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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谋杀始于夏日 它似蜜 5044 2024-11-26 10:14:03

牛肉是吃不完了,南瓜汤也得剩下,邱十里一脚油把车踩进了河里,河水在轮胎两侧刺啦啦地溅起来,连带碎石一块乱崩,引擎嗡嗡响得像头愤怒的公牛,但他还是尽量开得稳当,在对岸找了块平地停好,拉上手刹,又跳下车座跑到车子另一边。

时湛阳已经推开门下了车,看样子不需要扶,可邱十里还是挨上去,搀上大哥没拿拐杖的右臂,“兄上,他怎么来了?”

时湛阳似乎没太惊诧,“一会自己问他。”

邱十里眉尾跳了跳,点点头,跑后备箱卸轮椅去了。

“能问吗?”时湛阳又道,“我是说看着那张脸。”

“能。有什么不能的。”邱十里抱着折叠轮椅走回来,看向迎面赶来的邵三,“人呢?”他高声问。

“屋里抢救呢,就几个兄弟看见了,这事儿……不敢外传吧,”邵三在裤缝上搓了搓手,接过轮椅的时候,他呆呆盯着邱十里的面容看了两遍,晃晃脑袋,领着两人快步走到营地最深处的一顶帐篷前,“老大,嫂子,那哥们自己在河里爬,推着个大箱子,我们一捡上就晕过去了,现在还在昏迷,呛了好多水,体温也特别低,大概还被咸水给泡脱水了吧……刚心肺复苏完。”

作为伙计,邵三知道自己绝不该多问,说完就退到了一边。邱十里在门帘前停下,半步迈了出去,剩下半步却挪又不动了,显得很踌躇。

“等医生先出来吧。”时湛阳道。

邱十里如获特赦似的站回大哥身边。很奇怪,方才急的是他自己,现在犹豫的也是他,小小的帐篷又能藏得起什么洪水猛兽。只有时湛阳那种平静的口气不变,就像是长效的定心丸。

“兄上要坐吗?”邱十里打开了轮椅。

时湛阳颇为惬意地坐上去,扬起脸道:“给我按按腿?”

周围还是人来人往的,几个老伙计也守在几步开外,结果邱十里二话不说蹲下就要开干,时湛阳倒是不好意思了,他总觉得自己年纪越大,脸皮有时候就越薄,“好了,ナナ,”他按住小弟的肩膀,“先不用。”

邱十里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还是在他腿边蹲着,苦恼地支起下巴,“江口组十有八九也知道这里了。”

“不会。”时湛阳解了颗纽扣,他的确不怎么喜欢这种午间暴晒的感觉,“这件事江口瞬一定是背着江口组做的。”

“兄上怎么确定?”邱十里站起来,给他挡太阳。

“直觉?”时湛阳耸耸肩,“江口理纱子现在可不是有铷矿消息的样子。”

“她在做什么?”

“探监。在古巴东南部,关塔那摩监狱。”

邱十里愣了一下。这是关押时绎舟的地方,就在一个美国海军基地边上,其中多数囚犯都被指控和基地组织有勾连。他曾经幻想过几次劫狱之类的蠢事。

“江口组的其他人都在东京醉生梦死,”时湛阳又笑着说道,“成立九十年,放假九天。”

“万一他们是装的呢?”

“所以我弄了这么多东西过来。”

邱十里的目光扫过那些车辆和直升机。他之前已经清点过了,武装确实足够,倘若江口组的真来折腾,干脆挨个灭口,反正这地方死多少人也没谁查得到,就是事后安抚那些心理素质欠佳的专家学者比较费事。

“ナナ,不用这么紧张。”时湛阳还是柔和地看着他。

邱十里张了张口,他下意识想辩解,想说服自己,可他的确是紧张的。看了二十多年的一副五官,突然出现在别人脸上,并且名正言顺,你看着他,也知道这绝非幻觉,自己也并不是在照镜子。

这时门帘开了,四个医护人员端着几盆医用废料出来,为首的扯下口罩冲时湛阳点点头,“时先生,患者已经脱离危险,还在间歇性昏厥,可以酌情探视了。”

“走吧。”时湛阳轻轻推了一把邱十里的腰杆。

邱十里用力掐了两下大腿,握住轮椅扶手,他们一同进入那个低矮窄仄的临时帐篷。阳光洒进来,又迅速被堵在门帘外,四周刹那恢复了沉寂昏暗,一股潮湿窒闷的水蒸气味儿塞满了整个空间。

