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因蓝第无数次怀疑, 许最是不是真的有读心的本事。
他正在心里念叨的东西此刻就静静躺在许最手心里,泡面碗里溢出的白色雾气模糊了纪因蓝的视线,又迅速消散让他的世界重新清晰。
“你……”
纪因蓝好像怔愣了很久。
他就那样看着许最, 一直等风带得他的发丝扫了眼睛,有点痒, 他才眨了眨眼, 回过神来。
“……”
许最垂着眼,轻轻抿了抿唇。
他的轮廓被山上的薄雾融得有些模糊, 看起来像是镀了一层柔和的光。
他轻轻蜷了蜷手指, 像是在跟纪因蓝解释:
“……谢谢你陪我看日出。”
纪因蓝接过卤蛋和火腿肠拿在手里,包装袋上还沾着许最口袋和手心的温度。
“你还带着这些?”
“嗯。”许最抬手摸摸耳朵:
“随便装口袋里,摸到了……”
“哦……”纪因蓝点点头,也没多想。
他握着火腿肠的两端, 把它拧成两半, 把其中一半给了许最:
“一起吃。”
“不用了,你吃。”
“别磨叽。”
纪因蓝没给他磨蹭的时间,他直接把那一半火腿肠剥开包装纸扔到了许最的碗里。
卤蛋不好分, 纪因蓝剥开袋子后想了想, 直接用泡面的叉子叉起它,送到了许最面前:
“咬一口。”
“……啊?”
许最愣了一下, 抬眸看看他。
“快点的, 不嫌弃你。”
纪因蓝不是个讲究人, 他跟朋友们在一起时喝一瓶水吃一碗饭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他觉得许最可能会介意,所以把第一口让给了他, 反正这也是他的东西。
许最低头就着他的塑料叉子咬了一小口,慢吞吞地嚼着, 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碗里的面。
纪因蓝收回自己的叉子。
他看着叉子上那颗从许最嘴里回来还是九九新微瑕的蛋,像是想说什么,但他看看许最再看看卤蛋,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还是闭了嘴。
他很自然地咬了一口那颗卤蛋,然后把它泡进了面汤里。
“唉。”坐在石头上,就着燕北山的日出,还有碗里的鸡蛋和火腿肠,再吃一碗热腾腾的泡面,纪因蓝觉得,没有什么事能比此时此刻更加惬意了。
他伸了个懒腰,抬手揽住了许最的肩膀,身体朝他靠了靠:
“圆满啦——”
-
一群少年在燕北山南天门热热闹闹地吃完面,拍够了照片之后,赶着第一批索道坐下了山。
趁早点名还没开始,他们互相告别这段只属于他们的秘密,摸回了自己房间。
今天还有一整天行程,很早就要出发,老师们点完名组织学生吃完早饭,就把各自的学生带上了各班的大巴车。
于妙和其他老师们在车下简单商量了今天的安排就上车准备出发,但进了大巴车后,她总觉得今天车里好像格外安静。
她没忍住朝后看了眼,就见后排那群平时最闹腾的学生正歪七扭八地睡着,清早的阳光晒在他们身上,显得懒洋洋的。
也不知道这群臭小子昨天又玩到了几点。
于妙笑着摇摇头,提醒司机可以出发了。
纪因蓝不像丁逸逍他们熬过一天一夜没合眼,他昨天在房间蒙头睡了一整天,所以现在只觉得累,倒没觉得太困。
身边的许最从上车坐下后就一直安安静静的,纪因蓝偏头看了他一眼,见这人不知什么时候也睡着了。
他靠在大巴车的座椅靠背上,闭着眼睛,显得睫毛很长,头发刚洗完吹干,看起来很软,还带着一股好闻的栀子花的味道。
纪因蓝偏头看了他一会儿,一直等车外的光晃到了眼睛才回神。
他抬手想把车窗窗帘拉上,但手都伸过去了,又顿在了离它前几寸的位置。
许最是不是喜欢晒太阳来着?
