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因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对于许最这句邀请, 他明明有很多切入点可以质疑可以拒绝。
夜爬燕北山。
一个往上走了半小时就累得要死了想回来休息的人为什么又突然心血来潮想去登顶。
白天不冷不热的天都无法坚持着继续,为什么会想顶着深夜的寒风前行。
明明看日落远要比看日出容易的多。
但这些问题,纪因蓝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都在想什么, 反正稀里糊涂就应了一句“好”,等到反应过来、恍然发现所处一切都是真实而不是梦境时, 是他半夜十二点半站在燕北山的夜爬通道检票口吹着冷风打了个哆嗦的时候。
他背着草草准备好的背包, 晚上冷,他在卫衣外面套了件冲锋衣, 手里还拿着自己的登山杖。
许最去登记信息了, 纪因蓝留在原地等他,等着无聊,他用登山杖戳自己的影子玩。
手机响了,纪因蓝把它从口袋里摸出来看了眼, 见是丁逸逍的来电。
“喂?蓝!”丁逸逍的声音从听筒里冒出头:
“你在哪呢?!”
“……”纪因蓝看了眼亮着灯的登山起点提示牌。
夜晚离开住处私自行动肯定是不被老师们允许的, 纪因蓝和许最也是等晚点名后偷偷溜出来的,他担心丁逸逍这大漏勺说漏嘴,所以只模糊道:
“在外面呢, 干嘛?找我有事?”
“当然有事!”
丁逸逍说到这句时, 纪因蓝注意到许最从登记口的那群人里挤了出来。纪因蓝朝他走了几步,见他看着自己, 张张口像是想说什么, 但在那之前, 他眼神微微一动,越过了纪因蓝,看向了他身后。
纪因蓝似有所感, 顺着他目光回头看了一眼,也是那时, 他听见了听筒里丁逸逍带笑的声音和身后的人声重叠在了一起:
“你回头看一眼!!”
夜色里,昏黄的路灯下,丁逸逍举着手机朝他跑了过来,他的影子在他脚下摇摇晃晃,被光拉得很长。
他身后是陆珏和李思勉,还有九班其他几个爱玩爱闹的男生,甚至还有姜闪闪和她十班的朋友们。
“你们怎么来了?”
纪因蓝被丁逸逍一个飞扑撞得后退了半步,他把人推开,有点茫然地问。
“嗐,这不巧了吗?”
丁逸逍勾着他的肩膀:
“我和珏珏子从你那回去就商量着呢,想着按你性格,这次没爬到顶肯定不甘心,那我俩想着,有遗憾就别留到下次了呗,我一查,嘿,燕北山可以夜爬,晚上爬上去早上还刚好能看上日出,这多浪漫?我俩就悄悄问还有谁想去,本来没想着提前告诉你,想到了点直接敲你门把你和阿最拽起来给你们个说走就走的旅行,谁知道你门敲不开,我说这家伙不会跟咱心有灵犀、已经背着兄弟悄悄去了吧,果然,让我们逮着了!”
丁逸逍“叭叭叭”地说完了前因后果,还要往纪因蓝肩膀上捶一拳:
“真不够意思啊,看日出这么浪漫的事,居然不想着叫兄弟一起?”
纪因蓝真不是没想过,但是吧……
他没忍住笑了:
“我也没想过有人能愿意一天把一座山爬两遍啊。”
“这能一样吗?你不在的山能叫山?别说这小小的燕北山,就是珠穆朗玛峰,兄弟也能陪你爬两遍!”
“行了你别吹牛了。”
姜闪闪翻了个白眼,她拉着小姐妹的手,问站在纪因蓝旁边的许最:
“阿最,你已经拿到通行证啦?未成年夜爬登记麻烦吗?”
许最摇摇头,给她指指登记口。
一群人浩浩荡荡去登记前,丁逸逍冲许最笑笑:
“哎,蓝,你怎么把阿最拐来的?他不是不乐意爬山吗,我还想了一堆小作文要怎么把他软磨硬泡来呢?”
拐来的?
纪因蓝微一挑眉。
不知道啊,这还是他自己提议的。
“你问他。”
见话头到了自己这里,许最看着纪因蓝,微微抿起唇。
他抬手摸摸耳朵:
“想看日出……”
“确实,燕北山的日出确实好看,出了名的!”
丁逸逍没当回事,大喇喇跟朋友们排队去了,刚还热热闹闹的路灯下一时只剩了纪因蓝和许最两个人。
许最还戴着他那顶棒球帽,身上穿了一件黑白冲锋衣,明明是最普通不过的登山搭配,但放在他身上就是很吸睛。
“没有登山杖吗?”
