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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是……因为您爱人?

年三十儿 乌筝 2668 2024-01-11 09:47:48

隔天一早,钟度穿着一件白色薄毛衣,搭配浅灰色羊毛外套,围上了迟远山帮他挑的那条黑色围巾,以一种舒适又休闲的装扮出发去做他的第三次心理咨询。

温医生做咨询的地方私密性的确非常好,独门独院的别墅区,道路规划地像迷宫,即便钟度已经来过两次也还是差点走错路。

屋内装修风格典雅复古,一楼等待区有三面墙都是精装书,旁边还有一个大吧台,可供无聊的家属消遣。

钟度没带家属,那个区域自然没有人。事实上,整栋房子目前只有他一个来访者。这里预约两个小时都会空出四个小时的时间,前后各留出一个小时,给像钟度这样注重隐私的患者留足了空余时间。

钟度在接待人员的带领下,踏上木质旋转楼梯又穿过长长的走廊,第三次敲响了温医生的门。

温医生姓温名和玉,人如其名,温文儒雅,穿衣风格随意而休闲,全身上下找不到任何压迫感和距离感。

见钟度进门,他笑着起身把他引到沙发旁:“坐,这几天怎么样?”

他语气随意,就像这间咨询室一样,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亲和力。

窗边摆着几盆半人高的绿植,白纱窗帘恰到好处地遮了光,两张单人沙发呈钝角摆放,中间的小茶几上还有一棵小小的多肉。屋内找不到任何心理咨询的痕迹,书架上摆放的是几本文集和一些小摆件,就连办公桌上都只有一盏台灯和一台笔记本电脑。

整个氛围就像是走进了一个朋友的家,自然又随性,然而这一切精心的谋划对钟度却不太管用,他一点儿也没忘记自己是来做心理咨询的。

此时,他在沙发上坐下,笑着回答了温和玉刚刚的问题:“睡得不太好,其他……还行?”

温和玉递了杯水过来:“没吃我给你开的药吗?”

“这几天没吃,吃了总觉得不太清醒”。

“每个人对药物的反应不一样,如果觉得不适应,一会儿我帮你换一下。今天我们也随便聊聊?”

从刚刚的几句对话中,温和玉心下已经有了判断。钟度脸上笑着,看上去很放松,但他双唇轻抿,说话时交叉在一起的手还会不自觉地相互揉搓。

这些细微的身体语言逃不过心理医生的眼睛,所以温和玉并不急着进行下一步,他想先建立信任基础,没想到钟度却说:“温医生,我时间可能不太多,有没有什么能快一点起作用的方法?”

温和玉多少有些意外地看向他,柔声问:“能跟我说说为什么这么着急吗?是……因为您爱人?”

钟度点了点头。

温和玉笑笑说:“钟导你知不知道你其实是非常有个人魅力的一个人,我相信您爱人一定更清楚这一点,我想他不会介意多给你一些时间的。”

“是我介意温医生”,钟度直视着温和玉的眼睛,不再伪装自己的疲惫,话说半句留半句,却让温和玉看到了他的坚持。

迟远山每次看着他手臂上的疤愣神的时候;因为他做噩梦迟远山也连带着被惊醒的时候;明明看出他情绪不对还要装作没看出来帮他粉饰一片太平的时候,还有说到某些话题时总要斟酌着避免碰到他“雷区”的时候,钟度都自责又心疼,也替他觉得累。

温和玉看了他几秒,微叹口气,放弃了步步为营:“明白了,那我们直接一点说吧。上次你跟我说你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即便脱离那个环境已经将近20年它也一直在影响你,根据你描述的症状看,我认为你的自我诊断在一定程度上是正确的,但如果我们之间不能进行更深一步的交流的话,我实在没办法做出更多判断。”

温和玉是一位专业且优秀的心理医生,别说已经见了两次,大多数患者进门用不了十分钟他就能有初步的诊断。

钟度是个例外。他可以聊他的生活,他的爱人,他的电影甚至他这些年被困住的痛苦,却在潜意识里给自己筑起了铜墙铁壁,试图绕过问题本身去找一个答案,以至于温和玉没办法触及他真实的内心,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根本不想治疗,但此刻看着钟度那双执着的眼睛,他知道不是的。

