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是怎么睡着的两人都不记得了,钟度一直抱着迟远山没松手。心疼他的情绪涨满了胸口,自己心中那点儿郁结早就甩到了脑后,曾经以为翻不过去的大山在迟远山这座小山面前竟然微不足道。
迟远山醒来的时候头还埋在钟度胸口,手死死地扒着他的后背,像是溺水的人抱着求生的浮木,战战兢兢不敢松手。
昨晚浓稠的情绪还残留在空气中,尚未消散干净,对视的瞬间两人一时无话。过了一会儿钟度先笑了,他抬手碰了碰迟远山的眼皮,问:“眼睛疼吗?”
“有点儿,是肿了吗?”
昨晚的迟远山始终沉默,眼泪却不停地在流。他哭也是不声不响的,咬着牙攥着拳头闷闷地哭,像是实在忍不住。上次这么哭还是奶奶走那天,那天,他也是这样独自坐在屋子里闷闷地哭了一夜。
哭成了他唯一的发泄途径,就像他改变不了生老病死一样,他也没有一扇任意门可以穿越回过去救出那个孩子。
现在他眼睛肿得像核桃,钟度微垂下头在他眼皮上落下轻轻一吻,说:“是肿了,没事儿,一会儿给你敷一下。”
两人都不再重提昨晚的话题,默认把那些陈年旧事当作把沙土扬在了深夜的寒风里。吹散了、冻碎了、不知所踪了,以后全当它没来过,只治愈被它揉搓坏的两颗满目疮痍的心。
早餐是热气腾腾的豆浆,配上夹了五层食材的三明治,心有没有被治愈不知道,总之胃是舒服了。
晨时的风吹进屋里,带来了清爽的气息。迟远山躺在沙发上,眼睛敷着毛巾,钟度一手帮他按着,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玩儿着他的头发。
几只灰鸽扑腾着翅膀飞过窗台,钟度看了一眼,像是没什么波澜,低声絮叨着:“一会儿跟我去公司吧?我们公司还挺好玩儿的,有健身房有录音室,还有三个放映厅可以看电影,大中小号随你挑。”
昨天旷工一天的钟老师今天不能赖在家里了,但如果不拐上沙发上这个“拖油瓶”他还真不能放心走。
迟远山心知肚明他是什么意思却并不点破,手往头顶伸,在黑暗中顺利寻到钟度的下巴,捏了一把,笑问:“这样像话吗钟老师?谁上班带家属啊?”
“像话”,钟度抓住他捣乱的手捏了捏说,“家属这么帅没什么不像话的。”
迟远山笑了笑:“眼睛肿了的家属还像话吗?”
钟度于是揭开包着冰块的毛巾看了看他的眼睛:“不怎么肿了,看不出来,不放心的话我去给你找个墨镜。”
大冬天在室内戴个墨镜?迟远山不干。第一次去钟度公司,他还想给大家留个好印象。
于是一小时后,精心打扮过的迟远山跟钟度并排进了公司。他穿一身英伦范儿的西装,内衬的薄毛衣和衬衫还是钟度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俩是一对儿似的。
钟度倒是穿得很休闲,头发只简单吹了吹,外套是走的时候随手拽的,脚上踩的还是双普普通通的运动鞋。
如果忽略掉他俩一冷一热的脸,迟远山看起来反而更像是来上班的,钟度才是他带来玩儿的家属,不过若是稍微往脖子以上看看的话,这误会就烟消云散了。
即便今天钟度那张脸上多了一丝温度,但看惯他不苟言笑的下属们还是不敢与他对视超过三秒。迟远山就不一样了,此人尽管长得十分棱角分明,但脸上始终挂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配上那双还有些肿的眼睛反而添了几分慵懒的帅气,怎么看都是个没睡醒的小帅哥,实在没什么攻击性。
说来也奇怪,他跟别人站在一起总是一副大哥大的模样,到了钟度身边却怎么都拎不起那身假正经的范儿了。
两人并排走在一起,步伐跨度和节奏都是一样的,即便没有什么亲密动作,单看两人说话时的神态也能感受到他们之间不一样的氛围。
一早赶来上班的吃瓜群众带着或奇怪或“慈祥”的目光偷偷打量着他们,手里的煎饼、包子都没有眼前的“瓜”香了。
小唐另辟蹊径,她不偷偷打量,她光明正大来“观光”。
钟度和迟远山刚进办公室,她就抱着一堆零食饮料进来了。进来了看都没看自家老板一眼,径直冲着沙发上的迟远山就去了。怀抱的东西往茶几上一搁,小唐同学高高兴兴地说:“欢迎迟哥来玩儿,零食分给你吃。”
迟远山笑道:“谢谢,前段时间麻烦你了,回头请你吃饭。”
“好呀好呀”,小唐傻乎乎地拍了拍手,“这片儿有什么好吃的我都知道,回头我列个表发给你,你带钟老师去吃,他每天吃食堂,无趣得很。”
小唐大概是全公司最不拿钟度当老板的人了,数落起他来着实有点儿像女版严松青。
钟度在办公桌后看着他们,插了句嘴,问小唐:“要是认错人了你尴不尴尬?”