江口瞬就躺在那里,躺在临时铺开的军用睡垫上,确切地说他是在被子里缩成了一团,脸蛋在垫高的枕头上埋着,搭在垫子一边的、插了输液管的手,正隐隐打着哆嗦。一个湿透了的皮质行李箱立在旁边,邱十里上前掂量了两下,轻得不可思议。

他快速地看了江口瞬一眼,看到他尚且潮湿的长发,乱糟糟地贴在颈子上,竟是一点杂色也不掺的纯白,掐住后颈拨一拨肩膀,没反应,从肌肉到呼吸都是完全松弛的状态,这是真昏过去了。他又回头去看时湛阳,一看见,狂跳的心就安定了几分,垂脸用匕首在箱子上挑出个小口,确认里面没有可疑气体后,邱十里拉开了拉链。

不得不说,路易威登的防水性能确实不错,它有关泰坦尼克号的传说也许不是唬人——总而言之,尽管这箱子外部被水和石块的撞击弄得变了形,里面却保持了大致的整洁干燥,一个看模样非常geek的手提电脑被绑带固定在箱底,还有一枚塞得鼓鼓囊囊的密码文件夹,摸一摸,都没被泡,都是还能使用的样子。

“这是上次他用的电脑。”时湛阳转动轮椅,靠近邱十里身边,“可以替他讲话。”

好吗,居然不单是戴面具,连真声都不愿意暴露,这人果然不可信,或者脑子有问题。邱十里这样思忖着,撩开被子两角,熟练地拿医用绷带给江口瞬的踝腕关节都系上死扣。绷带不比钢绳,弹性较大,这样既能一定程度上限制他的行动,又不至于让他的血液循环被阻滞得太严重。

时湛阳就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切,好比看一只小猫收拾半路捡到的一只断了翅膀的小鸟。

邱十里对大哥的笑容感到有些费解,不过,看着心情很好就是了,他把手里“没收”的东西放在药品桌上,提了提蹲得往下滑的裤腰,把针织衫塞回去,专心对付起那只文件夹。材质他摸得出来,高分子树脂,耐火耐高温,并且用普通锐器也不易破坏的那种,更像是一个小保险箱。他自己也经常用这种夹子存放机密文件,要打开,只能从密码锁入手。

正准备拿出去找人试试消磁,实在不行再去硬碰硬,邱十里忽然定在原地,他猛地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某种思维定式,见到什么东西,他都一定要去查个底朝天,仿佛必定能发现什么惊天大秘密似的,仿佛他周围的都是穷凶极恶的罪犯和特工,随时要狠狠插上一刀,让他不得安宁。

“兄上,我们要打开吗?”邱十里又一次看向时湛阳。如果不是大哥在这里,他或许会一头发热,完全忘记去想这件事。

“ナナ想打开吗?”

“这是他的私人物品,打开了,还能合作吗?”

“恐怕不能。他本来就不相信我们。”

邱十里咬咬嘴唇,把文件夹放回原处,也没再打那电脑的主意。他搬了个板凳,乖乖在时湛阳旁边坐下,安静地瞧着那位素未谋面的兄弟,匕首就在手里攥着,没松开过。江口瞬只露出了一边的眉眼,眉头皱得很沉,脸色冻得发紫。

确实和自己很像。

目前看来,身材好像也差不多。

邱十里又找了条薄毯子给他盖上,发愁地掏出薄荷糖罐,虽说大哥对这种味道不感兴趣,但他从自家老幺那里学会了通过舌头的刺激来达到香烟提神镇静的效果。几颗小粒嚼碎了,头脑清爽无比,邱十里正想趁方便给大哥把刚才的腿按了,一打眼,只见被子里那位哆嗦了一下,开始疯狂打挺。

江口瞬嘴里发出的声响很怪,不像咒骂,不像惊呼,甚至不像任何人类的语言。那是沙哑又低沉的声音,气流在嗓子眼里磕磕绊绊,却组不成任何成调的振动。

“……解开吧。”时湛阳道,“我想他也是个哑巴。”

邱十里定了定神,把江口瞬的后背在床垫上死死摁住,“别动!”他用日语吼,刀尖挑开绷带交缠的地方,抽出来丢在一边。江口瞬终于停止挣扎,气喘吁吁地趴着,一动也不愿动,那点临时凑来换上的衣裳似乎不够,他又不得不缩回被子里,转身仰躺的瞬间,他狐疑的目光划过时湛阳的脸,又与邱十里的目光相交。

“又见面了。”时湛阳也说起日语。

江口瞬还是盯着邱十里不放,眉毛弯弯的,喉咙里头“嗬嗬”直响,大概是在笑,他撑起身子,指了指电脑又指指自己。

邱十里想起大哥方才有关“代替说话”的猜想,“你要通过这个和我们讲话?”

