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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我想和你告白

潮水回南 尤里麦 2020 2024-01-11 14:28:49

郊区的烂尾楼,踩碎的奶油,廉价的彩灯和呼啸过耳的圣诞歌,陈木潮一直记得。

“我去得很是时候,”一支烟烧完,陈木潮只抽了两口,“赶到的时候陈志刚好带着我妈从楼顶跳下来。”

为什么说是陈志带着周思妍从楼上跳下来——

路港晨报上的报道是“排除他杀可能”,媒体的一面之词姜漾曾经深信不疑,现在当事人亲口复述案发经过,不由让人寒毛倒立。

姜漾想问,短促地吸了口气又犹豫地停下,而陈木潮像是看出他所有疑惑,笑了笑,说:“我妈可从来没有想过结束生命,我让她别乱走,她不听,跑上楼想劝陈志下来。”

“没成功,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电话一直挂着,陈木潮用这根看不见的通讯线撑着周思妍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但陈木潮的手伸不到她大脑里,摆不进她的思想,再三阻拦,周思妍还是上了楼。

手机里传来陈志失真的低吼:“你觉得我们现在还有什么后路吗,六十万,你我下辈子能还得清吗!”

“我是在为你解脱!阿潮……阿潮要是想,和我们一起跳下去也不是不可以。”

陈木潮在昏暗中看见那座烂尾楼,在医院陪护时间长久,天黑得浓稠,已经是深夜,路灯几十米只有一盏,他在楼底把自行车停下,轮胎剧烈摩擦地面,但耳边更响的是人的声音。

很吵,真的很吵。

像范言不听劝告的天真,陈志和周思妍一样,含混地争论着什么,突然一声尖锐的叫喊,陈木潮抬头往上看。

很远很远的地方亮着一块LED显示屏,虚假的钟声敲起来,时分秒针在这一刻重叠在一起,上面打着几个花体大字。

圣诞快乐。

下雪了,气象预报难得准确一次,是很小又细密的雪花,落在皮肤上都无法惊动触觉的苏醒。

然后有什么和雪一起落下来,高速又急不可耐一般,地心引力与风拉扯,衣摆被鼓动发出的簌簌声让人心脏疼,牙也酸。

“嘭——”

血漫过来,因为大量,地上薄薄一层一踩就消失的雪花快速地融化,伸向陈木潮的鞋尖。

像那颗摔烂的苹果。

陈木潮后退一步。

“我忘了,是不是因为那天真的太冷,血打在脸上真的是烫的。”陈木潮说。

脸被摔成流体,眼球都飞出来,陈木潮还记得另外一些细节,他没说话了,去看墓碑上周思妍的黑色眼睛。

姜漾为他打着伞,陈木潮眼神专注,半晌泄气,把伞推开。

“因为我的缘故,范言和范临还是转学去了珠海,他们的父母见了我一面,在我送我爸妈遗体去火化后抱着骨灰盒回家的路上。”

当街拦人,一对父母形容憔悴,陈木潮缄默不言,过了很久,说对不起,医药费由我全额承担。

“范言伤的是右手,别说写字,动一下都困难,我看得出来那对夫妻气得想把我生吞活剥,但可能是谁和他们说了什么,我侥幸被可怜,没有再多添一个仇家。”

“路港才多大点,弹丸之地,小道消息和八卦传播太快,我想我被孤立也情有可原。”

“毕竟还有谁会想和我扯上关系,范言的遭遇就是教训。”

教室角落的四个座位空了两个,陈木潮坐在原处,前面那个戴眼镜和范言一起研究星座的女生不再转过来和他说话,做得最多就是会给他在桌上留一份卷子。

“知道为什么我对你PTSD能那么敏感地察觉到么?”陈木潮暴露在雨中,绵雨变成刺穿万物的箭矢,他在这一刻终于把自己剥开,只剩肉体凡胎,雨落下来,万箭穿心。

“因为我也有,周思妍和陈志坠楼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比你更严重。”

“我甚至觉得他们恶心。”

刚出事的那几个月他几乎畏惧高楼,抬头不敢,恐高到病态,高三在教学楼顶层六楼,他靠窗坐,往出一瞥,往下一看,满脑子都是摔烂的人体组织,呼吸困难,笔都拿不稳。

“我不近人情,精神和物质都空匮,做朋友算不上仗义,做子女毫无孝心,哪一种都是毫无辩解余地的失败。”

“所以姜漾,你为什么觉得我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爱人?”

实话说,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他才毫无负担。

陈木潮往后又挪了一步,对着两块墓碑旁边的第三块扬了扬下巴。

姜漾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那块墓碑是纯白,没有照片也没有刻字,款式相同,却保留格式,上头只有一条平直的线,以及粘贴照片的凹槽。

“这块是我的。”

买的时候是有点冲动,可能是不是他心理疾病复发的原因,在订墓碑的时候,陈木潮手抖得控制不住,将数量多划一笔,“二”写成“三”。

死气沉沉他也认了,能一眼望到结局和归属的人生也算没有那么难熬。

世界在他眼里都是垃圾。

姜漾看着陈木潮平淡的眉眼,突然林昂过于抽象的评价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不要,是放下对世间万物固有形态的理解,模糊甚至否认它们的价值,到了想靠近得不得了的临界点,逼着自己厌恶,所以一切都是不值得拥有的垃圾。

这样的我。

外在和内里都腐败,极端的悲观主义者,陈木潮把视线从周思妍眼上移开,看向姜漾,那是他的临界点。

这样的我,你也要爱吗?

——“姜漾,这样的我,你也要爱吗?”

雨也沉默,往姜漾的黑伞上压,他低头看自己的鞋尖,余光瞥到周思妍墓前的白菊,而香烟已经被泡软。

像世纪走马过去大半,姜漾才说:“陈木潮,你等我一会儿。”

然后他也扔了伞,转身跑向墓园外。

陈木潮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没来得及问,姜漾跑得很快,人已经没影了。

其实就算姜漾现在立刻买回深圳的机票跑路,陈木潮都是可以接受的,这才是明哲保身的最好办法。

陈木潮恹恹地收回目光,蹲下来开始数白菊的花瓣。

白菊就八朵,来回数也不过刚过百,但陈木潮心不在焉,他明白自己陷入回忆时必然狼狈,头脑混乱,于是擅自打乱数字排法,一百二十一,这是最后一片。

……五百二十,一千一百七十六。

上天安排,陈木潮真的没有作弊,但——一千二百二十五,姜漾重新出现在他视野中。

手捧一撮玫瑰,递到他面前。

“我本来想买红玫瑰,但刚才那个花店的姐姐告诉我这个更好。”

“我不懂花,她告诉我没关系,你看得懂。”

“我原本只是觉得,好不容易来看你一次,你那边空空荡荡,什么都不给你买,也太说不过去了。”

“可是只买玫瑰未免浪费,当我为你模拟葬礼。”

前世作废。

白玫瑰沾着雨水,姜漾弯着眼睛,陈木潮透过那里看到濒临崩塌的临界点。

“陈木潮,玫瑰花送你,我想和你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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