂时没办法给你做开导,不过我这关你不用担心,我对照顾你这件事驾轻就熟,以及,”齐元霜认真道,说到最后甚至卖了个关子,拉长音继续说:“我还挺喜欢照顾你的,所以你在我面前不用羞耻。”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神情笃定认真,像是在进行什么宣誓。
陈方旬缓缓低下头:“你不觉得因为这件事这么认真,会有些奇怪吗?”
齐元霜坦坦荡荡:“为什么会奇怪,一件小事引申出来的看法而已。”
“而且我一点都不想当会被你排除在外的别人。”他牵起陈方旬的左手,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掌心,才慢慢扶起他:“走吧。”
陈方旬半边身子都搭在齐元霜的身上,脚落地的那一瞬间就感受到了天旋地转。他不适地皱了皱眉,被扶着走进了卫生间。
好在最后一刻齐元霜贴心地选择了退出去,还为他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陈方旬双手撑在洗手台前,他绝佳的身体素质的确为他打好了基础,让他依旧能有余裕站着洗手。
只不过洗完手需要撑着缓一缓才能进行下一步动作。
大概是他停留的时间太久,齐元霜在门口敲门:“方旬,你没问题吧!”
陈方旬无声叹口气,镜子里面容苍白的男人同样跟着叹了口气,脆弱又单薄。
他没回话,齐元霜紧张到直接打开门,见他停留在洗手台前没动,走到他身边,条件反射先打横抱起他。
陈方旬:“……”
脚离地那一瞬间,他的震惊盖过了羞耻心,片刻后才薄红一张脸,磕磕绊绊问齐元霜:“这也……有必要吗?”
齐元霜低头看了他一眼,笑容有些勉强:“你上次发烧我就抱过你了。”
陈方旬默默闭上了眼睛。
齐元霜重新把他放到病床上,站在床边揉了揉手臂:“缺乏锻炼了,还是得练练。”
他就是力气大,以及平时工作逃生练出来的能力,正儿八经的健身房不怎么跑。
今天抱完陈方旬,认为自己的力量训练有必要加入日程。
“……加油,有问题可以问我。”陈方旬生无可恋躺在病床上,注视着天花板。
他被人打横抱两次,两回都是齐元霜,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没事,扯平了。”齐元霜拍拍他的肩膀,“我形象全无的样子也给你看过了,是不是很公平。”
他上次感冒打喷嚏险些把鼻涕喷到陈方旬的西装上,最后甚至是陈方旬给他擦的鼻子。
这么看看明显是他更丢脸。
“一定要比谁更丢脸吗?”陈方旬干笑两声,齐元霜低着头注视他:“你不觉得我和你的关系就是在这种丢脸行为里反复加深的吗?”
黑灰色的眼眸里盛满了笑意,他的眼角眉梢都带着点小得意。陈方旬回望他的眼睛,爽快承认:“也是。”
他们彼此共享那些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共享着彼此的自我。
代表真实的生活,这一面永远只为对方开放。
齐元霜的笑意加深,伸手整理陈方旬的头发,看了眼时间后,对他道:“吃个药,药吃完就乖乖睡觉吧。”
陈方旬点点头,就温水把药吃了。
天色彻底暗了下去,齐元霜拉上窗帘,关了病房的灯,替陈方旬掖好被子:“睡觉吧。”
陈方旬暂时不困,也被他精心制造的环境劝进就寝状态,没过多久,就闭上眼睡了过去。
他睡得很深,只是时不时紧蹙的眉间暴露了他睡得并不安稳的事实。
齐元霜坐在床边静静注视他,抬手抚平他的眉间。
他一直知道陈方旬长的很漂亮,既定的事实甚至不需要反复提醒。
病气甚至都不能减损那副容貌,只会增添不同的风采与气质。
但齐元霜并不想看到病气这两个字出现在陈方旬的脸上。
见惯的事物出现在陈方旬的身上,只会让他痛苦。
“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好好照顾自己啊……”他无奈喃喃,趴在了病床边。
良久后,他像是彻底下定决心,抬起头靠近了熟睡的陈方旬。
他不会知道的,齐元霜在心里想。
心跳如擂鼓,暴露了他紧张局促的状态。
他唯一庆幸病房的另一个人,暂时不会发现他的心思。
齐元霜缓缓俯下身,在最后犹豫紧张的那一刻,闭上了眼睛。
双唇轻轻落在陈方旬的额上,像是一只蝴蝶停留。
刹那后蝴蝶扇动翅翼飞离。
一个轻飘飘的吻。
齐元霜抬起头,对陈方旬轻声道:“晚安。”
远离陈方旬后,被蛊惑的理智似乎也在一瞬间归位。
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他的面颊一片通红。
他抬手试图用手背给自己降温,在病房内打转一半天,许久后才想起来自己可以往病房外跑,干完事儿就忙着逃避。
同一时刻并再次庆幸陈方旬睡得很深,压根不会知道他做了什么。
他轻手轻脚打开门走出病房,关上门后才靠在门上,长舒一口气。
走廊有护士经过,惊讶地看着他:“齐医生,你脸怎么那么红啊?”
齐元霜欲盖弥彰给脸颊扇风:“有点热。”
护士狐疑地看着他身上略显单薄的卫衣,想了想,还是没说什么话就走了。
病房内一片昏暗,落锁声响起后,熟睡的陈方旬缓缓睁开了眼。
左手轻抚上额头,他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轻笑了两声。
一个轻飘飘的晚安吻。
一个货真价实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