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
“轰隆……”
凛灰色的远方天际有冬雷隐动,相反地,车内却一瞬倏然安静了下来。
傅斯岸一时没有开口。
他极少有无法应对的局面,眼下,素来冷静的理智也在极短的瞬间直接预设出了多种方案。
他应该对舒白秋说,不需要担心这个,你不会被强迫。
沉着稳练,一如之前做到的那般。
或是该从一个多年医生的职业角度,予以理性引导,探寻舒白秋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为什么不多考虑一下自己?
结婚并不是为了单方面地满足谁。
又或是其他种种,为达成不同目的,做出不同回应,一如既往地把控着谈话节奏,向自己预设的方向去走。
但事实上,在听到那些话的时候,傅斯岸的神智却真真正正地空了一秒。
他只看着眼前的少年,听见了一声胸腔心脏的怦然重响。
“……”
再度打破这一瞬安静的,仍是舒白秋。
少年乖觉,漂亮,太轻易能惹人神恍,却对此毫无自知。
他说。
“我太麻烦了,可能只会影响兴致。”
“……什么?”
傅斯岸眉骨微沉。
他意识到,舒白秋说这句话时同样很认真。
“我下巴张大时,颌骨关节会疼。”
少年说话依旧轻声软语,悦耳动人。
如果没考虑他所说内容的话。
“受痛的时候,容易有神经性耳鸣。闻到异味,我还很容易会反胃干呕。”
舒白秋说着,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皮肤也常会过敏有炎症……”
没人会对一个毛病这么多的麻烦感兴趣。
比起之前的挨打,舒白秋反而没有什么这方面的阴影。
他经不起折腾,是物理意义上的经不起。
那些收养人顾及利益,又舍不得让他真的死掉。
不幸中的万幸,反而让舒白秋逃过一劫。
车内骤然安静下来,远处又是一声闷雷。
短暂停歇过的明城的雨,似是又要连绵阴冷地落下来。
乌云遮覆了薄淡的天光,行驶的车厢再度浸入沉默。
这些事,傅斯岸其实早已猜到。
早在第一次带舒白秋去体检时,他也清楚了少年有多么体弱。
但这些话,从舒白秋的口中说出来,效力却更有不同。
那些平静的、温和的字眼,更十倍百倍地湿冷过这寒冬的雨线。
讲完这些的舒白秋抬眼,怔了怔,似是察觉了面前傅先生的无声冷意。
他想了想,又轻声开口。
“对不起……”
虽然自己的状况在认识傅先生后已经好转许多,但身体问题还是会出现,并未被杜绝。
所以舒白秋才担心自己无法满足对方的需求,认真向对方道歉。
只是,面前这个看起来似乎很低压的男人开口,却道。
“为什么说对不起?”
端坐在位置上的舒白秋,却见男人倾身过来,沉低视线,瞋黑的双眸盯着他,问。
“我是谁?”
“……?”
舒白秋没想到对方会突然这样问。
是谁?
是医生,是傅先生。是傅家大少,是与之前几任都截然不同的、自己的监护权拥有者……
回答一时难选,舒白秋薄唇微抿,想起了一个傅先生自己曾经用过的答案。
他轻声说。
“是我的……未婚夫…?”
少年嗓音中还带着微许迟疑的不确信,却已经得到了对方的肯定。
“对。”
傅斯岸仍看着他,问。
“那我是不是也有义务考虑你的感受?”
舒白秋微怔,意识到对方用的是“也”。
“你是我的未婚夫,是我的病人。”
男人声线沉沉,在车外起了寒风的冬雨中,稳得像质感冰冷、却足以遮蔽一切风雨的铁穹。
“我需不需要对你负责?”
傅斯岸仍是那种惯例地、冷静而耐心的口吻,熟悉得像舒白秋之前几次听到过的那样。
而这回,傅斯岸把自己作例证,也当做了教导中的一环。
舒白秋面色仍有怔然,他张了张唇,一时没能发出声音。
这个问题对舒白秋来说很难,也很陌生。
但在发问的同时,这个疑困棘手的难点,也被提问者讲明了答案。
让人足以听懂。
“……”少年的长睫微动,终于咬出了清楚的回答,“……需要。”
“嗯。”
傅斯岸严整地复述他的答案。
“我需要对你负责。”
舒白秋的眼睫又晃了晃,就见面前的男人抬手,将颈间松松搭绕的围巾取了下来。
接着,带着些许暖意的围巾贴过来,系在了舒白秋的颈间。
傅斯岸今天穿的长款大衣,闲散垂落的围巾只起到了装饰作用。
但他取下来给舒白秋围上,却是绕得严实细致,细密地护在了少年的脖颈。
羊绒围巾看似轻薄,却极为温暖柔软。舒白秋的颈间生出一团舒适的暖意,颌侧又被温热的指腹抹蹭了蹭。
傅斯岸问他:“现在痛吗?”
