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最拎着书包离开了, 家门开了又合,门锁发出一声沉重闷响。
留在家里的母子二人间只余一片死寂。
许冠人还有点懵,大概是被许最刚才那番话和行动震撼到了, 他长舒一口气,缓缓靠在沙发靠背上独自凌乱。苏文丽则脱力般坐在床边, 脊背垮塌着, 抬手慢慢揉乱了自己的长发。
“反了……”
她双眼通红,里面含着的说不清是什么情绪。
她用力捶了一下许最刚才坐过的椅背, 又一脚将椅子穿翻在地:
“反了天了!!!”
许冠双手抱臂看着她, 没吭声。
发泄完,苏文丽沉默着坐了一会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始在身边摸摸找找:
“手机……我手机呢?我倒要问问他们班主任这是什么情况, 我要问问那个男生究竟是什么情况!怎么就把我儿子变成那样了, 他以前,他以前从来不会……”
“你有没有想过,”
许冠突然出声打断了苏文丽的碎碎念, 把她从自己的世界里扯了出来:
“他可能从来就不是你想象的那种样子。你觉得他是变了被带坏了变得叛逆了, 那是因为他原本就是那样的,只是以前从来没有袒露给你看过?”
苏文丽抬起脸看着他。
好歹是自己亲妈, 许冠看她这崩溃模样, 多少有点不忍, 但念着长痛不如短痛,他还是把话说了下去:
“你现在想干什么?打电话给学校,把这件事闹得人尽皆知, 让所有人知道许最和纪因蓝是同性恋,然后强行把他们两个拆开, 再强行把许最掰回你认为对的路子?他会感谢你吗?他只会恨你。”
许冠说着,心里也有点难受,他皱皱眉:
“妈,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我和许最是你的孩子,但也是活生生的人啊?”
“我什么时候没把你俩当人了?啊?”许冠这话无疑是在用刀子割她的心,她眼泪一瞬间就涌了出来:
“我不都是为了你们吗?你们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叛逆了,就觉得我不好了不对了。那我当年十月怀胎怎么把你们生下来的?我这十几年辛辛苦苦怎么过来的?你们怎么能这样想?!我是养了两头白眼狼吗???”
许冠看了她一会儿,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你真的觉得许最以前那样子算好吗?如果你真的这样想,那我也没办法。”
不知为何,听到许冠这句话,苏文丽突然就想起了先前在公园时看见的、许最脸上那抹笑。
可笑的是,她翻遍了自己所有回忆,都没有在记忆里找见与那相似的笑容。
她记得许最小时候是很爱笑的,大人随便逗一逗都“咯咯咯”笑个不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是从什么时候……
“可他……他也不能这样啊……同性恋……搞什么不好,非要搞同性恋,他要我怎么办?他要咱家怎么办?”
“他又不欠你的。”
许冠也不大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了,他自言自语般小声念叨:
“同性恋犯法吗?他没沾黄赌.毒你就偷着乐吧。”
许冠从沙发上站起身,拿起了自己的水杯,离开前,他又看了苏文丽一眼,叹了口气:
“他也就是现在有了喜欢的人。从小到大,他喜欢的东西被你们丢掉了送人了,他喜欢的兔子被你们炖了吃了,我都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说实话,别说今天这种程度,只是摊牌了不想继续忍了,就他要是哪天想不开了从楼上跳下去,我都一点儿不意外。他这事也没说非要让你们接受,要是实在觉得他没照着你们的理想长大现在变成这样很丢人,那不如就听他的跟他断绝关系算了呗,对你们对他都好。”
许冠走后也“咔哒”一声关上了自己房间的门,有那么一瞬间,苏文丽觉得自己这个母亲当得特别特别失败。
小儿子从小叛逆难驯,大儿子倒是乖巧懂事人见人夸,如今却也走上了一条歪路子。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的骄傲崩塌,原来就是这一瞬间的事。
她去客厅找见自己的手机,翻出九班班主任于妙的电话号码,屏幕在拨号界面停了很久。
不知想到了什么,却始终没有按下。
-
纪因蓝回到家后,一直躺在床上回忆苏文丽先前的眼神。
她不会看出什么了吧?
