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琅吻得没有什么章法，动作热切而心急。牙齿都磕碰到一起，让刘怡瑶尝到了一点血腥味。在刘怡瑶主动把嘴巴张开一条小缝后，严琅的舌头滑了进来，在他口腔里搅弄着。两条舌头湿滑灼热地纠缠在一起，像两个赤条条的人终于准备坦诚。
分开的时候，两人之间拉出了一道银丝。口水粘在唇上，外头车开过的时候那儿就泛着一点光。
刘怡瑶握着严琅的手腕，脑袋有些晕乎乎的。他想：这样实在是有点太过了。
严琅靠得近，这样的距离，即使不戴眼镜，他也能看见刘怡瑶。他往下盯着对方的嘴巴看，情不自禁地伸出大拇指在上面摩挲了一下，说：“破掉了。”说完，他又捏着刘怡瑶的下巴亲上来。
这次严琅温柔了许多，伸了舌头一点一点地帮刘怡瑶把嘴唇带着铁锈味的血迹舔干净了。他几乎是贴着刘怡瑶的嘴唇问：“还会痛吗？”
刘怡瑶几不可见摇了头：“不痛。”
严琅没有想要往后退的意思，于是刘怡瑶只好推了推他，说：“五分钟到了。”
严琅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刘怡瑶的额头，耍赖似的说：“可以再要五分钟吗？”
“不行。”
“那三分钟。”
“我姐在等我。”
“一分钟。”
“我真的该走了。”
严琅最后亲了一下刘怡瑶的额头，恋恋不舍地说：“那回家记得给我发消息，这总不过分吧？”
“好吧好吧。”
刘玲玲见到刘怡瑶后，盯着他的嘴巴看了一会儿。刘怡瑶后知后觉地脸热，越盖弥彰地解释：“不小心撞到了。”
“哦。”
“我有狗牙齿嘛，你知道的。”
“哦。”
“我……”
“出柜也没见你解释这么多，不就是接个吻把嘴巴咬破了嘛。我没骂你，也没打你，多大的事。快去开车，等着吃饭呢。”
“……哦。”
刘怡瑶带着刘玲玲去吃老北京羊肉火锅。
“贝恩来吗？”
“不用管他，让他自己折腾去。”
刘玲玲给刘怡瑶夹了片肉，刘怡瑶有点受宠若惊。
刘玲玲：“多吃点，吃完这顿不知道还有没有下顿。一会儿回酒店给爸妈打电话，他们等久了真的会疯的。”
刘怡瑶立马就陷入了一片愁云惨淡的氛围之中。
刘玲玲看着也不是很开心：“我本来还打算去趟免税店呢。”
姐弟两人回了酒店之后，先给大姐刘婷婷拨了个电话通气，探听了一下今天下午二老的精神状态。
刘婷婷：“不太好，童童在他们也不敢乱问什么，欲言又止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你们商量出什么了吗？”
“没有。”
刘婷婷长叹一口气：“爸妈最近这几年一直念着要抱孙子呢，怡瑶这样他们怎么可能接受。”她有些小心翼翼，怕刺痛到刘怡瑶：“怡瑶，你真的不喜欢女孩啊？你有没有……试一试？”
这个问题刘怡瑶也问过自己很多次。他自认从前的自己并没有什么同性恋倾向，但他似乎也没有异性恋倾向，年少的他不曾产生过要和什么人谈恋爱的想法。事情大概是从严琅出现后才开始变化的，是严琅从零开始塑造了刘怡瑶对另一半的想象。
“不能了，我没法喜欢女孩子了。对不起。”
刘怡瑶因此讨厌过严琅，是严琅把他变成这样，他却不负责任地突然消失了。但他也问自己，如果他有得选，会不会在一开始选择不要遇见严琅？他想了很多年，直到和钟麒开始恋爱，他才终于放下，不再纠结：上天是公平的，每个人都有他的苦难，如果没有严琅，也许还会有其他苦头等着他吃。那相比较而言，严琅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至少他们拥有过一个很棒的夏天。
刘婷婷那边安静了好一会儿：“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只是爸妈生你养你那么久，对你总有点期待，他们怕是很难接受这种情况，你会有点辛苦。”
刘玲玲：“要不先打个电话给爸妈吧，我们这样商量也商量不出个结果。先看看他们的诉求是什么，再想想怎么应对。”
刘怡瑶觉得有道理，然后拨通了电话听陈小芬讲了半小时当年她是如何找大师算命，如何艰苦卓绝地付出，如何历经磨难才生下刘怡瑶。
“……李跛子还挖苦我没用，哼，她倒是得意，一生就生了两个男孩。你这事你爷爷我都得瞒着，过年他还给我脸色看，说老刘家香火要断在我身上！”
刘怡瑶默默听着没有反驳，他觉得母亲为了生儿子确实吃了不少苦。真是可怜，他甚至有些居高临下地怜悯起她来——为了周遭人的目光和言语做出巨大的牺牲，并把这种牺牲当成日后骄傲的资本，殊不知这资本其实如镜花水月一般虚幻。
刘怡瑶也觉得自己可怜，父母对他的关爱大部分是建立在他的性别之上，和他的品性干系不大。但刘怡瑶没法指责这样的父母，是环境塑造了这样的他们，他们也适应那样的环境。他可以远走高飞离开小地方来到宽容自由的北京，而父母一辈子都要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之中。
刘怡瑶想不到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他并不想伤害他们。
刘玲玲早听腻了，洗了脸，一边敷面膜一边刷手机。终于，在刘策全说起大师算出他们家今年会有大劫之后，忽然开口：“爸、妈，你们有没有想过可能老天爷真的以为刘怡瑶是女孩，所以给他安排的姻缘是男人。”