舒白秋反应过来,傅先生是在问自己刚刚说过的颌关节骨痛。
他摇头,脸颊很轻蹭过对方的指节和羊绒围巾。
“不会。”
舒白秋说完,就见傅斯岸还在垂眼看着他。
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少年想了想,又轻声说。
“如果疼的话,我会和先生讲。”
下颌边的长指终于挪开,面前的男人收回了手。
舒白秋的唇畔被轻轻蹭过了一下,他又听到了一句很低的慨叹。
“小秋怎么这么聪明。”
“……?”
舒白秋微有疑惑。
是在说自己吗?
他情绪生动的、漂亮的眼睛被男人屈指很轻地敲碰了一下,惹得舒白秋眨了眨眼。
“睡一会儿。”
傅斯岸说。
“回去还有段路,有神经性耳鸣,当心晕车。”
舒白秋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他对晕车其实没有太多实感,因为之前三年,哪怕不坐车,舒白秋也没少会有附带晕眩的反胃感。
不过,不知是车内沉稳充沛的暖意,还是车外的雨丝落下得太有规律。
舒白秋闭眼只一会儿,居然真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抵达了月榕庄。
天色也彻底地黑透了。
舒白秋和傅斯岸一同进了小院,他还看到傅先生的助理拎了一袋菌子,去找了月榕庄的服务生。
晚餐吃的正是白天说过的菌菇,是时令很短的几种新鲜山菌,等过了季,无论人工或野生都会遍寻不得。
月榕庄的主厨用客人自备的山菌煮好了锅,又添了后厨中每日现送的顶级食材。
汤锅才一端上来,就有浓浓的鲜香气味散开。
金黄澈亮的汤汁格外诱人,香得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其他的鲜切食材也被一一端呈了上来,除了带着水珠、颜色青翠的时令蔬菜,还有纹理诱人的雪花肥牛,切得薄到透光的鲜鱼片。
舒白秋望着汤锅,耐心地等它煮开。
透过锅子,他看到桌对面的傅斯岸按了下餐铃,向对讲机那边的服务生说。
“餐具拿上来。”
舒白秋歪了歪头,避开了汤锅的白雾,问桌对面的先生:“要汤匙筷子吗?”
傅斯岸看了看他,又看了一眼,才道:“对。”
少年对自己不经意的可爱展现毫无自知。
“食材已经上完了,”傅斯岸道,“汤匙筷子还没上来。”
明明碗碟都已经摆好了。
之前在月榕庄用饭,也没有出现过这种上餐失误。
舒白秋欲言又止,似有迟疑。
傅斯岸看了出来,问:“怎么了?”
“没先给汤匙筷子,可能为了让菌子再多煮一会儿。”
舒白秋轻声说。
“如果菌菇没熟透的话,会容易有问题。”
……这样吗?
傅斯岸并指扶了下眼镜。
“好,那再等等。”
也对。
诱人的美味值得最耐心的等待。
舒白秋并不知道对方的想法,他看了看傅先生,就见对方面色稳静,并无不耐。
舒白秋一开始以为,傅先生是特别喜欢汤煮菌菇,等不及想要尝下鲜,才问了勺筷。
不过看起来,傅先生也不像是这么急于口腹之欲的性格。
这让舒白秋微微有些好奇。
傅先生不也是明城人吗?
他还以为,对方对本地盛产的山菌吃法也会比较熟悉。
不过。舒白秋又想,毕竟去留学了那么多年,可能傅先生出国久了,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些。
舒白秋并未再多想,两人安稳地吃了这段晚餐。
鲜美的菌汤加上极新鲜的食材,吃得人胃里格外熨帖。
吃完饭,舒白秋又被傅斯岸叫住。
“你现在还是病人,”傅斯岸说,“身体没有彻底痊愈,主要任务是好好静养。”
意有所指般的,男人道。
“不需要给自己多加其他压力。”
舒白秋乖乖点头:“好。”
他自然听懂了,傅先生想讲的仍是下午的事。
其实现在想想,舒白秋也觉得,自己没必要考虑太多额外的事情。
因为傅先生可能从一开始,就没有更亲密的需求。
他同意两人的婚事,只是为了事业上的目的与追求。
吃完晚餐后,傅斯岸就带着助理再度外出,似是还有工作需要处理。
让舒白秋不由更觉得自己的想法被印证。
傅先生这么忙,或许都根本没有时间浪费给那些额外的需求。
成熟人士心高志远。
没那么贪闲怠懒。
傅斯岸外出了一整晚,直到第二天清早,傅斯岸回来,舒白秋才得知先生昨夜去忙了什么。
“我和傅山鹰断绝了父子关系。”
傅斯岸抬手勾住颈间领结,扯松了一下领带。
“已经做完了公证,之后我和傅家就没关系了。”
突然听到这个消息,舒白秋有些意外:“……是因为傅鸣的事吗?”