江口瞬点头,随手把乱发拢到耳后。

电脑一递过去,江口瞬才像是真正活了过来,他把它放在腿上迅速地敲,也就过了几秒,一个字正腔圆的机械男声响起,“我很惊讶,你们不但救了我的命,还没有动小七。”

“小七?”

江口瞬撩起眼皮瞧了邱十里一眼,“是啊,前几年我以为你死了嘛,就用你的名字给我的电脑起名,也算怀念一下弟弟。”

“双胞胎还分这个?”邱十里把匕首收回腰后,刀刃擦过刀鞘,棱棱地响,“别叫我弟弟。”

时湛阳笑了,江口瞬也笑,他是用电脑发出笑声,一连串显得极其诡异,“好,好,叫你虹生可以吧,算了,叫你邱好了,”江口瞬又道,“我现在很渴很饿,先给我来点热汤之类的东西好吗?”

邱十里压住耳麦低语了几声,目光还是钉着江口瞬不放。

“我知道你们对我有很多疑问啦,比如我怎么会在这里,我的头发和嗓子又是怎么回事。”

“先说嗓子。”邱十里还是觉得他像装的。

“是我十八岁用铁钩划的,伸到喉咙里,划到声带上,差一点误伤喉管死掉,”江口瞬张大嘴像是要展示,虽然也没人看得清他喉咙里到底怎样,“当然,我现在很后悔,想改变原声用变声器不就好了?当时还是年纪太小。”

“为什么要改变原声?”

“因为我被江口组发现了,收养我的那个家庭,全都死了,我的脸虽然没有被看见,但声音已经被他们记住,很妨碍我以后要做的事,刻意模仿也会露馅,干脆做哑巴好了,”江口瞬顿了顿,烦躁地用力揉搓脸颊,“这件事以后再说,现在跟你这种笨蛋也解释不清,”他又看向时湛阳,“时先生现在最想知道是我怎么也在这里,对吧?”

“你可以先挑想说的说。”时湛阳还是滴水不漏。

“其实我很惊喜,能在这里遇到你们,说明你们还不是太蠢,值得合作一下,”江口瞬露出得意的神色,键盘敲得噼里啪啦的,“上次直接杀掉我三个保镖,我以为ナナ小弟只会杀人呢,真是没有和你交朋友的兴趣。”

邱十里并没有被激怒,只希望这人能少点废话,热牛奶麦片送来了,他就从门口接过,沉默地递到江口瞬手里,又站回时湛阳身边。

江口瞬两眼放光,把电脑都放下了,他似乎很喜欢这种甜滋滋的味道,喝下去小半碗才继续起方才的对话,“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御守在你的手里,写的应该是纬度。”

“的确。”

“哈,果然,你也猜到了吧?芯片在我那里,写的是经度。”

“你是什么时候取出来的?”

“我姑母——也就是时先生母亲的妹妹——死掉之后,没有人能拦住我报仇了,但我没找到当年的记录,那几个医生……在我心脏里翻来翻去,我又差点死掉!”江口瞬发出类似叹气的声音,“对了,你也做过手术对吗?和我一样,做了两次。”

“对。”

“那我们更加可以一起报仇了。”

“江口先生,”时湛阳开了口,“第一个问题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叫我瞬。你弟弟不也是江口吗?”江口瞬挑眉。

时湛阳并没有再称呼他,“回答我的问题。”

江口瞬举手作投降状,又把手垂下去,“首先要说明的是,我的副业是黑客,只要不是用笔写到纸上的信息,我都能找到,当然你们也可以说我在吹牛,”他迅速地输入,“江口组当年把我剥了皮的老妈埋在这里,飞机租赁记录我都查到了,怎么会有这种巧合?铷矿一定就在这附近,只不过,我最近才想来找。”

“最近才?”邱十里又不知不觉摸上刀柄。

“是啊,因为我快死了,等不及了,再拖下去,失败的几率只会越来越大,我必须快一点找到你们,和你们合作,不能再旁观,时先生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江口瞬喝下了剩下半碗麦片,又目光灼灼地望向邱十里,“邱,也许我没办法把复仇的事情做完就会死掉,那只有你来替我。”

“你生病了?”

“是啊,绝症。”

“什么绝症?”

