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因蓝和许最回到教室的时候, 晚自习已经开始了,他俩不幸迟到了三分钟。
但晚自习的值班老师还没来,负责监督纪律的李思勉同学从前排转头看了他俩一眼, 抬手推了推眼镜,放了他俩一马。
纪因蓝悄悄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坐在椅子上看了半天试卷, 才发现卷子摆反了。
他“哗啦”一声把纸张翻过来,那动静不小, 还惊着了前排的丁逸逍, 那家伙瞪着大眼睛回头看了后排两位兄弟一眼:
“我们打球的都没迟到,你俩闲逛的咋还迟到了?”
“?”纪因蓝凉凉瞥向他:
“你管?”
“我兄弟我不能管管?”
“。”
纪因蓝有时候真觉得丁逸逍像一只昂首挺胸的大公鸡,哪里有热闹都要扑腾过去瞧一瞧,好奇什么都要扯着大嗓门问一问, 丝毫不考虑别人死活。
纪因蓝在想要怎么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 但抬眼时,他突然发现丁逸逍正盯着许最看。
纪因蓝微一挑眉,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 然后就跟许最嘴唇上的伤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
许最唇色不深, 有点伤就特别明显,红红的一道小伤口, 看起来有点可怜。
纪因蓝心里一咯噔。
果然, 下一秒就听丁逸逍那大傻子嗷嗷问:
“许最, 你嘴唇咋破了?”
他身边正埋头写题的陆珏虎躯一震。
纪因蓝不忍直视地抬手捂住了脸。
问问问。
你非要问吗。
许最倒没多大反应,他像是都没意识到自己受了伤,听见丁逸逍的问题才抬手摸了摸嘴唇。
“刚吃饭还没见呢。”丁逸逍补了一句, 好像对这伤的来历特别感兴趣。
“……”
许最慢慢眨了眨眼。
他面无表情一本正经道:
“哦。”
“?”
“猫抓的。”
“咱学校还有猫呢?”丁逸逍眼睛立马亮了。
“……有。”
“啥样的?在哪遇见的?”
“……三花,林荫道深处那个墙角。”
“哇, 那跟蓝家的小猫一个花色。还挺凶嘞,你是不是抱它它不乐意了才抓你一把?”
“嗯……”
“那你得注意一下,你这伤都出血了,是不是得去打个狂犬疫苗?”
“……”
许最被丁逸逍的连环逼问逼得有点过敏。
他看了纪因蓝一眼:
“用吗……?”
“不用!”
纪因蓝脑门都快抽筋了。
他没好气地转向丁逸逍:
“问问问,你怎么那么多问题?!好好学习不知道吗?自习课是给你八卦的?转回去!”
“?”丁逸逍委屈地转回去投入了自己习题的怀抱。
纪因蓝瞪了许最一眼,目光短暂地落在他唇角的伤口上,又有点僵硬地挪开。
他手里转着水笔,低头做了几道题,后来值班老师终于进了教室,原本小声说话闹腾的同学们静了下来,一时只能听见笔落在纸面时的“沙沙”轻响。
纪因蓝写着试卷,却总是心不在焉地往旁边瞟。
他的余光能看见许最握笔的右手,那只手很好看,手背有骨骼和血管的凸起,不久前,这只手把他抵在阴暗的墙角,手指不轻不重地扣着他的脖子,弄得纪因蓝有点难受,这才没控制好力道咬破了他的嘴唇。
纪因蓝在心里“啧”了一声,手从课桌里随便扯了张草稿纸出来撕下一角。
“疼不疼?”
折一折,丢过去。
过了一会儿,他和许最两张小桌的分界线处多了张纸条。
纪因蓝拿回来,展开:
“疼。”
“我去医务室给你拿管药膏?现在应该还有人值班。”
“不用。”
“不是疼吗?”
“喜欢。”
“?”
纪因蓝觉得一个问号不够有杀伤力,所以又加了一句:
“你有病?”
但他的人身攻击并没有什么用。
因为,纸条下一次被展开时,他那句歪七扭八的辱骂下面静静躺着一句:
“喜欢你。”
“……”
纪因蓝耳朵有点烫。
“不认真学习干什么呢?”
旁边传来牛猛的声音时,纪因蓝吓得好险没把纸条揉一揉塞嘴里吞下去。
好在牛猛出声时才刚进教室后门,离纪因蓝还远,那句话说的也不是他们,而是靠近后门一个正在打盹的男孩。
纪因蓝赶紧把纸条揉一揉丢进了桌子里,心虚地清清嗓子,调整坐姿开始看题。
他本来以为牛猛只是路过巡视一下各班晚自习的情况,但没想到他教训完那个打盹的男孩子后并没有离开,而是又往这边走了几步,低声道:
“许最?”