他只是被困住太久,习惯了藏起伤口生活,习惯了自己承受痛苦,已经不知道如何求救了。

基于此,温和玉放缓了声音说:“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也不要觉得这是个多么不可战胜的疾病,你只是有点儿不太愉快的过去,这没什么大不了,直面它、战胜它就好。”

钟度愣怔片刻,不自觉地去触碰手腕上戴着的手串,沉默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说:“我尽力”。

“没关系,我们一步一步来,如果你觉得聊具体的事儿有压力,我们可以先一起回忆一下那个场景”,温和玉说,“你可以闭上眼睛,靠在沙发背上,放松一点,我这儿很安全,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

钟度点点头照做,嗓子有些干涩,他没有说话。

眼前是一片黑暗,温和玉轻柔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可以告诉我对你造成困扰的事情发生在哪里吗?”

“我小时候的家……那间地下室。”

“那间地下室是什么样子的?”

钟度有一会儿没说话,温和玉看到他睫毛颤着,双手用力抓着沙发扶手,指尖泛了白,开口时声音都在抖:“空荡荡的,地板潮湿又肮脏,光线很暗,墙上画着一些狰狞的画,空气中总是有股腥臭、发霉的味道。”

“你记得自己为什么在地下室吗?”

钟度咬了咬嘴唇,摇摇头没说话,温和玉于是又问:“地下室里只有你自己吗?”

“不,有时候有鸡,有时候有鱼,有时候有小白鼠,不过它们都快死了。”

“它们在哪儿?”

“被扔在地上”,钟度声音发紧,像是用足了力气才让自己接着说下去,“鸡扑腾着翅膀四处乱撞,小白鼠像无头苍蝇一样窜来窜去,鱼拼命弓着身子、张大了嘴,它们活不了多久就会死。”

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像个冷冰冰的机器人,额头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温和玉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适时帮他转移了焦点:“地下室的门在哪里你能看到吗?”

他话音刚落,钟度浑身一哆嗦,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如墨般漆黑的瞳孔中装满了来自遥远童年的毛骨悚然。

温和玉过了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半蹲在他身前说:“小时候的你很勇敢,今天的你也做得很好,我们就先到这儿,你休息一下,我帮你倒杯水。”

钟度点点头没说话,目光依然是呆滞的,右手还是搭在左手手腕上,掌心里包裹着迟远山送他的“幸运”。

过了好半晌,眼前出现了一杯水,他才抬起头道了谢,勉强笑了笑。

等他小口小口地喝下半杯水,温和玉说:“你在逐渐摆脱过去,也在变得强大,而那间地下室它只会越来越残败。我相信,现在的你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让它坍塌成一片废墟,也请你相信我有能力帮你做到这一点。”

钟度点点头说:“好”。

他仍是笑着的,只是笑不达眼底,让人捉摸不透他这句“好”是发自内心还是礼貌客套。

温和玉没再说下去,他看得出来钟度此时并不想听鸡汤,只想快点离开。于是他说:“那我们今天就先到这儿,我给你开一些新药,如果吃了还是觉得不舒服随时联系我,不要再自己随便停药了。”

“好,下次见”,钟度果然如温和玉所想,闻言点点头,没有一丝迟疑就起身出了门。

有人去帮他拿药了,钟度暂时在等待区等着。刚坐了没两分钟,他又忽然站了起来,步履匆匆地去了洗手间。

洗手池前,他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洗手液按到底,仔仔细细地把每一根手指都揉搓、冲洗干净,来来回回洗了三遍手,又洗了把脸,理了理头发。

做完这一切,狂乱的心跳并没有缓和多少,他不自觉地从兜里摸出手机,给迟远山发了条微信,简单三个字:“小刺猬”。

发完了才想起来今天迟远山要去茶山,现在应该还在路上,于是叹了口气,把手机重新放回兜里,理了理衣服拉开门走了出去。

他脸上已经完全找不到来时的从容,温和玉后来说了什么他也一概没过心,甚至都忘了问不吃药也能睡着的方法,好在温和玉帮他换了药。

此时他坐在这间铺满阳光的屋子里,从头到脚却像是失了温,鼻腔里阴冷潮湿的味道久久不散,脑子里蹦出来的那双眼睛也像是镶在了眼前。

他刚才没有回答的那两个问题,答案却是心知肚明的。

他记得自己为什么在地下室,是妈妈把他关进去的,他也能看到地下室的门在哪里,他还知道那扇门背后藏着妈妈带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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