“胃癌肠癌肺癌肝癌骨癌——”江口瞬满不在乎,“哦,还有白血病。”

“……你认真一点。”邱十里皱眉。

“哈哈,等我真的死了,你们就会相信了,”江口瞬又指了指桌上那个文件夹,“帮帮忙,我的药在里面,我还能坚持两分钟。”

邱十里眼睁睁看着他输入密码,打开文件夹,从一排小指粗的药剂上掰下来一支,按在一次性针管上,熟门熟路地扎入自己的静脉,那动作无所谓得就像在处理一条即将下过的鱼。

手腕上的针孔,大哥握手时摸到的。邱十里又想起来了。

“可不是毒品哦,虽然我在帮江口组做那种破东西,但你们总没见过吸过毒还能保持清醒的人吧?”丢了针管,江口瞬又若无其事地打起字来,“是我自己给自己配制的药,副作用不小,但也很管用。忘记说,我可是个博士。”

邱十里抱起双臂,时湛阳也是一样无语的样子,他们一同望着他。

江口瞬摇着头笑,“真的,大学是应用化学,研究生一直是药学,还辅修了两年地质,你们可以在网上看到我的论文。”

说罢他竟拔了输液管起身,赤脚走到两人面前,令人惊讶的是,他虽然瘦得快要脱形,个子却比邱十里高上半头。他把屏幕转了过来。的确,足有十几篇相关专业的论文,署名都是“东京大学”,“香取恒”。

“是化名啦,”江口瞬又把电脑收回去,甩甩因副作用而发肿的手腕,急急忙忙钻回他的暖和被子,“考上了老妈的学校,也想有一个和她一样的姓氏,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记住,要持之以恒地计划复仇。”

“你学这些也是为了复仇。”

“这不是很明显吗?我必须亲手把江口理纱子的脸皮剥下来,她妈妈这样对我妈妈,我就这样对她,我也必须让江口组全都死掉,谁叫他们杀光了好心收养我的家庭,”江口瞬甜蜜地笑了,机械男声还是冰冷如初,“哦,你也要搭把手,你剥和我剥是一样的,你的妈妈也被那样对待过,可不能一直在你哥哥那里,做个乖乖的小绵羊。”

“我知道。”邱十里低下头。

“江口瞬先生应该是到达了这片区域的外围,”时湛阳忽然挑开话头,“但是找不到向导,所以想通过地下河穿过浓雾区,对吗?”

江口瞬难得愣了一下,点点头,打字也打得激动起来,“没错!我想先来确认一下,再决定要不要花钱雇人来挖石头,问牧民怎么走,他们说什么小萨满可以带路去祭拜我老妈,哪里有什么小巫师?害得我把东西都丢掉,用箱子做浮漂,本来也没有什么大问题的,谁知道漂到一半,变成了咸水!”

意识过来不对劲,他又抽抽鼻子,“小萨满是不是被你们抢走了?”

“是他自愿的。”邱十里瞪起双眼。

“这谁知道,我凶巴巴的杀手小弟弟。”江口瞬拿眼角瞥他挂了刀子的腰带。

“因为我把他爸爸送出去治病了,”时湛阳微笑道,“他把我们当作朋友。”

江口瞬没了精神,他忽然问:“现在相信我不是敌人了吗?我也把你们当作朋友。”

邱十里不说话,看着时湛阳,时湛阳则说:“你需要先把问题都回答完,相应的,我们也会回答你提出的问题。”

“可我累了。”江口瞬就地躺倒,“让我再睡两个小时。”说罢他就要把电脑合上。

“请便。”时湛阳倒也不急。

“等等,”待到邱十里把时湛阳推到门口,帘子掀开一半,那机械男声又响了起来,“我这种样子,你们看了会不会不舒服?”

两人一同回过头来。

“我是说——”江口瞬又解释,“看到自己的脸被弄得像个鬼,你不难受吧?出去以后再见面,我也可以戴面具。”

“不用,我觉得你很正常。”邱十里道。

“时先生呢?你想象一下,你的ナナ也变成这个样子?”

“那我当然会心疼。”时湛阳眯起眼。

江口瞬点了点头,终于合上电脑,把自己埋进被子里,闲闲摆弄起自己冷冰冰的手指。他听到门帘搭上的声响,知道这帐篷里只剩自己一个了,他忽然觉得恋爱真好,哪怕一个人生来就注定了狗屎一样的命运,他的恋爱也不会是丑陋的,江口瞬和江口虹生,这就是一对鲜明的对比。

他又想,倘若早点发现这件事,自己或许也有恋爱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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