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迟远山就上楼睡了。他昨晚一整晚都没睡着,一路上心都吊着,脑子里奇奇怪怪的想法就像泉眼里的水,不停地往外冒。这会儿看到了人他就没什么不踏实的了,霸占着钟度的床睡得四仰八叉。
钟度踩着双拖鞋独自在楼下忙活,这个屋出来,那个屋进去,边走边记录,手机屏幕上的备忘录已经列了长长一串——
衣架、毛巾、水杯、电脑、音响、吉他甚至还记上了椅子坐垫。
他这儿没来过客人,所有的东西都没有备用的。原本他打算解决完那些糟心事儿再帮迟远山准备的,现在只能临时抱佛脚。
好在他有帮手。严松青大白天就出现在了酒吧,跑到休息室把迟远山常用的东西一一记下牌子,统统拍照发了过来。
东西太多,钟度挑了急用的单独列出一份单子让小唐帮着买,剩下的自己在网上慢慢挑。
他对自己用的东西都没这么上心,从来也没那么多讲究,给迟远山挑起东西来却是列好了表格,一项一项比对着产品性能,当真是拿出了写分镜脚本的架势,在书房坐了整整一下午。
迟远山来了,他这一天过得特别踏实,放空了脑袋什么都不想,只操心爱人的衣食住行。
住进这个房子这么久,直到今天他才有了归属感和安全感,才终于认可这是一个家。
夕阳涌进了屋内,金黄的光斜照在桌面上,手机响了一声,是小唐来了。钟度特意嘱咐她不要按门铃,怕吵醒在二楼睡得跟死猪一样的迟远山。
小唐送来了两大包东西,还好钟度没让她买什么重的。不过这姑娘也不在乎这个,一门心思想的都是看“老板娘”。钟度让她买的这些东西一看就是家里来人了,他那个性子又不可能留别人在家住,那就只能是那位传说中的迟先生来了。
她圆溜溜的眼睛越过钟度就往客厅瞅,钟度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道:“别瞅了,楼上睡觉呢。今早刚到,没睡好,下次再见吧”。
小唐嘻嘻一笑:“下次一定噢”。
她前脚刚走,正在收拾东西的钟度就听到迟远山在喊他,于是他边往楼上走边应声,步伐甚至有些急切。
迟远山醒了,迷迷糊糊喊钟度,又迷迷糊糊地被他抱进了怀里。
他眼睛还没睁开,暖烘烘的脑袋往钟度怀里蹭了蹭,还没长长的头发有些扎人,像一只撒娇的小刺猬。
钟度摸摸他的发顶,柔声问:“还睡吗?”
迟远山闷闷地笑了笑,说:“本来不想睡了,你一来我觉得抱着还挺舒服又不想起了。”
钟度于是把他抱实了一些,淡淡地说:“那你睡,我就在这儿。”
“算了,晚上再一起睡,我们包饺子吧,你那天不是说想吃饺子吗?”
他抬起头去看钟度,钟度却有点犹豫地说:“想吃,但今天算了,随便吃点儿吧我想跟你聊聊。”
“想坦白啊?”迟远山靠在他胸口笑了笑,“不用搞那么大阵仗,吃饺子也能坦白,走吧我们包饺子去。”
他怀着满腔“雄心壮志”一溜烟地跑下楼钻进了厨房,打开冰箱一看一腔热情霎时熄了火。
钟度的冰箱空空荡荡,除了鸡蛋牛奶就是面包和水,冷藏室找不出半根蔬菜,冷冻层甚至干脆就是空的。
迟远山看一眼跟着进来的钟度,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钟度也有些不好意思:“我忘了买菜了。”
“你老实告诉我,这冰箱装过菜这种东西吗?”迟远山问。
钟度笑着耸了耸肩。
华灯初上时分,两人不得不出门去了趟超市。
晚上的超市是年轻人的主场。上了一天班的人们推着小车,车里装的或许是对影成双的浪漫也或许是其乐融融的晚餐,总之都是对这忙碌一天的温情告慰。
钟度和迟远山的推车还是空的,他们还在找生鲜区。
这就是一家家门口的超市,开的年头也不短了,散着步走过来不过十分钟的路程,钟度却跟迟远山一样是第一次来。
迟远山并不意外,也不着急,逛到哪儿算哪儿,反正钟度家什么都缺。
逛到调料区的时候他挑了一瓶生抽放进推车里,跟钟度说:“这个牌子的生抽比较鲜,就算不放鸡粉炒出来的菜也不会难吃。”
逛到香料区他又教钟度各种香料的名字和用途:“这个是草果,做卤味的时候少不了它,放两颗味道就能有一个质的飞跃,不过要记得去籽。”
终于逛到生鲜区他又开始教钟度怎么看肉的新鲜程度:“你看这块就比旁边那块好,能看出区别吗?”