纪因蓝皱皱眉。
怪毛病。
太阳有什么好晒的?又烫又刺挠。
心里这样想着,他还是收回了手,允许车外的阳光在自己身上多停留一会儿。
他没忍住又偏头看了眼许最。
长得还怪好看的。
大巴车晃晃悠悠地行在路上,车上的同学们要么在低声聊天,要么在呼呼睡觉,都没了昨天刚出发时的那股兴奋劲儿。
纪因蓝闲着没事干,就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翻翻相册里今早拍到的日出照片,选了三张最好看的,简单调过颜色后去微信发给了纪四余,又去猫爪APP私信区,点开置顶聊天框,把它们分享给了小咯叽。
小咯叽回他消息总是很快,但今天大概是时间太早,一直等纪因蓝坐着大巴车到了自然博物馆、和同学们排队入馆时,他手机才响起一道小猫咪软绵绵的叫声——是互关私聊的提示音。
小咯叽:很好看。
小咯叽:谢谢你给我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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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
纪因蓝正看着手机,就听旁边的丁逸逍叫了他一声。
下意识抬头看一眼,发现丁逸逍看他的眼神十分耐人寻味,紧跟着的一句话更像是一道闪电劈上了纪因蓝脆弱的天灵盖:
“你怎么看着手机笑得一脸春心萌动样儿?”
丁逸逍这个形容把纪因蓝雷得外焦里嫩。
他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
“什么……什么叫春心萌动?你给我好好用词!”
“我刚才真该拍张照给你看。你脸上冷笑看多了,乍一看你笑那么温柔,我以为我做噩梦呢,给我吓一跳。”苺日浭薪暁说群久❶3⑨⓵𝟖❸⓹〇
丁逸逍越回味越觉得有意思:
“我觉得我用词很准确,遥想我上次这么笑,还是我给女主播砸礼物她念我ID叫我哥哥的时候。”
“那是你!别拿我跟你比!”
“那你说你刚看什么呢?你跟除岁加上微信了?还是哪个女主播?女明星?或者跟哪个妹妹聊天呢,把你甜成那样?”
“都不是!”纪因蓝揉揉头发:
“就跟……”
纪因蓝话音顿住,因为他发现他居然没法用一个词来概括他跟小咯叽的关系。
朋友?辅助?榜一大佬?
眼看着丁逸逍眼神越来越狐疑了,他只能模糊道:
“就跟粉丝说两句话。”
“粉丝……”
谁知丁逸逍脸上的表情在听清这两个字后更怪了。
他连忙推着纪因蓝往人少的地方走了两步,压低声音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跟他道:泍炆油ǬɊ群⑨𝟏⓷⑼壹❽𝟑𝟝澪證里
“兄弟,虽然你不是什么颜值男主播,也不是什么男爱豆男明星,但你……”
丁逸逍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能说完一句话,纪因蓝皱皱眉,不耐烦问:
“什么?说清楚!”
“但睡粉这事咱不兴做啊!要塌房上热搜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的!我看好多男的都毁在这上头了!你千万不能走错路啊!!”
“……这特么都哪跟哪呢??”
纪因蓝觉得他兄弟脑子高低有点毛病。
他嫌弃地推开丁逸逍担忧的脸,左右看看边上没别人,又突然想到一茬:
“许最呢?”
“兄弟把你放心里,跟你说点掏心窝子的话,你就在这找许最?”
丁逸逍也帮他瞅了一眼:
“那儿呢!”
纪因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许最正站在博物馆展厅中央那座巨大的恐龙化石下,他还戴着他的棒球帽,穿着简单的T恤长裤,就那样仰着头静静地看着它。
博物馆人来人往,都是闹腾的少年,但许最一个人安静地站在那,独自隔着上亿年的时光和恐龙对视许久。
纪因蓝有很多时候都觉得许最很怪,他不擅长交际,不会说话,也不喜欢和人类打交道。
他好像有自己的世界,他把自己关在自己的世界里,里面有很多奇奇怪怪和天马行空。那些东西他不给别人看,也不给别人说,只有他自己知道。
“哎,我看到珏珏子和闪姐了,我过去了哈!反正兄弟跟你说的话你记心里,千万不能忘了初心!别让我唾弃你!”
丁逸逍拍了下纪因蓝的肩膀,自己先跑了。
“滚滚滚。”
纪因蓝哭笑不得。
他没跟丁逸逍过去,也没有去别的地方,他只继续站在原地看着那边的许最。
许最看了恐龙多久,纪因蓝就看了许最多久,到最后实在等不下去了,纪因蓝过去拍了拍许最的肩膀:
“看什么呢?”
“……”许最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他会来。
他抿抿唇,才答:
“恐龙。”
“我知道这是恐龙。”
纪因蓝莫名其妙笑了一下:
“问你为什么看那么入迷,这么老半天也没看够,仰着脖子不累吗?”
“不累。”
许最微微垂下眼:
“在想……它们活着的时候什么样。”
纪因蓝指指边上的展签:“这不是有修复照片?”