纪因蓝看他空着两只手。
许最点点头。
纪因蓝也没多想,把手里的登山杖递给了他:
“拿着。”
“不用了。”
“让你拿着。”
纪因蓝拉着许最的手腕,把它塞到了他的手里:
“虽然没什么大用,但撑着多少能轻松点。到时候坚持不住了一定要跟我说,别逞能。”
帽檐落下的阴影下,许最静静抬眸看着他。
片刻,他微微抿起唇角,很轻地应了声“嗯”。
现在还没进旅游旺季,又是工作日,白天的燕北山就没有太多人,到了晚上游客更是稀少。
一路上去,纪因蓝他们很少碰见同行人,夜晚的山路很黑,隔很长一段路才有一盏灯,但一群少年叽叽喳喳凑在一起,手电筒的光乱晃,手机还大声放着很有节奏感的歌曲,倒是给冷冷清清的夜晚添了很多热闹的人气儿。
这山他们白天已经爬过一次了,路上哪里有小卖部哪里有厕所哪里有近道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姜闪闪半夜爬山也带着自己的CCD,找见好看的景就要拍两张,陆珏原本还质疑她这又是帽子又是厚外套的有什么好拍,谁知道人家帽子一摘露出一头精心设计过的卷发,外套一拉,里面是一件很飒的小吊带。
男生们闭嘴了,又是忙着拍照又是忙着拎包,还专门有气氛组在旁边拍手喊美女,情绪价值拉满。
纪因蓝看着好笑,他一路上很少参与他们的玩闹,他只跟在一群闹腾少年的后面,看着丁逸逍在前面唱着跑调的歌,自己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身后的许最。
无论他什么时候回头,许最都在他身后默默跟着,如果注意到他的视线,就会静静地抬眸跟他对视。
有时候在灯下,许最整个人被洒上一层淡淡的冷光,有时候在黑暗里,他眸子里会被映出一丝光亮。
纪因蓝怕他跟不上,所以自己也走得很慢,但后来他发现许最的呼吸始终平稳,就那样匀速跟在他身边,一点不像坚持不下来的样子。
看来他早上说自己坚持不住想回去休息,真的只是一个抓他回去睡觉的借口。
纪因蓝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他收回视线,看着脚下从后面扫来的许最的影子,略微有点出神。
前面的丁逸逍可能是发现他们落得越来越远,就趁姜闪闪拍照的时候回来看了一眼:
“你俩怎么落到这了?怎么,阿最走不动啦?”
纪因蓝微一挑眉,回头看了眼许最,问:
“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会儿?”
许最抬眼看看纪因蓝,又看看丁逸逍:
“……不用。”
“嚯,阿最可以啊,我还以为你是体质特弱的那种呢,没想到走这么一大段气都不带喘。”
丁逸逍说了两句,又撞撞纪因蓝:
“你怎么不问我累不累?人家也想得到蓝哥哥的关心。”
“你滚,你要累了自己就坐地上开始嚎了,到时候方圆三公里都能听见你是个废狗,还需要我来关心?”
纪因蓝一点没给哥们留脸面,他又看看许最,犹豫着加了句:
“许最,累了就说,别逞强。”
许最的性格和丁逸逍相差太远,几乎就是两个极端,他有什么都爱憋在心里,不愿意告诉别人,虽然他面上看起来一切正常,但纪因蓝还是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像表面上这么轻松,毕竟一路上来几乎都是楼梯,就是他自己走到这说句不累也不可能。
许最微微垂下眼。
他抬手摸了摸耳朵,没说累也没说不累,只低声道:
“……休息的话,就赶不上日出了吧?”
一群少年一路闹上来,比早晨集体行动时要慢得多,现在已经四点多了,五点半日出,他们还有相当一段路才能到山顶南天门。
纪因蓝皱皱眉:
“那你还能坚持吗?”