纪因蓝嘴里叼着雪糕棍,心里乱糟糟揉成一团。
他倒是没什么怕的,他只是怕苏文丽会为难许最。
她连小孩养个兔子玩个魔方都要干涉,要是知道自家儿子找了个男的谈恋爱,估计得发疯吧?
纪因蓝想了一会儿,觉得不是个事儿,所以摸出手机给许最发了条信息。
蓝.:你妈没看出来吧?
许最回复的速度向来很快。
unwind[nwand]v.轻松;解开:什么?
蓝.:咱俩谈恋爱的事,没被你妈知道吧?
unwind[nwand]v.轻松;解开:她知道了。
“?!”纪因蓝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了,差点没把嘴里的雪糕棍咬断。
这就知道了?
这么敏锐??
难道她是福尔摩斯???
蓝.:什么情况???
unwind[nwand]v.轻松;解开:我告诉她了。
“???”
unwind[nwand]v.轻松;解开:不想瞒了。
那怪不得这么松弛呢,又是轻松又是解开的,简直放飞了吧。
纪因蓝有点生气,又有点想笑。
他直接给许最打了个电话过去:
“你什么情况啊?这么任性呢?”
“嗯。”
“你妈怎么个反应?没为难你吧?”
“没有。”
许最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每一次开口说的话都能让纪因蓝被吓一跳又一跳:
“我让她和我断绝关系。”
“?”
纪因蓝莫名奇妙地笑了一下。
他起身从床上下去,把雪糕棍扔进垃圾桶里,边问:
“你现在在哪呢?被赶出来了?”
“嗯,在外面。”
“身上带了什么?”
“寒假作业。”
“没别的了?”
“好像没了。”
“……”
纪因蓝真的没话了:
“给我发个位置,我去找你。”
纪因蓝在柳湖公园门口找见了他家那位因为任性出柜而被扫地出门的男朋友。
“傻兔子。”
纪因蓝走过去轻轻拍拍他的脸:
“真被赶出来了?真没跟我开玩笑?”
话是这么问,但纪因蓝知道许最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
“嗯。”许最垂眼看着他:
“不是被赶出来。我自己出来的。”
“这么硬气呢?”
纪因蓝冲他笑笑:
“那你晚上住哪?是睡公园长椅啊,还是桥洞?”
“去酒店。”顿了顿,许最又补充道:
“今天来不及,明天去找租房。”
“这么有钱呢?”
北川一中财大气粗,光每学期的奖学金就是一笔巨款,许最这常年第一的人自然不会缺私房钱,不说别的,高考前租几个月小单间再算上生活费应该是有的。
如果没有充足的准备和后路,许最应该也不会突然和家里闹成这样,又或者,这一切是他早就计划好的,他就等着这么一天、这么个契机,来让他做出这个选择。
纪因蓝弯唇笑笑,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得了,省省吧,跟我走。”
纪四余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固定的住处,她带着纪因蓝住过三四百块一个月的破屋子,也曾经大半夜被房东赶出来睡桥洞和长椅,所以有钱之后,她最喜欢做的就是买房子囤着,这样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至于没地方住。
纪因蓝跟纪四余简单解释了一下情况,报备过后,他挑了套离学校近的平层,带许最先过去安顿下,晚点的时候,他懒得下楼,就叫了外卖来和许最一起解决晚餐。
“房门密码是我生日,想用指纹一会儿自己去录。你就先在这住着吧,到外面租房麻烦又花钱,条件还不好,如果实在不想吃软饭,就意思意思每个月给我转点租金,不过其实也不用客气,毕竟我姐说这房子是给我结婚用的,那早晚都得是你的。”
纪因蓝坐在茶几后,靠着沙发,从包装袋里取了串烧烤,吃了一口,才终于问:
“今天到底什么情况啊?你还没跟我说呢。怎么就突然闹成这样了?你妈发现了逼问你了?”
“没……”
许最拿了罐啤酒,用手指勾开拉环:
“还没到那步,我自己说的。”
“?”
“不想瞒了。”
纪因蓝点点头,微微叹了口气。
他问:
“难受吗?”