小唐偏头看向他,疑惑地瞪着眼睛问:“怎么会认错?我看过你们那张照片的你忘了?”
钟度愣了一秒,迟远山看看他的表情,追问道:“什么照片?上热搜那些?那些认不出我吧?”
小唐刚要说话,钟度先转移了话题:“没什么,小唐你给他拿个笔记本电脑或者平板过来先用着,我昨天买了新的,下午你盯着点儿快递,到了帮我送进来。”
小唐被打了岔,只顾着答应眼前的事儿:“行,没问题”。
她走了以后,迟远山才问:“哥你还给我买电脑了?”
“嗯”,钟度说着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点了几下扔给他,“还买了别的,都是你常用的牌子,你看看有没有缺的。”
于是,迟远山看到了他购物APP里的一长条订单,全是昨天的,划了半天都没划拉完。他惊讶地张大了嘴问:“不是,怎么买这么多东西?你还买了吉他?你买吉他干吗?”
钟度眼睛盯着电脑屏幕,闻言不怎么走心地扔给他三个字:“给你弹”。
这理由无法反驳,总不是拿来给他吃的。迟远山很是无语,走到他面前指着屏幕上的价格给他看:“那你也不用买这么贵的啊,我那就是玩儿。”
就是玩儿?钟度隔着镜片扫他一眼,浅浅地提了提嘴角。他知道迟远山是专业的,会写又会唱,这人还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在这儿跟他装大尾巴狼呢。
迟远山没注意到他的表情,视线又回那一堆订单上,看了半天忽然开玩笑道:“这给我弄得还挺有压力的,我这不是傍大款吗?”
钟度笑了一声,拉开旁边的抽屉,拿出一个卡包扔到他面前说:“都给你”。
有点儿霸道总裁那个范儿了。迟远山指尖转着手机问:“这是要包养我啊?我可没见过哪位金主像你这样的。”
他说着把手机屏幕转到钟度面前点了点:“现在的金主做戏都做这么全套的吗?”
屏幕上是白京元抓拍他俩的那张照片,钟度设了屏保,小唐也是从他手机上不小心看到的。
这简直是马失前蹄,前脚刚转移了话题后脚就亲手把证据交到了对方手里。
被拆穿了钟度也不装了,干脆坦白道:“相册里还有”。
迟远山挑挑眉点开相册一看,里面是大年初二他陪钟度看景那天当临时模特的照片。他一直以为钟度忙着还没修图,没想到这人自己私藏了不给他看。
这几张照片一看就是用心调过的,每一张都有好几个版本,不同的调色是不同的风格,不变的是每一张里的迟远山都很耀眼。
迟远山一张张划过去,看了半天趴到桌子上眉眼弯弯地说:“我一直以为那天只有我一个人很迟钝,这么看来,你也是啊哥,你也够迟钝的。”
照片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它不过是被定格下的瞬间,却可以跨越时间、空间,传递给观赏者诸多情绪与故事。迟远山是当下的观赏者也是过去的参与者,指尖每划过一张照片他就能随之想到当时的空气、阳光和那一瞬间的心境,于是过去被忽略掉的东西又以一种新鲜的角度呈现在他眼前。
他想起那天他穿过破云而出的冬日暖阳朝钟度走过去的时候,钟度是有瞬间的愣怔的。他那时候忽略掉了那个时刻,此时通过这张照片,记忆为他做了慢动作处理,于是他仔仔细细地描摹过那双被阳光遮挡的眼睛,密林一样复杂的视线裹挟着莫名的重量,藏下了许多温暖的、心酸的情绪。
他想或许每个人都可以成为满分的摄影师,区别仅仅在于你有没有发现取景框里那个人或者那一方事物的美。他清楚地记得那天钟度拍他的时候大多都是随手一拍,可此时呈现在眼前的却是一张张满分的照片,是迟远山看到过的最完美的自己。
于是他便知道,那天他一定是被爱着的,满街的阳光和雪,匆匆掠过的飞鸟和柿子树都是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