“嗯?”听见自己的名字,许最应了一声。
面对许最,牛猛永远是一副慈眉善目和颜悦色的姿态。
他朝许最招招手:
“出来一下,跟你说点事。”
纪因蓝看着许最起身从他椅子后面绕出去,跟牛猛一起出了教室。
两个人没走远,就在教室门口,但他们交谈的声音太小,纪因蓝什么也听不见。
许最没一会儿就回来了,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但纪因蓝发现,他回来时垂着眼,还轻轻皱了下眉。
纪因蓝知道,这是他心情不那么好时的表现。
所以他又撕了一张纸,关心了一下男朋友:
“老牛找你什么事?”
“没什么。”
“?”
“说正式开学后高三会有一个高考誓师大会。”
纪因蓝觉得自己简直太了解许最了,所以每次就算这人只把话说一半他也能自己明白全部。
“他干嘛?又要叫你当什么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啊?”
“嗯。”
“你不想上?”
“嗯。”
“那你拒绝了没?”
都不用许最回答,纪因蓝看他回来时那表情就知道答案肯定是没有。
果然。
“没。”
“这次打算怎么办?重返故地车站嚼冰?”
纪因蓝想起自己第一次见许最时那画面就想笑。
他当时真以为这是位特立独行的死装哥,谁能想到是个连拒绝都说不出口的臭社恐。
“没想好。”
一张小纸条被写满了,纪因蓝照例把它丢进了课桌里。
他又撕了一张出来,但没立刻动笔,而是支着脑袋,若有所思地望着旁边的许最。
窗外被晚霞染成一片深红色,又逐渐被深蓝色蔓延着侵占。
许最被暖色的背景和冷色的灯光衬得更冷了,睫毛在眼底洒下毛茸茸的影子。
那一瞬间,纪因蓝做了一件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很大胆的事——
他抬起手,覆上了许最握笔的右手。
那触碰一触即离,但落手时,许最丢了笔,在课桌下反握住了他。
许最手指的温度总是有点凉,纪因蓝感受着那温度慢慢地被自己掌心变暖。
也不知这隐秘的牵手到底持续了多久,总之后来,第一节晚自习的下课铃打响,教室变得喧闹起来,他们的交流也不必再借助水笔和纸条。
纪因蓝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唤了一句:
“乖乖。”
许最抬眼看向他。
“你不想上台发言,是因为你本身就不喜欢、不想上、不愿意做这种事,还是你不太敢?不敢暴露在那么多人的目光下,不敢自己的声音通过麦克风让那么多人听见?是不喜欢,还是做不到?”
“……”
许最没有回答,只垂了垂眼。
但纪因蓝已经知道他的答案了。
“如果你是因为不喜欢,那我教你怎么说,你现在就可以去找老牛,告诉他你不想接这个活儿。因为去或不去都是你的自由,你有拒绝的权利。但如果是因为其他的……”
纪因蓝轻轻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指:
“那要不要试着克服一下?”
从情感上来说,纪因蓝当然不想让许最去做他不愿意做的事,他简直舍不得这人受一丁点委屈。
但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他们,纪因蓝也不可能时时刻刻跟在许最身边懂他心意替他说话,未来的路还有很长很长,说得残忍一点,除了自己,谁都不能保证能永远陪着谁。
许最养成如今这个性子,跟他的童年和家庭环境脱不开干系,这是肯定的。
他在学生时代遇见了不想做的事,还能弄伤自己糊弄过去,那以后呢?以后总有糊弄不了的事。
纪因蓝想他拥有拒绝的自由,但在那之前,他得先拥有面对的勇气。
如果他身边一直没有人教他怎样正确面对,那就由他来。
他喜欢他,可他不能只给他喜欢。
他得教他点什么,得改变点什么,让他在未来某个或许身边没有他的可能性里,自己一个人也能有办法从容面对所有。
“我陪你,我教你。试一试,好不好?”
许最垂眼许久,像是在思考什么。
纪因蓝难得耐心地等着,直到上课铃打响,教室里混乱起来,多是散落在各处的学生跑向自己的座位。
而就在这样的乱声中,许最安静地握着纪因蓝的手,抬起来,微微低头,在他手指骨节上贴了贴自己的唇。
一个无声的亲吻。
意思是,可以试试。
纪因蓝可能是欣慰地松了口气,以至于一时都没有意识到许最这个举动有点过于明目张胆。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心虚地看了看周围人的反应,见没有外人诧异的目光,这才红着耳尖,抽走了自己的手。
“……这种活动我也没参加过,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你先写个演讲稿吧,你不是很能写吗?”
“……”
许最没有回答。
顿了顿,他才道:
“你帮我写吧。”
“?”
“好不好?”泍汶铀ǪQ裙9①⓷九⒈八弎伍𝟎整理
“我写?我敢写你敢读吗?”