“还好。”
“但我感觉……”纪因蓝认真措辞:
“是不是稍微有点点快了?十八岁的年纪,好像做什么都还差一点,你看,咱才高三,再几个月都要高考了,如果能再晚几个月的话,你应该能从容很多吧。至少不用从家出来还得急着带寒假作业?”
“不快。早就想这样了。”许最喝了一小口啤酒,陌生的味道让他微微皱起眉:
“我做错了吗?”
“不知道,我评价不了,只有你自己能评价。你觉得没错就没错。”纪因蓝没有生在许最的家庭,就算听再多也感受不到他身上究竟有多少压力,既然无法设身处地,那他就没法评判对错:
“我倒是无所谓,我就是担心在这个时间处理这些,你会太难。但无论你做怎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因为你是我的人。”
纪因蓝顺手把啤酒罐从许最手里拿了回来:
“我给我自己点的,你抢人酒喝什么意思?”
许最没说话,只离纪因蓝又近了点,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声音有些发闷:
“是我没有考虑后果。如果她来找你麻烦,你和我说。”
“我不怕麻烦。我什么人啊,还能怕这些?”
纪因蓝摸摸他的脸,偏头亲了一口:
“你怕吗?”
纪因蓝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早说了许最是只疯兔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哪根筋搭错就会突然做出点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事来。
今天大致的情况,纪因蓝其实已经从许冠那里了解得差不多了。他和许冠的观点一致,都觉得许最有一天突然掀桌是必然,只是没想到来得那么快,做得也那么绝,什么断绝关系,连“杀了他”都说出来了,还真够疯的。
而这整件事里,有几分是因为经年累月的怨怼,又有几分是为了他?
许最埋在他颈边,轻轻摇了摇头,嗓音有点哑:
“只要你不离开我,就不怕。”
今天的事,他知道苏文丽察觉了,正好他也不想装了,所以抢先说出口,把所有矛盾都拉到自己身上。
他什么也不怕,被赶出家门不怕,死也不怕,他只怕纪因蓝受伤,只怕他离开他。
“那恭喜你,你不用怕了,因为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离开你。”
纪因蓝推了许最一把:
“起来,碍着我吃串了。别磨人。”
许最轻轻抿起唇角,坐直后,他垂眼看着纪因蓝,沉默片刻,他默默挪开视线,开口道:
“我有个礼物……”
“?”纪因蓝百忙之中抽出手朝他勾勾手指,意思是“拿来看看”。
许最这就从旁边的书包里翻出来一个黑色的盒子,轻轻放到纪因蓝手里。
纪因蓝喝了口酒,又抽了张纸巾擦擦嘴和手,这才拆开那个礼物盒。
盒子不大,看着像是装首饰的,纪因蓝没多想,打开之后才发现,里面躺着的是一套饰品,主体是一条蓝色的Choker,搭配的是五颗银耳钉。
纪因蓝把那玩意拎出来看了一眼,缓缓挑起一边眉梢:
“……你特么给我送条狗链?”
Choker做工看着挺精致,卡扣和装饰都是银质,内圈还印着他的名字“Blue”,作为一个配饰确实挺好看,但纪因蓝接受不了的是它前边还挂着一颗铃铛。
这特么跟狗项圈到底有什么区别???
“不是狗链……”
许最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耳尖:
“看起来很适合你,就买了。本来是新年礼物,但没能赶上。”
“懂了,说我像狗呗。”
“不像。”
许最很轻地笑了一声,接着来了句大逆不道的:
“像小猫。”
纪因蓝瞪了他一眼:
“耳钉给我戴上,狗链就算了。”
话是这么说,但许最给他戴完耳钉之后再摸着他的喉结和后颈给他扣上Choker时,纪因蓝也没说什么,由他去了。
纪因蓝平时不爱往脖子上戴东西,现在突然扣上这么个玩意,还有点不习惯。
更重要的是,只要他稍微一动,前边那铃铛就爱响,实在令人害臊。
纪因蓝耳尖有点热,他扒拉了一下Choker的边缘,很不自在:
“你到底什么审美啊?这玩意好看吗??”