刘策全：“什、什么？”
刘玲玲：“大师之前是不是说了，要骗老天爷刘怡瑶是咱家三女儿？这就是骗得太好了啊！”
不止是刘家夫妻俩，刘怡瑶也被刘玲玲弄懵了。
“什么事情都是有原因的对不对，听我给你们分析……”
刘玲玲胡诌了一通“天命不可违”“万事皆有因”，成功把两个老的唬得一愣一愣的。
刘策全的思路都被弄乱了：“你说得不对！”
“怎么不对？你说说！哪里不对！”
“就是不对！”
父女两个吵了一通，事情最后以“明日再议”告一段落。
刘怡瑶躺倒在床上闭着眼睛休息，脑子里全是嗡嗡作响的争吵声。
刘玲玲鸣金收兵：“我嗓子都说劈了。”
刘怡瑶：“我给你买胖大海。”
“留着自己用吧。今天学到了没？”
“学到了，要用魔法打败魔法。”
“行，那下次我就不陪你吵了，自己搞定。”
“好。”
刘怡瑶知道自己出柜这件事做得确实有点糟，把两个姐姐甚至侄女都拖下水了。他搜肠刮肚地想要找点什么由头补偿一下首当其冲的刘玲玲：“下次爸妈催你结婚，我一定帮着你说话。”
“得了吧，你说一句话的功夫都够我说三句了。”
确实，刘玲玲从小就和父母吵架，吵了这么多年，已经到了大师段位，不像刘怡瑶才刚刚入门，一场家庭会议下来都没说上两句话。
刘玲玲：“其实我很高兴。”
“嗯？”
“我总觉得爸妈偏心……也不是我觉得，这就是事实，你不否认吧？”
“嗯。”
“本来两个女儿也没什么，但你出生之后，我就显得有点多余，这很让人不爽。可是你吧……”刘玲玲掰着手指头数，“虽然没大姐那么好说话，脾气倒也还行，上学的时候成绩好，除了擅自来北京上学工作之外，也不怎么搞事，还是他们心心念念想要的男孩，他们喜欢你也很正常。我都找不到理由讨厌你。现在，你终于给他们惹了一个大麻烦。”
刘玲玲给了刘怡瑶一个脑壳嘣：“记得抗争到底。哪天你要是说你又喜欢女的了，我就揍死你。”
“不会的。”也不知道刘怡瑶是在说不会喜欢女的，还是在说不会被揍死。
刘怡瑶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宿舍。一开机手机就叮叮咚咚地震到了没电。刘怡瑶连了电源，重新开了机。他忽略刘策全和陈小芬给他发的近百条长语音和几十个未接来电，直接拨给了严琅。
刘怡瑶：“我到宿舍了。”
“今天玩得开心吗？”
“开心。”虽然早上和晚上都不太好，但刘怡瑶觉得下午还是过得挺不错的。
“很累吗？你声音有点哑。”
“有一点。我好困。”
“那就洗澡睡觉。”
“还不想睡，睡醒就要去上班了。”
刘怡瑶听到椅子在地上摩擦的声音，严琅应该是站了起来。
严琅：“那你要不要听故事？我很久以前写的，最近想要拿出来改一改。”
“好啊。”
“故事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后，太阳忽然经历了一场大爆炸，地球，包括上面所有的生物，都因为大爆炸被摧毁了。只有一小部分在太阳系外进行探索的人类活了下来，并且因为宇宙射线产生了变异，获得了近乎永生的寿命。
“主角在某个黄昏启程，驾驶飞行器想要找到另一个人类。他花了三年时间到达了临近的行星。期间他不断发射电波报告自己的方位。他知道这样可能很危险，或许会有舰队掠夺他的资源，把他抛弃在宇宙里。但他太孤独了，他想要和人说说话。
“终于，在又穿越过几百光年之后，在电磁风暴来临之际，他和一个飞行器擦肩而过。他听见另一个人类的声音说，我们见过的，很久很久之前。
“他张开嘴巴，却因为太久没有说话而失声。风暴裹挟着大量磁场干扰信息而来，他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摆脱危险，并试图与那个人重新建立通讯，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
“他重新启程，不知又经过了几个恒星系。终于，他的飞行器全面老化，无法再运作了。他迫降在一个小行星上。也没有太难过，他只是静静地看了一次恒星的下坠。毕竟，在无限的时间里，在无限的宇宙中，无论是就此停留还是继续追寻，两个人再次相遇的概率其实是相同的。”
“刘怡瑶，你在听吗？”
回答他的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严琅听着刘怡瑶的呼吸声，陷入了回忆里。
其实严琅成年后去过几次温州，还去了苍南，但他没能找到从前在刘怡瑶身边的那些人，也无从得知刘怡瑶的去向。他走在楠溪江边，想：其实概率是差不多的。
刘怡瑶在温州或者在其他地方，茫茫人海里，他们能够重新相遇的概率其实是差不多的——无限接近于0。
想到这里，严琅修改了故事的结局——
这个行星没有像月亮那样的卫星，于是在恒星落下之后，周遭完全黑了下来。主角躺在地上，看着星空想要就此了却余生，却忽然发现天空中出现一个闪着光的飞行器。飞行器下落的时候，带起一阵大风，光亮照满了大地。主角看见飞行器的舱门打开，那张他曾经见过的脸出现在舱门口。
那人对他说：“嘿，你是要睡了吗？”
“那么，晚安。”
“那么晚安，瑶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