“不是……”许最扫了眼展签上死板的图片:
“想它们会动的时候,还活着的时候,是怎么生活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应该挺自由吧?想跑,想吃想睡,想干什么都行,反正不用说话,也不用上学。”
纪因蓝从口袋里摸了块泡泡糖,拆开包装丢进口中,边嚼边道。
“嗯。它们很大,很自由。”
“是啊,真大,这脖子仰起来,都快顶到天了。我俩还没它一节腿骨长。”
纪因蓝也仰头看着。
博物馆顶上的玻璃天窗透下光来,流淌过那些巨大骨骼,阳光下可见漂浮的细碎灰尘,又在地上落下一片片的光斑。
不知为何,有股属于时间的沉重感扑面而来。
纪因蓝其实对博物馆这种地方没什么兴趣,但跟许最聊了这么两句不着边际的天,他好像突然能从中感受到那么一丝乐趣。
这人真有意思。
纪因蓝轻笑一声,抬手拍拍他:
“还看吗?”
许最垂眸看着他唇角那丝笑:
“不看了。”
“那走?”纪因蓝偏偏头:
“去别的地方转转。”
“嗯。”
两人肩并肩往别的场馆散步似的慢悠悠晃着,走出去几步,纪因蓝回头看了眼被他们落在身后的恐龙化石,突然没头没尾地问:毎鈤更新小说群⓽一𝟛𝟡𝟏ȣƷ⒌零
“哎,许最,你想当什么恐龙?”
“当……?”许最可能是觉得他这个问题有点奇怪,但也没说什么,只想了想,答:
“阿根廷龙。”
纪因蓝也就认识最有名的那几种恐龙,许最报出这品种,他还真不知道是什么,就顺手摸出手机搜了一下。他扫了眼介绍,上边说,阿根廷龙是目前发现的最大的陆地恐龙之一。
纪因蓝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出了声:
“可以啊,想当个大的,长得高高的,别的龙够不着你,没法跟你说话是吧?正合你意。”
身边传来很轻的一声笑,纪因蓝顺着声音看了眼,瞧见了许最唇边未散的笑意。
纪因蓝目光微微一顿,收回了视线。
他勾了勾唇:
“笑这么好看,就该多笑笑。”
北川市自然博物馆很大,全部逛下来需要不少时间。
纪因蓝和许最逛了几个场馆,在动物标本那块遇见了姜闪闪他们,便搭伙一起看一起走。
“来,蓝,给我拍张照!”
姜闪闪看见那些毛茸茸的东西就走不动道,就算是没有生命的标本也不嫌弃。
被她看上眼的是一玻璃柜的兔子,她把CCD递给纪因蓝,自己在展柜前摆起了姿势。
纪因蓝扫了眼旁边的人:
“怎么使唤上我了?你御用摄影师呢?”
“嗐,小包公刚被你们老师叫走了,不然我用得着你?别废话,快拍!”
“行行行。”
纪因蓝努力给她找着角度,拍好照片后把相机还给了她。
姜闪闪接过相机,自己到边上批阅去了,纪因蓝则站在原处,看着玻璃展柜里那些大大小小的兔子。
这些标本做得栩栩如生,景也布得好,就像是真有这么一群兔子在田野里撒欢似的。
纪因蓝一只只打量着,原本没多在意,但一扫眼,他突然瞥见角落里还缩着一只垂耳兔。
那只垂耳兔躲在兔群的角落,窝成小小一团,看起来胆小又窝囊,脸上的表情也呆呆的——如果兔子也有表情的话。
纪因蓝看乐了,他总觉得这兔子看着莫名有点眼熟。
“哎,许最……”
纪因蓝原本想让许最看看这只兔子像不像他,但一抬眼才发现,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许最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影。
纪因蓝微一挑眉,直起身扫了一眼。
这展厅里人不多,他大致扫一圈就看见了要找的人。
那人正站在另一边,离他们不远不近。
纪因蓝望过去的时候还和他对视了一瞬,显然,他站在那么远的地方,并不是在看其他展品。
纪因蓝觉得他好像有点怪。
因为在对视之后,许最的视线下落,像是看见了什么,又有点僵硬地挪开了眼,强迫自己望向了别的地方。
他垂在身侧的手缓缓蜷起,可能是空着手没有安全感,他抓住了自己胸包的带子。
这是他习惯性的动作,原本没什么好值得在意,但纪因蓝注意到,他抬手时,指尖还带着不自然、也并不明显的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