许最垂着眼,把他从耳尖看到脖颈,目光略微有些深。
“好看。”
纪因蓝长得真的很像一只小猫,头发丝翘着,总是有点炸毛,眼睛很大很清澈,眸色黑得有些发蓝,像宝石。说话或者笑起来时经常露出唇边的小尖牙,看起来有点野,但又容易害羞耳红。
许最喉结微微一动,偏头吻了下去。
纪因蓝没推开他,他仰头和他接吻,还算投入,就是脖子上时不时响一下的铃铛总让他出戏。
“……许最。”
不知吻了多久,在换气的间隙,纪因蓝轻轻唤了他的名字。
“嗯?”
他问出了已经困扰他一下午的问题:
“如果,你家人真的生气不要你了,你要怎么办?”
“没事。”
许最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小声回答:
“除了你,其他什么都可以不要。都不重要。”
“这么喜欢我?”
“嗯,爱你。”
“这么勇敢?”
“嗯。”
许最轻轻抿起唇角:
“你教的。”
“只要我。为我做什么事都可以是吗?”
“嗯。”
“那如果我跑了怎么办?”
“会吗?”
“万一呢。”
“那就抓回来。关起来。”
“然后呢?”
“然后,你就又是我的了。”
纪因蓝弯唇笑了。
他咬了一下许最的嘴唇,手撩开他的衣摆,贴上了他温热的腹部。
气氛实在太好,纪因蓝的心又被许最那几句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小情话勾得痒痒。
感情冲动上了头,有些事情也变得理所应当。
“我再确认一下。”
纪因蓝几乎贴在许最身上,感觉这人慢慢变得有点硌人。
他一边撩拨,一边低头用嘴唇贴贴许最的唇角:
“你上次过的是十八岁生日没错吧?”
“身份证在书包里。”许最的手搭在他后颈,拇指轻轻蹭着Choker的边缘。
“不用。”
纪因蓝声音很轻,被亲昵和欲.望磨成了低低哑哑的调子:
“既然已经这么叛逆了,那要不要再绝一点?我想陪你疯。”
“嗯?”
“我们做吧?”
纪因蓝贴在许最耳边,声音只有他能听见:
“……我想艹你。”
“?”
许最微一扬眉。
见许最没什么反应,纪因蓝还以为他不愿意:
“怎么?之前不是好几次都很想吗,又不想了?”
“没。想做。但是……”
许最顿了顿,挪开了视线:
“你好像误会了。”
“?”
纪因蓝不知道许最这话什么意思,自己又误会了什么,还没等他把疑惑问出口,许最就低头吻了上来。毎日更新䒕說群⒐壹三9❶叭參5凌
窗外又开始下雪,但房间里温度很暖,两个人的衣服掉了一地,乱七八糟的包装袋在床头散落着,许最把瓶子里的液体倒在掌心,慢慢用双手的温度把它揉暖。
“等等……”纪因蓝对现在的情况有点抗拒,他觉得这个问题有点严重:
“我不是……不是,你也没说过你是……”
许最低头想吻他,看样子是想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却被纪因蓝无情推开:
“我觉得咱们还是……”
他撑着身子想跑,但许最握着他的脚腕将他拉了回来,按住了他的腰。
很快,纪因蓝感觉到许最手指的温度,整个人都是一激灵。
“我很乖的。”
头脑空白间,他听见许最那永远咬字轻柔情绪淡淡的声音带了点蛊惑:
“让让我。哥哥。”
纪因蓝觉得自己昏了头了。
……
床头暖色的小夜灯照亮漆黑的雪夜,纪因蓝抬手挡着眼睛,耳尖连着脸颊红了一片。
房间里很安静,几乎只有铃铛随着频率晃动着轻响的声音。
此时此刻,纪因蓝终于知道这玩意是干什么用的了。
原来有个混蛋早有预谋。
许最的手指顺着纪因蓝的锁骨慢慢上滑,最终勾住了Choker的边缘。
他将手指伸进Choker内侧,微微用力扯得他脖颈上仰,指背贴着纪因蓝的喉结,感受着令他喉咙轻微震动的音节。
“能不能大点声?”
他垂眼看着纪因蓝,语气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表情是一贯的清淡,甚至有几分无辜。
实际却稍微用了点力,弄得纪因蓝一抖:
“你叫得像蚊子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