这期间钟度一直不冷不热地应着,这会儿像是终于忍不住了一般,忽然问:“你惦记着去哪儿呢?”
迟远山愣了愣,没跟上他的思路。钟度指了指推车里的东西,突然玩儿起了赖:“我记不住生抽的牌子也认不出香料,我不会看肉新不新鲜更不会做饭,你不在我就吃公司食堂或者叫外卖了。”
他说话的时候语速比平时快了一些,眼睛也并不看迟远山,语气倒是没什么变化,迟远山却莫名听出了点儿赌气的意思。
于是他笑了笑说:“你想什么呢?我哪儿也不去,我的意思是哪天我需要你顺路带瓶酱油或者带块肉回家,你得知道怎么挑啊。”
钟度愣了愣,他完全没想到这层,此时呆呆地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啊,那行,那我记住了。”
他把那块肉扔进推车里,背过身去的时候声音不高不低地说:“你哪儿也不准去”。
钟老师竟然闹起了小脾气,这真可谓是千古奇观,只可惜大庭广众之下不能拉过来亲一下。迟远山在原地站了几秒,看着他的背影实在欣慰,于是快走几步追上去,手搭在他肩膀上捏了捏,笑着说:“放心,我哪儿都不去”。
钟度推着车,一边看两侧的各色菜肉一边随意地说:“迟老师做饭,我打下手,我洗碗,我收拾屋子,我洗衣服,迟老师只负责做饭就行了,迟老师得负责做一辈子的饭。”
周围声音嘈杂,他却像在教堂念誓词般郑重,语气执拗又认真,伴着推销员的叫卖声、闹脾气小孩儿的哭声和男人严厉的呵斥声,一字不落地全都钻进了迟远山耳朵里。
现在他们的推车满了,装的是今天的晚餐,明天的午餐以及此后一生的一日三餐。
……
出门一趟,冰箱里堆满了肉和菜,长久留存在其中那被冷落的委屈一点点被挤压得什么都不剩了,迟远山满腹的酸楚也总算压下去一些。
亲眼看到钟度生活的地方,他发散的想象力已经够钟度拍十部电影了。
他会不自觉地想到钟度早上起床后是如何用一杯牛奶和一片凉面包果腹;会想到他在夜深人静时分是如何捧着杯咖啡坐在落地窗前发呆;也会想到他在那间冷冰冰的书房里工作到深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卧室,迎接他的却又是难捱的失眠……
现在填满了这个厨房,迟远山心里多少好受了一些,不管怎么说,这间屋子总算多了一些生活气息。
两人现在配合得很默契,钟度洗菜剥葱,迟远山剁肉和面,没一会儿就开始包了。
钟度曾经问过迟远山为什么坚持自己和面擀皮、自己剁肉馅,当时迟远山笑了笑说:“我奶奶是个固执的老太太,总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坚持,毛巾一定要煮过,信不过消毒液,吃饺子也一定要每一步都亲力亲为。她说一刀刀剁出来的馅儿才好吃,一张张擀出来的皮才有劲儿,所以我也就习惯了这样。”
他每一次说起奶奶的模样都让人心生艳羡,永远都是脸上带笑,眼睛里满溢着悠远的光,话音里是藏不住的思念和温情。
那是迟远山的亲人,钟度此时也在想着自己的亲人,但他却学不来迟远山脸上的表情,也没有那么温情的故事可以拿出来说给他听。
屋里很安静,迟远山擀皮儿的声音叮叮当当地搅乱了钟度本就不安的心。
他不说话,迟远山也沉默着,两人都知道今晚他们会聊什么,也知道这个话题注定不会轻松,所以他们都在拖着,好像多拖一会儿就能多享受一会儿当下静好的时光。
可话总归还是要说的,拖得过皎洁月光拖不过日头高悬。终于,在良久的沉默之后,钟度开了口,第一句话就是:“我妈是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