傅斯岸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嗯。”
傅鸣的断肢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许云衣自然不可能罢休。
她找不了傅斯岸本人,就去傅山鹰面前哭,誓要把傅山鹰的心从软哭到硬。
傅山鹰原本还有迟疑,因为除了傅鸣,他的亲生儿子就只剩了傅斯岸一个。
不过后来,他还是被许云衣说动,狠下了心来。
舒白秋听着傅先生的话,原本在想,那这样,傅家岂不是绝了后?
以傅山鹰夫妇的行事来看,他们应该是很看重传宗接代才对。
不过这种事,傅先生看起来并不在意,舒白秋也没有问。
不过傅斯岸就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直接道。
“傅山鹰说了,大不了他和许云衣再生一个。”
舒白秋:“……”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两位应该已经都年满五十了吧?
一定要和已成年的儿子断绝亲子关系,还去做了公证。这么大费周章,大概率是只为一个目的。
“他们是想……阻止先生拿到家产吗?”
“是。”
傅斯岸端着茶杯,笑了笑。
“医院已经发过了第二次病危通知书,许云衣急着把我排除在外,不想让我拿到遗产。”
男人虽然姿态有些懒散,神情却是一贯的优雅晏然。
也让人轻易看出,他并不在意这所谓的高额遗产。
舒白秋之前在舆论数据中看到过,傅鸣出事之后,傅家已是乱作一团。
因为傅老爷子病重,傅记的经营本就有压力,再加上彩石轩和之前顾家给的麻烦,还有傅鸣的伤以及满城传言所带来的问题……
眼下,傅记的店面还能开门营业,都已经算极为不易。
这样的傅记,自然入不了傅斯岸的眼。
不过舒白秋又觉得,哪怕是全胜时期的傅记,先生或许也不会怎么在意。
舒白秋想着,又听身旁的男人叫他。
“小秋。”
傅斯岸问。
“周末的婚礼,你想好要邀请的客人了吗?”
舒白秋顿了顿。
这个问题,傅斯岸前些天也问过他。
那时舒白秋没有回答。男人说还有时间,让他再想想。
但眼下再被问起,舒白秋还是摇了头。
“没有。”
傅斯岸放下了茶杯,看他。
“我们婚礼的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到时可能会有舒家的故交过来。”
傅斯岸和舒白秋的婚事,是傅家将消息放出去的。
除了傅家这边的亲友旧交,还有不少请帖,被送去给了曾和舒家有过交往的人手里。
这件事其实也有反常,以傅山鹰夫妇最初对舒白秋的态度,他们只把他当做一个可以利用的小傻子,怎么还会特意花心思去请舒家的旧交?
而且傅斯岸察觉,这次和傅山鹰断绝关系,虽然一切都按照他预设的进展在走,但傅山鹰夫妇,却并没有叫停周末的婚礼。
都已经撕破脸到这种程度,他们却没有阻止这场所谓的“傅家的婚事”。
那只能代表,傅家对舒白秋或舒家的名号仍然有所图谋。
还得是利润高昂到十足动人的阴谋。
这些思路并没有影响傅斯岸的心神,他发现,自己说完后,眼前的少年就开始了一段更长的沉默。
不想见故人么?
“小秋。”傅斯岸没有多问,只道,“明天,婚礼的来客名单会确定下来。”
“到时名单中,如果有你想关照的客人,可以告诉我。”
“他们会以贵客礼遇被招待。”
舒白秋怔了怔:“……好。”
少年还有些沉默,但仍是轻声补了一句。
“谢谢先生。”
傅斯岸一直坐在舒白秋身侧的沙发上,此时男人看着他,忽然抬手过来,倾身向前。
修长的手指搭在舒白秋的耳后,探了一下他的体温。
舒白秋略有意外。
少年的耳朵也偏敏感,尽管已经克制下了自己躲开的动作,但耳廓还是被惹除了一抹生红。
他正想说自己没事,体温早上还测过,很正常。
尚未开口,就听对方道。
“不用在意。”
“随手测一下。”傅斯岸看着他,道,“医生习惯。”
舒白秋眨了下眼睫,应了声:“嗯。”
这段时间,两人的确有不少很细节的肌肤接触。
舒白秋想。
可能就是因为傅先生是医生吧,职业性动作。
作者有话要说
小乖怎么这么好骗,以后他摸你肚子看顶起来多深,还说是医生习惯怎么办。-
抱歉今天实在坐不住了,为什么姨妈坐久了除了腰还会腿疼QwQ先发这些,明天内容多,有长长一章,鞠躬。
想发红包补偿大家但是这个月后台没晋江币了QAQ(灯灯扒拉空口袋.jpg)等下个月我给大家补上,感谢追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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