“能。”许最又上了一级台阶,把右手的登山杖换到左手:
“其实也没有很累……”
“手给我。”
纪因蓝朝他递递左手。
许最微微一愣,但纪因蓝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直接拉上了他的手。
空荡荡的手突然被另一人覆住包裹住,上一秒指间还是山间寒意浓重的风,下一秒却是属于另一人的触感和温度。
晚上很冷,纪因蓝手上戴了一副半指手套,但指尖还是冰的。
他握住许最的手,带着他一级级台阶往上走。
许最的目光落在纪因蓝牵着他的手,静静地看了很久。
他微微动了动手指尖,碰到了纪因蓝手上冰冰凉的温度。
“谢谢。”
纪因蓝没有回头。
他只微微偏过脸,抬手摸摸鼻尖,开口时,显得声音有点闷:
“不用。”
顿了顿,他语速快了点,又补充一句:
“该我谢谢你。”
纪因蓝谢的这句在外人听来可能有点莫名其妙,但他们两个人却心知肚明。
看出他在逞强,找理由把他骗回去休息,还要在所有人面前自己背好锅,不让别人知道要强的纪因蓝才是被照顾的那一个。
纪因蓝逞能惯了,他不想在任何人任何事前暴露自己的脆弱,而许最恰好守住了他那点薄薄的脸面。
别人不理解也不懂他这些无聊的好强心,但许最好像懂,而且不会说“不要”和“为什么”。
路灯下,少年的影子连在一起,从身后跑到身前,又散进山路寒冷的夜。
燕北山的日出终究是被这群少年看到了。
他们到南天门的时候,天空呈清透的浅蓝色。山顶风很大,那是一天最冷的时候,他们一人租了一件军大衣,一起合完影后就随处找地方坐着等着看日出。
一路上来没遇见几个人,但到了南天门才发现,等着看日出的人还真不少,其中还有不少和他们一样青涩的少年,估计也是北川一中其他班里趁着深夜溜出来搞浪漫的。
“来来来!”
陆珏不知道从哪端了两桶泡面过来,递给纪因蓝和许最:
“辛苦了!我请大家伙吃碗面!”笨文甴QԚ群玖⑴⓷⑼⓵ȣ3⒌澪證哩
不止他俩,同行的朋友们都有,南天门边上有小卖部,丁逸逍和陆珏正忙着给大家倒水送面吃。
“谢了。”
面还没泡好,纪因蓝把叉子叉在碗边,放到了手边。
他蜷着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裹着军大衣把自己缩成一团,山顶的风撩起他的发丝,他微微眯起眼,看着逐渐出现橙光的地平线。毎日哽新暁说㪊玖Ⅰ⓷⒐依捌叁⒌𝟎
后来,不知道哪边的哥们突然大声喊了一句“小雅我爱你”,大家朝声音来源望去,都笑了。
陆珏学会了,他也双手拢成喇叭状,大喊一句:
“陆珏我爱你!祝你天天开心!!!”
丁逸逍骂了句脏话,说他自恋,然后自己不甘示弱用比他更大的声音喊道:
“丁逸逍你真帅!你是世界上最靓的仔!!!”
他们这两个活宝带起了气氛,在南天门等日出的游客们发出一片轻松笑声,有几个大胆的陌生人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喊了几句理想或祝福。
地平线上,那抹橙色越来越浓郁,最后变成了亮红。
一颗光球从光芒中探出了头,将天空中稀疏的云彩尽数染成了橙红色。
风还是很冷,但光落进眼里却是暖的。
“累死啦!燕北山老子再也不来了!!”
“我要上岸!!请上天赐予我力量吧!!!”
“宝贝我爱你一辈子!这次回去,我们就结婚吧!!”
“我愿意!!”
“祝你们新婚快乐!!”
“早生贵子!!!”
纪因蓝听笑了,他举起手机拍着这难得的日出,边偏头看了眼乖乖抱着登山杖坐在他身边的许最:
“你呢?想不想试试喊两句?”
“……”许最可能是没想到他会说这个,他轻轻抿了抿唇角:
“不了吧。”
“你没什么愿望吗?”
“嗯。”
“也没什么想做的事?”
“嗯。”
“没有想要的东西,也没有喜欢什么吗?”
“……”
这次,许最沉默着没有应声。
纪因蓝也没有真期待着能听见他的答案,他收了手机,从旁边端起泡好的面。
“应该好了,吃吧。”
“嗯。”
许最应了一声,却并没有拿起碗,而是慢腾腾在口袋里摸着什么。
纪因蓝也没有在意,他自己掀开了泡面的纸盖。
丁逸逍最懂他,就算是泡面也要给他上个麻辣味。盖子一掀开,带着辣味的白雾扑了出来,将眼前的日出模糊掉一些,又迅速消散在风里。
氛围不错,面也泡的刚刚好,美中不足的只有……
又一阵风吹来,将碗边的热气吹散。
纪因蓝的思绪断在一半,因为旁边人轻轻拽了一下他的衣摆。
他愣了一下,侧目看去,见许最微微垂着眼,发丝和眼睫都被日出染上一层浅金色的光。
那之后,他冲纪因蓝摊开了手。
纪因蓝吃泡面总喜欢加点料,那是他认为的“灵魂”,但这次计划外的出行实在来得有点突然,纪因蓝忘记了泡面,自然也忘记了它们。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得到它们很难,因为山顶南天门不一定有,就算有,估计也要被卖出天价,纪因蓝不舍得买。
但得到它们也很简单,因为它们仅仅只是许最手中向他递来的一根火腿肠,还有一颗塑封卤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