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人喝完茶又背着剧组的人去吃了饭,吃完饭出来天色已经暗了。
今天是年初七,街上的人多了不少。钟度从兜里摸出个口罩戴上,跟迟远山一起散着步往回走。
他们吃饭的地方不远,就是路口那家老板有洁癖的粥店。店里的粥好喝,小拌菜做得也不错,这顿饭吃得格外舒服。
此时慢慢悠悠地散着步往回走,钟度感受到了小城慢生活的独特魅力。
咬着糖葫芦的小孩儿蹦跶着跑过,烤地瓜的香味儿“勾引”着每一个饥肠辘辘的行人,路灯悄悄睁开了眼,月亮公公悠悠然爬上了夜空。
明明是寒冬,这条街却像燃满了篝火。
前几天关着的店今天也都开门了,迟远山一路走一路收获着各种打招呼的声音。
有人喊“迟哥”,有人喊“小迟”,甚至还有个小孩儿隔着老远喊了一声:“迟叔叔新年快乐!”
钟度跟他并排走着,口罩下的嘴角都是笑意:“迟老师很受欢迎啊”。
迟远山耸了耸肩:“你摘了口罩试试,你看他们眼里还能不能看到我?”
钟度笑了笑没说话,手臂顺势搭到迟远山肩上,仰起头去看夜空。
还好他没有那么高的知名度,此时才得以在这座小城里偷得几分安宁。
迟远山被他的动作弄得愣了一下,刚想提醒他看路,侧头看了一眼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很难形容那是种什么感觉,只是看他一眼就突然懂了他当下的情绪。
像饥寒交迫的人抬起头突然看到了璀璨夜空,绝望中掺杂着欣喜。
迟远山没说话也没再看他,默默带着他靠边走。
肩膀上的手臂存在感太强,钟度坦坦荡荡,迟远山却是半边身子都不是自己的了。
路过宗野的陶艺店时,他总算是得救了。
宗野也是出门吃饭刚回来,看到他们便招呼他们进去坐坐。
迟远山倒是大闲人一个,于是他扭过头问钟度:“钟老师你有空吗?用不用回去盯着?”
“不用”,钟度自然地推着他的肩膀往店里走,“思炜看着就行”。
宗野是个很酷的人,店里却处处透着古朴清雅。
整个空间开阔简约,原木色的架子上摆着陶艺作品,墙上挂着的画也都出自宗野之手。
画画钟度是学过的,能看出来画得是真不错,陶艺他虽然不懂,但也不妨碍他欣赏宗野的作品。
“这位是妥妥的艺术家”,迟远山说。
钟度点了点头,认可道:“确实厉害。你们这一圈儿都很厉害,都是艺术家”。
迟远山笑着摆摆手:“他们是,我可不是,我哪儿就艺术家了?”
宗野看他一眼,明显是想反驳什么,但看了看旁边的钟度又什么都没说。
钟度倒是立刻反驳了他:“哪儿都是。你活得就够艺术的,你就是艺术本身。”
这话可太大了,他却说得轻描淡写又不容置疑。
他这一天夸人夸得毫无道理,迟远山无奈地笑了笑,耳垂都是烫的。
临走的时候钟度问宗野要了几张他画画用的宣纸,又借了颜料和画笔,说要给迟远山修灯。
迟远山有些意外,却也没拦着。
宗野看看他们,又想到刚才撞见的那勾肩搭背的一幕,摇摇头笑了。
回了酒吧,钟度去看了一眼道具那边的进度,然后拿着那盏坏了的灯,进了迟远山的休息室。
迟远山正在休息室里给他腾地儿。他的休息室是一个完全开放式的空间,左边摆了床、沙发和小冰箱,右边是一块工作空间。
赶在钟度进门之前,迟远山已经把工作台上那些乱七八糟的设备都收了起来,吉他和谱架也都挪到了一边。
“在这儿画行吗?”迟远山看着进来的钟度问。
“行,可以。”
弄坏的灯是个复古琉璃台灯,灯座是黑棕色铁艺的树枝造型。琉璃部分虽然被打碎了,但原先的框架还在,钟度打算用宣纸替代琉璃,做一个纸灯。
碎玻璃还有一些残留在灯座上,于是迟远山说:“我来把这些碎玻璃清理一下,你可以先画”。
“行,那你小心手”。
两人相对而坐,各自干着手里的活儿,整个空间都安静下来。
迟远山的部分不复杂,他拿了个小钳子没一会儿就弄完了。弄完出去给钟度倒了杯热水,回来就坐到一边的沙发上看着他画画。
离得远,迟远山看不到钟度在画什么,但并不妨碍他欣赏作画的人。
钟度下笔的动作干净利落,后背挺直,薄唇微抿,略微抬起的手臂能隐约看到藏在衣服下的肌肉线条,整个人看上去安静又从容。
暖黄色的灯光把这个不大的空间烘得暖洋洋的,眼前的画面像初秋的森林,有种沉静幽深的美。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道具组来回走动的声音都消失了,迟远山也不由自主地慢慢阖上了眼皮。
工作台上,钟度的手边摆了几幅已经画好的画。有烟花,有柿子树,有老大哥家的金毛狗也有围着红围巾的迟远山。