“敢。”
“?”
许最看着他,在教室逐渐平息的人声里学着纪因蓝刚才的话,小声道:
“我陪你,我教你。试一试,好不好?”
靠。
纪因蓝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不是,自己说的时候还好,但现在听同样的话从许最嘴里说出来就这么……
纪因蓝抿抿唇,闷着声音,有点别扭地低声说了句“好”。
晚自习结束后,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
纪因蓝这几天都没有骑车,每天早晨他跟许最一起坐公交车来,晚上再搭陆珏家司机的车一起回去。
四个少年并肩走在夜晚的林荫道里,可能是夜晚这条路显得有点阴森,很多学生会选择另一条灯光多一些的路出学校,以至于现在这条道上只有零星几个人分散在前后。
走到一半的时候,纪因蓝突然觉得今天的氛围似乎有哪里不对,仔细想想才意识到,今天丁逸逍没出声,这才显得格外安静。
想到这,纪因蓝瞥了眼身边的人。
谁知,察觉到他的视线,丁逸逍突然一个激灵地看向他,目光似乎有点惊恐。
纪因蓝一脸莫名其妙。
“你看我干嘛?”丁逸逍问。
“你脸是五A景区啊,看一眼还要收门票是吧?”纪因蓝毫不留情嘲讽一句,而后淡淡道:
“没听见你叽叽喳喳,有点不习惯。”
“说了你又不高兴,不说你又不习惯,怎么这么难伺候?你们不是说有猫吗,我特么找咪咪呢。”
丁逸逍看看他,又看看许最。
他的表情暴露了他的挣扎,他忍了又忍,最后真的没忍住,开口飞速道:
“算了,其实我就是好奇,得多好的朋友才会亲对方的手。”
“?”纪因蓝微一扬眉,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顿了顿才意识到:
“你看见了?”
“昂。”丁逸逍举起自己的手凑到纪因蓝脸跟前,像是想证明什么似的,表情诚恳中带着一丝痛苦:
“咱俩从开裆裤开始的交情,我觉得已经够深刻了,但你从来没亲过我。来,蓝,亲一下,大胆亲!给我证明一下我们如钢铁般坚不可摧的兄弟情!……求求你了亲一下吧。”
纪因蓝一脸嫌弃地拍开了他:
“亲个屁。别恶心。滚。”
“那为什么?!那为什么……”丁逸逍刹住车,看看前后的别班同学,赶紧压低了声音:
“为什么我看见许最……嗯嗯你?正常好朋友好兄弟会这样?我他妈一晚上题没做几道,想破头净想这个了!”
“那答案不是很明显了吗?就这你想一晚上还没想明白?”
纪因蓝凉凉地扯了扯唇角:
“我俩不是正常好朋友好兄弟啊。”
他瞥了眼丁逸逍脸上的精彩表情,给了他会心一击:
“他是我对象。”
“?!”丁逸逍的眼睛缓缓睁大了。
他终于还是听见了这个他宁愿骗自己亲手是为了体现友谊也想都不敢想的答案。
纪因蓝真怕下一秒他眼珠子就要滚出来掉地上。
“你对象不是他妈的小咯叽?你骗老子??”虽然声音压低了,但丁逸逍还是崩溃地破了音。
“没骗你,你猜的对,他就是小咯叽。”
“什么???”
丁逸逍运转得原本就不高速的脑子在一连串的打击下真要死机了。
可还没等他彻底接受这个炸裂的事实,他又猛地反应过来——
“所以许最你这伤他妈的不是猫抓的对吧???”
许最默默挪开视线,看向了路边的大树:
“嗯。”
“那是什么??”
“嘶……”
纪因蓝像看傻子一样望着他,眼里还带着一丝怜爱:
“你真要问?”
不用问。
丁逸逍就是再迟钝也该猜到了。
他只是还不愿接受这个残忍的现实:
“你俩就一直这样?从上学期就开始了?这么久就在兄弟眼前暗度陈仓?连敷衍都不愿意告诉我们真相?什么猫抓的,把我跟珏珏子当傻子哄??太不够意思了吧?!我们真以为学校养猫了!”
听到这话,一直在旁边装死人的陆珏终于开了口:
“不是。丁子。别带我。只有你以为。没有我。”
“不是?”
丁逸逍人傻了:
“他俩跟你说了??你也知道???你们孤立我?!”
“呃,虽然没明说,但他俩也没认真在瞒吧,都表现那么明显了,最天天把蓝的名字顶头上戴着……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早看出来了,连小包公都懂了。”
这次,怜悯的目光从三个方向投来:
“所以,很不幸的消息——只有你是傻子。”
“?”
校园霸凌。
这不是校园霸凌还能是什么。
丁逸逍现在就要黑化他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