画下一幅之前,他拿着画笔思索片刻,转头看了一眼,干脆画起了睡着的迟远山。
没有画板,画笔也是宗野随便拿的,钟度下笔也就很随意,但每一幅小画都装满了宁静和恬淡,合在一起就是他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优游岁月。
最后一幅画画完,他站起来捏了捏脖子,活动了一下手腕。转头看了看有点蜷缩着的迟远山,从床上拿了个毯子给他盖上了。
迟远山阖着眼皮,无知无觉。睡着的时候他褪去了那一身刚毅棱角,姿态安然,呼吸清浅,看上去格外乖顺。
钟度盖被子的手有那么一瞬间想伸手抚一下他微皱的眉,手举起来停顿几秒,终究还是没有落下去。
迟远山是突然醒来的。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睡着了,睡一半恍然意识到钟度还在画画,立刻惊醒了。
醒来一睁眼,突然涌进来的灯光让他觉得有些刺眼,迷迷糊糊间喊了声:“哥”。
钟度立刻抬头看了过来:“在呢,去床上睡吧,我快弄完了”。
听见他的声音,迟远山顿时踏实了。
身上多出来一条毯子,迟远山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拿着毯子朝钟度走过去:“几点了?你明天不是要开始拍了吗?改天再弄吧”。
钟度手上动作没停:“弄完吧,粘上就行了”。
“那我帮你。”
迟远山刚睡醒,头上竖着两根呆毛,眼皮还没有完全睁开。迷迷糊糊间刚要把毯子给钟度搭上,目光扫过桌面上那些画时,动作突然顿住了,人也彻底清醒了。
他看到了年三十儿的烟花,看到了大年初一的柿子树,看到了坐在院门口的二毛,也看到了窝在沙发里睡着的自己。
这几幅小画画风明快,色彩亮丽,甚至透着一点小俏皮,完全不像出自钟度之手。
画里是他们短暂相处的时光,也是钟度眼里的迟远山。
那一刻迟远山想:我本不该贪心的,但这样的时光、这样的回忆,我真的想拥有很多很多,拥抱很久很久。
“画得还行吗?”钟度看着他问。
“嗯,特别好”,迟远山声音很轻,不知是因为刚睡醒还是别的什么,说话带着点鼻音。
两人都没再说话,配合默契地把画粘好了。
台灯重新亮起时,那些小画也仿佛拥有了生命,立时鲜活了起来。
两个人一时间竟都沉默了。
迟远山想说点什么,但他实在不愿破坏此时的美好。
说什么呢?说钟老师我好像在做一场白日梦,我喜欢你吗?钟度大概会直接走人吧。
钟度在沉默中其实也很想说点什么。他想说我平时不拍电影的时候住在北城,公司也开在那儿,离长南很近。开车三四个小时就到了,坐飞机都用不了一个小时,你没事儿可以来玩儿。
也想说这部电影弄完我应该暂时也不会拍别的了,公司用不着我,我也可以回长南来住很久。
但他开不了口。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会好,又能不能真的好起来。这几天他始终在蒙着眼睛、关着耳朵跟迟远山相处,每一天都越过了自己心里那条安全线,甚至给出了关于倾诉和未来的承诺,但此时看着这些画,看着眼前的人,他依然害怕,依然不敢向前一步。
两人各怀心事自顾自沉默着,眼里的情绪彼此都看不懂。
过了一会儿,迟远山清了清嗓子说:“太晚了哥,你明天还有事儿,就在这儿睡吧。我回了”。
钟度摇摇头:“不用,我回酒店”。
“没事儿,你明天还得早起我又不用。”
钟度仍是摇头,说不上来是在固执什么,只是当下非常不愿意让眼前的人跨出这间温暖的房间,再去吹冬夜的冷风。
他站起身,莫名其妙地伸出手按了一下迟远山翘起的头发,语气格外温柔:“接着睡吧,我得回酒店再看看明天要拍的。”
“噢”,迟远山怔了怔,“那你戴好围巾别着凉。”
钟度笑了笑,说了声:“好”。
穿好外套准备离开时,钟度站在门边,手心里握着冰冷的门把手,忽然有些留恋这一室温暖。
回头看了眼那盏灯,又看了看顶着呆毛的迟远山,他顿了顿,轻声说了句“晚安”,这才按下门把手离开。
背影看上去依然挺拔洒脱,个中情绪或许只有自己懂了。
钟度走了,迟远山却再也没有睡意了。他坐在钟度刚才坐过的椅子上,趴在桌上盯着那盏灯看。
仔细地看每一幅画又由此想到当时的场景。看来看去心生可惜,可惜这画里没有一个钟度。
人真的是很神奇的动物,有些人认识得再久你也不过当他是个匆匆过客,有些人明明只是匆匆过客你却想在心里给他种满整个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